锦医卫-第6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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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宾商哈哈大笑,朗声道:“雷指挥仔细,前头的叛逆便是你家欧阳将军的仇人,一个也不要放脱!”
雷暴应诺,晓得这些人就是害死上司兼好友欧阳鹏的奸贼同党,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当即霹雳般一声大喝,将手中白蜡杆长枪一摆,众官军沿着官道两边张开雁行阵,长枪大戟、强弓劲弩,如潮水般卷了过去。
少师府众护院只觉两股战战,论个人武力,他们或许并不输给这些卫所“精兵”,但不管卫所制度如何溃烂,终究是朝廷经制官军,绛州卫又经欧阳鹏苦心操练,战斗力比宣大边军也差不太远,一旦摆出战阵冲锋的架势,哪里是家丁护院乌合之众所能抵挡?
不少亡命之徒,这时候已浑身冒冷汗,拨转马头就要走。
赵福还想压着阵脚,口中叫道:“不要散开乱跑,进山,进山去,官军不敢……唉!”
赵福无奈地闭上了嘴巴,因为百余亡命之徒已被官军如赶羊般追得四散乱跑,有人下了马,跪在地上求饶,也有人挥舞着刀剑试图顽抗,却被同时刺来的七八根长矛捅成了破麻袋,剩下兀自策马狂奔的,绛州卫骑兵牢牢的咬在后头,张开骑弓将他们一一射落下马……
尹宾商见状不由得幽幽一叹,欧阳鹏死于少师府的阴谋诡计,但他生前练出的精兵,现在又替他报了仇,天道昭彰,一至于斯!
完了,全完了!赵福脸如死灰,眼看着绛州卫官军越逼越近,已无路可走,他拔出腰间钢刀在脖子上一抹,血泉喷薄,登时了账。
张升、赵福、孙有道、曹四,少师府最得力的四名大管家,至此已一个不落下的去了阴曹地府。
大半个时辰之后,蒲州城秦林宅院被灯火照耀如同白昼,雷暴领着绛州卫官军,杀气腾腾的围在外头四下戒备,原本充任护院的额朝尼玛等辈则被挤回了院墙内侧,喇嘛们对此很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好险,好险!威德法王已恢复了五成功力,看着院子里五花大绑跪着的少师府护院家丁,只觉后背冷汗津津的,如果跟着张允龄张四维一条道走到黑,恐怕也落不下什么好下场,如今人为阶下囚,我为座上宾,真是天壤之别了。
老秃驴心头盘算着,徒弟们这些天兼职替秦林当保镖,将来再重重的许他些好处,秦长官总该高抬贵手了吧?善了个哉的,秦长官惹不得啊……
尹宾商得胜归来,又拿获了少师府的叛逆,照说该得意了吧?可他带着陆远志、牛大力等人刚走进院子,自己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阶下。
“尹先生,你这是?”牛大力和陆远志都慌了手脚,待要去扶,却被尹宾商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秦林并没有出来迎接,他背着身子站在厅上,面沉如水,张紫萱就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尹宾商看着厅堂之上秦林的背影,朗声道:“尹宾商擅自做主,使苦肉计引出少师府叛逆,铁匠张火根中箭身亡,四名锦衣官校负伤,请秦长官责罚!”
原来如此!牛大力、陆远志和众位官校本来就有所疑问,一路上来不及细想而已,这时候便恍然大悟,怪不得绛州卫官军迟不来早不来,是因为尹宾商要使苦肉计引出少师府的埋伏,这才一直被甩在后面二三十里!
照说,对尹宾商是有那么点愤恨的,可看到这家伙跪在阶下,一副对秦林忠心耿耿的样子,大家的心也就软了。
秦林突然转过身,狠狠地盯着尹宾商:“尹先生,你行事忒地狠毒操切!要你自作主张,行什么苦肉计?难道老子找不到少师府的罪证?这些个弟兄们,都是从南京,甚至蕲州时就跟着老子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就拿他们去做鱼饵?”
说这番话时,秦林目光从众官校弟兄脸上看过去,每一个锦衣官校的心头都是暖洋洋的,感动得嘴唇直哆嗦。
突然秦林拔出腰间的七星宝剑,唬得陆远志、牛大力赶紧抢上去,“使不得使不得,尹先生也是一片好心……”
秦林持剑一挥,登时将桌角斩落,兀自气咻咻的盯着尹宾商:“亏得这次没有哪个弟兄送命,否则你大可试试秦某腰间宝剑到底利不利,斩不斩得了你项上人头!”
“秦兄,对付少师府才是当务之急,尹先生也是好心,只是手段冷酷了些。”张紫萱说罢,又伸手虚扶:“尹先生,今后断断不可如此操切了,起来吧!”
尹宾商叹了口气,由着陆远志牛大力把自己扯起来,看看秦林和张紫萱实在无语,作好作歹都是这两口儿,只把尹某当泥来揉搓,罢罢罢,恶人我来做。
陆远志、牛大力和校尉弟兄们却对尹宾商观感好了不少,替他拍膝盖上灰尘,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秦林看着尹宾商窃笑,我秦长官形象多么光辉啊,苦肉计这种事情,今天自是你来做恶人,何况我这些弟兄都是从蕲州从南京就跟在身边的,你要和他们打成一片,不吃点亏怎么行?我也是为你好嘛!
张紫萱同样偷偷坏笑,脸虽板着,嘴角已经微翘。
尹宾商无可奈何,心头一声暗叹:秦长官越来越像个奸雄,相府千金貌似也越来越腹黑啦……
单凭少师府出动这许多人手,劫杀锦衣官校和铁匠的罪行,就已经非常严重,可以定他们的罪。
可惜的是,主使人赵福已经自尽身亡,要把张四维也钉上棺材盖儿未免稍嫌证据不足,秦林仍然希望找到霍铁山可能留下的账册细目,给张四维的棺材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除了已死的张火根,剩下两名铁匠包扎伤口之后,被带到了厅上。
崔宝柱胳膊中了一箭,陈金和脸被弩箭擦伤,后背中了一箭,不过是在较远距离被射中的,如肉不深,包扎之后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秦林先温言宽慰一番,接着便道出霍铁山死亡时的姿势,左手按在心口,右手指着财神瓷像,问他们能不能联想到什么。
“启禀秦长官,俺们铁场也有财神瓷像,莫不是在那里头?”陈金和迟疑着答道。
“不对,俺觉得不是。”崔宝柱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第908章 一片苦心
秦林在沉思之中,刚才他脑中转过好几个念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点什么,似乎刚刚摸到了答案的边儿,却又让它飞快地溜走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本出入细目,霍铁山临死前的动作绝对是指引人们找到它的途径。前面的尸检已经证实了霍铁山遭受致命伤之后还有一段短暂的存活期,他别扭的姿势应该是刻意摆出来的。
秦林甚至可以浮现出霍铁山临死前的情形:张升为首的凶手们站在小屋四周,戏谑地看着遭受重创,即将走向死亡的霍铁山,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宛如魔鬼的剪影,而老铁匠把头强忍着剧烈的痛苦,脸部肌肉因为疼痛而扭曲,仍在努力保持着给后来者指明方向的姿势,直到死亡彻底降临,他双眼兀自圆睁着不肯闭上……而我的责任,就是破译霍铁山用生命留下的死亡密码!秦林暗暗握紧了拳头。
“喂,你想出什么啦?”张紫萱轻轻地推了推秦林,这个动作在众人眼中未免显得有点暧昧,所以她好看的鹅蛋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即使早已嫁为人妇,相府千金终究有些脸嫩。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伸出去的右手,或许忽略了按在心口的左手。”秦林思忖着笑了笑,扭过头看着崔宝柱、陈金和:“你们想想,霍老把头家里和你们铁场,有没有什么和心有关的东西,或者同音谐音的物事?如果能和财神像有关,那就更好了。”
两个铁匠还在苦苦思索,陆远志胖脸一抖,顿时喜形于色,大声道:“我知道啦!心者,新也,霍铁山把出入细目藏在了一尊新的财神像里边!”
这么简单?众官校弟兄面面相觑,大伙儿都似信非信的,毕竟陆胖子猜对的时候实在太少,即使有,也多半是瞎猫逮住死耗子。
两位铁匠闻言越发茫然,异口司声地道:“财神像倒是有,不过神像都讲究年头越长越灵验,西姚铁场的那尊,还是咱们祖师那辈传下来的,怕不有三五十个年头,旧得不能再旧啦!”
呃……陆胖子嘿嘿讪笑,伸手抓了抓头皮,在众位弟兄鄙视的目光下很自觉地缩了回去,嘟嘟囔囔地道:“看什么看,不就是猜错了么,有什么了不起……胖爷先出去转转,鸟的,张四维府上几个狗杀才闹着要把张升收尸装捡,爷干脆给他朵碎了喂狗,倒替张四维省下一副棺井板!”
说着陆远志就红着脸往外走,娶了女兵甲,实实在在的成家立业,毕竟不像当年那么脸皮厚了,跟着秦林这么些年,也曾做到锦衣千户的位置,自家校尉弟兄倒没什么,可在尹宾商、额朝尼玛这些人面前出丑露乖,脸上总有些火辣辣的,待在厅上也不自在,就想随便找个理由溜出去。
“站住!”秦林突然一声断喝。
陆远志立马停住脚,莫名其妙的回头:“秦哥,咋啦?”
秦林一副奇怪的表情:“你刚才说得什么,再说一遍!”
陆远志挠着头皮:“咱们不是把张升的狗头号令在旗杆子上面吗?张四维府上几个伴当来求告,说张四维吩咐把尸首厚葬,求咱们把那颗脑袋还给他们,呸,这号人还厚葬,剁碎喂狗差不多,省副棺材板!”
秦林突然仰天大笑:“张四维啊张四维,你真是自掘坟墓,还得多谢你提醒我嘛!”
呀,原来如此!张紫萱美眸中华彩一闪,只比秦林稍晚一点也明白过来。
秦林笑声一收,叹道:“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简单之极!崔师傅、陈师傅,你们俩说说,霍铁山生前,一颗心放在哪儿?”
两位铁再不约而同地道:“当然是放在他独生子,咱们师弟霍宝根身上!霍师弟战死边关,师傅师娘的心也跟着死啦!”
“那么现在霍宝根在哪儿?”秦林又追问道。
“下葬了呀,棺材从边关运回来,停灵,做法事……”崔宝柱、陈金和说到这里,两人都面面相觑,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陆远志、牛大力、尹宾商和所有的校尉弟兄听到这里,全都恍然大悟,答案果然非常简单,却又非常令人匪夷所思!
秦林举起一根手指头,声音起初高亢,渐渐就低沉下去:“对,就在霍铁山之子霍宝根的棺材里面!霍铁山左手按心,儿子就是他的心,右手指财神像,取的是‘棺材’的谐音!唉,霍铁山对儿子之死耿耿于怀,临死时还在负愧,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难为秦林怎么想出来!张紫萱、尹宾商叹服不已,都是极聪明的人物,但扪心自问,恐怕抓破脑袋都不会往这边想,要知道如果把出入细目藏在棺材里头,再拿出来就必须启棺,暴露尸体,恐怕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父亲,都不会做这种事,而任何后来者,也会本能的回避这种想法。
恐怕这就是答案并不晦涩难懂,却迟迟没有找到的原因它藏在人们思维的死角里面!
毕竟在这个时代,大明律规定无故解剖死者是残毁尸体的罪行,官府仟作通常都只做体表检查,开棺暴尸就更加大违常理,将证据藏于心爱的儿子的棺材里面,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这么猜。
亏得秦林这家伙成天就是干这行的,没有这个惯常的思维误区,才能抓到答案,而他起初脑中闪过的念头,也是因为自己想到“怎么给张四维的棺材钉上钉子”,才无意中碰到了答案的边儿。
他长出了一口气:“或许,霍铁山这样做还有一层深意,让儿子的冤魂拿着细目,到幽冥地府控诉少师府的罪行吧。”
张紫萱声音清朗:“也许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让死不瞑目的儿子,亲眼看到账本重见天日,张允龄父子通敌卖国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咱们不可辜负了这位父亲的一片苦心。”
两人对视一眼,司时用力点了点头,秦林豁的一下站起来:“西姚镇,启棺!”
风陵镇,少师府,看看已经日中了,张四维一身孝服,在灵前不眠不休的呆了整夜,而他的几个弟弟也陪在旁边,脸上流露出焦灼之色,时不时的朝着大门口那边张望。
赵福率众连夜出府去西姚镇杀人灭口,彻夜未归,几位老爷心下自然焦灼起来,天一亮就派人往蒲州城,往西姚镇去打听消息,却到现在都还没把消息传回府中。
“大老爷节哀顺变哪!”张四维身边,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在旁边不住声的劝,又道:“我家老爷从同州出发,路上远,又要准备祭礼,恐怕要稍微耽搁一下……大老爷哭伤了身子,我家老爷见了必定更加伤心……”
这位是同州马自强马家的,马自强曾任内阁大学士,也是一朝辅臣阁老,虽然死了几年,马家仍是关中巨室,弟弟马自励行商日进斗金,向来和张家同气连枝。
又一位头戴浩然巾,扶着龙头拐杖,须眉如雪的老头子,瘪着嘴喋喋不休:“贤侄不消如此,妹丈的年纪已是寿终正寝了,也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