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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金鳞开-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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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却踏上了一条求官之路。

的确,阮大铖的问题出在功名心太重,却又实在没有半点政治智慧。

作为一个桐城人,阮大铖的出身决定了他是天然的东林一脉。他作为高攀龙的弟子,也的确进入了东林党的核心成员团。反正东林党只重视立场,不重视政治智慧,所以阮大铖初年还是十分为人看好。

天启四年春,吏科给事中出缺,左光斗通知阮大铖来京师递补。然而当时东林内部纷争,赵南星、高攀龙和杨涟力主魏大中递补吏科给事中,等阮大铖回到京师,只给了一个工科给事中。

虽然各科给事中的权限看似一样,但也有排名先后。吏部为天官之职,自然是诸科之中的首脑,甚至比礼科还高,工科却排在末尾。

从头摔到了尾巴上,阮大铖当然不乐意。如果换个有政治智慧的人,或许还能忍辱负重,一步步往上爬。然而阮大铖却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投靠魏忠贤。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投靠了魏忠贤之后,竟然反咬站在他一边的左光斗。

这岂止是缺乏智慧,简直连智商都欠奉。

于是这位在《东林点将录》里被列为“无遮拦”的干将,只在京师呆了一个月,便背着逆徒、阉党等恶名灰溜溜回到江南去了。

阮大铖回到江南之后功名心不死,仗着自己有钱,动辄一掷千金,就连冒辟疆为董小宛赎身的钱都是他出的。侯方域与李香君往来时不名一文,也是他暗中给了一千两。

旁人很难分析阮大铖的性格,到底是傻缺呢,还是傻缺?反正他这些银子非但没帮上忙,反倒惹出了《留都防乱公揭》,被复社士子说他要在南京作乱,最后不得不逃回老家躲避。

作为一个不把银子当货币的土豪,放着东宫这么显赫的地位,阮大铖怎么可能不巴结?

作为一个将现实利益放在第一位衡量的职业经理人,朱慈烺怎么可能拒绝阮大铖的巴结?

反正东林党早就是明日黄花,复社在张溥死后也不过是一群书生,连个政治势力都算不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阮大铖也曾想过觐见东宫,不过朱慈烺实在太忙。而且不同于许家福这样的实业家,朱慈烺对阮大铖的底细很清楚,除了家产、银子完全没有利用价值,还有八成可能性坑死队友。于是并没有拨冗接见,只是派人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回南京创办《曲苑杂谭》。

这份以戏曲、小说、话本、传奇故事为主要内容的文艺期刊,自然也是东宫的宣传阵地。不同于《皇明通报》铿锵有力,《曲苑杂谭》是以娱乐的方式宣扬东宫理念,在中低层民众之间推广舆论战。

如果说《皇明通报》是与《江南士林报》进行堂堂正正的对决,那么《曲苑杂谭》就是敌后义军。

田存善到了南京之后,很快与阮大铖挂上了勾。阮大铖非但送房子送银子,还将《曲苑杂谭》的股份送了一部分给田存善。田存善不敢私拿,通报东宫,奉命挂名。由此有人说东宫信用阉党余孽阮大铖,倒也不算凭空诬蔑。

相比阮大铖的浑浑噩噩,田存善却是知道皇太子创办报纸的意图。他拉了阮大铖的银子,又借侯恂、沈廷扬等人的名帖,着力打入江南士林圈子,寻找潜在的同盟者,提供资助,为他们垫付报刊保证金,开办地方小报。

这些小报往往都是江南地方乡绅附庸风雅的产物,影响力远没有《江南士林报》和《曲苑杂谭》那么大。不过在各个州县,小报的忠实读者却是不少。因此在关键时刻,钱谦益只能对整个江南开地图炮,而朱慈烺却可以针对各州县的风土人情进行精准狙击。

朱慈烺很清楚田存善的所作所为,甚至知道田存善每餐饭耗费了多少银子。

在这点上,朱慈烺对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太监似乎格外严苛。然而考虑到刘若愚年纪越来越大,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顶替大管家的位置,那么才能中平、性格偏向懦弱,又被自己调教了这么多年的田存善,也算是个还过得去的人选。

……

“老爷,官兵收复了天津,距离北京不远了。”柳如是回到绛云楼,看到夫君钱谦益正在整理藏书书目。虽然戴着一副玻璃片眼镜,还是几乎将脸凑到了书上。

钱谦益闻声抬起头,搁下了笔,道:“我知道了的。就连《曲苑杂谭》那等俗报都说了。”

柳如是脸上没甚表情,只是道:“老爷,看来这东宫的确有些肃宗的本事。”

“呵呵,”钱谦益硬是挤出一声干笑,“恐怕收复京师之日,便是行灵武篡立之时。”

唐肃宗李亨在灵武自立为帝,遥尊玄宗李隆基为太上皇。这事虽然李隆基自己表示不介意,但一直被后人认为是子篡父位的不伦之事。因为这种事在李唐不止一次,所以唐朝在理学立国的大明一并不受待见。

钱谦益就在不久之前还在报上写了一篇《谏忠王书》。这篇文章借用唐人之口,为忠王李亨分析人伦纲常,劝李亨安心担当三镇节度使,满足于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平定内乱,驱逐鞑虏,然后功成身退,继续做一个孝顺的皇子。

这些事的确全都符合当时安史之乱、吐蕃回纥乘机揩油的史实,而且“忠王不忠”也是个很有趣的文字游戏。最为难得的是,所有一切都跟今日局面竟然如此相似,任谁看了之后,都难免将“天下兵马大元帅忠王李亨”,与今日“假黄钺代天子亲征”的皇太子朱慈烺联在一块遐想。

柳如是拜读此文时,热血沸腾。然而过了几日之后,这股热血渐渐冷凝下来,仔细一想:唐明皇身为皇帝,只知道梨园消磨,宠幸杨玉环,任用小人佞臣,以至于爆发了安史之乱。这样的皇帝有什么好值得维护的?反倒是肃宗以皇子起兵,恢复两京,平息兵燹,这才是有才德的圣天子呀。

有了这样的念头,柳如是却被自己吓住了,好像做了对不起钱谦益的事一般。

——今上英明勤政,夙夜忧劳,岂是唐玄宗可比的?

柳如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这才心安下来。

“等着吧,等到改朝换代,大家自然就都能看清了。”钱谦益有种身心疲惫的感觉,突然想到一句: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隐然有屈子忧国而不得志之意,长叹一声,再次埋头书典,不想说话了。

柳如是正要净手上前帮忙,突然下人来报:“老爷,奶奶。有李小姐、卞小姐来访。”

钱谦益抬了抬头,与柳如是对视一眼,道:“你去吧。”

柳如是这才出了绛云楼,前往花厅与姐妹一叙。

这李小姐和卞小姐,正是后人所谓秦淮八艳中的李香君与卞赛赛。二人本在金陵,却突然来到虞山找她,多半不会是寻常游冶。

“此来正是要与姐姐作别的。”

三人随意落座,李香君持手道:“我与卞姐姐前几日读宋人笔记,突发奇想,欲去寻那东京繁华遗风。”

“去开封……是假,”柳如是心中一转,轻笑道:“想念太甚,千里寻夫怕才是真的。”

李香君脸上一红。她其实想去的地方的确不是开封而是归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侯方域在归德为知府。假借去开封之名,只是女孩子家的羞涩讳言,却被不良少妇一语点破。

卞赛赛只是抿嘴偷笑,并不说话。

“你其实怕对开封也没甚兴趣,更想去见见怀庆府的风情吧。”柳如是并没有放过卞赛赛。

卞赛赛与吴伟业曾在南京有过一次相聚。

席间,热情大胆的卞赛赛借着酒酣耳热,顾视吴伟业道:“亦有意乎?”而吴伟业与她对视良久,最终一言不发,辞别而去。

柳如是知道其中故事,怎么都没想到卞赛赛竟然还会去找吴伟业。曲中女郎固然为世人所轻,然而自己却从不作贱自己。这也是柳如是当日定要钱谦益以正妻之礼娶她过门的缘故。

“只是陪香君妹妹去走走,散散心罢了。”卞赛赛不肯承认,又道:“我倒是觉得,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真是短暂无趣。便想借着有生之年走走瞧瞧,也不算白来一遭。”

“觅得好郎君才是不白来一遭。”柳如是继续打趣道。

“好没意思的话,偏你就不白来,人家却都是白来的了。”李香君伶牙俐齿不逊于人,当即反讽回去。

柳如是听了却是被击中软肋,脸上的笑容登时凝住了,良久才缓了过来。她想起自己当初择人,定下的是规矩是“英雄豪杰”。然而被她看好的“英雄豪杰”陈子龙却是个怕老婆的人,因其妻子张氏不容,使得她连陈家的门都进不去。

后来归了钱谦益,初时看看的确也算得上是“英雄”,但现在却觉得越发有了股暮气,与那“豪杰”有些对不上。

卞、李二人都是七巧玲珑心,当时便知道触动了柳如是的隐秘。卞赛赛淡然岔开话题,道:“你们这些俗人自然是要嫁人的,我却想出家修道。前几日还想了个道号,唤作‘玉京’,日后逍遥直上白玉京,岂不妙哉?”

柳如是果然被牵了过去,开始力劝卞赛赛不要想不开。不过出家修道跟出家为僧不同,反正道士这个身份可进可退,又不需要剃发,所以柳如是劝得也不甚坚持。

二女在虞山又住了两日,这才与柳如是依依惜别,踏上了柳如是眼中的“虎狼之地”。

第421章 轻裘缓辔踏地来(7)

崇祯十八年金秋十月,山东、河南等地许多州县都报了丰收。这在一个农业国家实在是大好的消息,使得偏居济南的帝后颇为高兴。在那些没有报丰收的地方,基本也是平收,很少有歉收的消息。

回想起去岁近乎半年都如同冬天一般,整日里黑黯黯一片。现在真是大地回春,日月重临。

若是将眼光放得更远些,从万历二十三年开始,天下就很少有听说丰收的消息了。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为国运衰败。而如今神京尚未恢复,山东、河南已经有了起色,使得再顽固的人都不能不动摇:或许真是东宫应天顺人,上苍终于给了大明第二次机会。

——现在只能减少人祸,真正的天灾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朱慈烺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许多人都知道小冰河期,但实际上小冰河期是从南宋就开始的,大明一样在这个自然周期里达到了全盛巅峰。

真正对大明致命一击的是太阳黑子停止运动。

从万历二十三年开始,周期长达七十年。

朱慈烺一度因此感到绝望,即便算得宽松一些,从万历二十年开始算,距离现在也还有二十年才能熬过去。不过从今年的态势上看,去年应该是整个灾难期的顶峰,今年开始止损,再过二十年又将是一个盛世。

按照原历史剧本,再过二十年正好是满清的康熙年间……不得不说,他们这个便宜捡得实在令人羡慕嫉妒恨。

“殿下,如果算上各地薯、黍等杂粮收获,今年在甲级区域不应该会出现饿死人的情况。在乙级区域,也不该产生饥荒和粮食价格大幅度上涨的情况。”姚桃再次见到皇太子,心中格外高兴,尤其是手里拿的各项报表都可堪称喜报。

朱慈烺先在天津视察,鼓舞了第二师官兵。随后便在天津港出海,在登州港上岸,一路巡视各府,直到十一月初方才回到济南。在离开四个月后,朱慈烺再次回到济南行在,第一时间就是召户部呈报经济状况,听取姚桃的汇报。

等全部听完之后,朱慈烺又问道:“郑芝龙那边怎么样了?市舶司的事他吐口了么?”

“福建巡抚张肯堂日前上疏,奏请开市舶司,疏曰:集全闽四百万两为军国之用,徐以关税偿付。”姚桃道。

“郑芝龙到底还是小气,一百万两也拿来讨价还价。”朱慈烺不免嗤之以鼻,转念想到这一百万两已经是十倍于己的财富,又不免苦笑。

他道:“内阁怎么说?”

“李老先生认为这笔银子已然不少了。”姚桃道:“吴、孙二位老先生才回来没多久,还没消息。蒋先生怕是暂时还回不来,但是从工部往来文移看,蒋先生只要是银子就要。”

“咳咳。”朱慈烺轻咳一声,提醒姚桃对阁臣的尊重。

姚桃连忙收敛笑容,垂下头去。

“四百万两银子的确不少了,但对郑芝龙来说还不算什么。”朱慈烺道:“回复福建:四百万两现银必须即刻清点入库,听候调用。另外一百万两,可以用实物相抵。姚桃,你部列张紧缺物资列表出来,让郑芝龙去买。”

“那定价……”

“定价权当然是朝廷说了算,万一郑芝龙还敢一只兔子卖我五两银子怎么办。”朱慈烺说到这事,不免又有些不悦。

为了保证蛋白质补充,朱慈烺指示山东开展过养兔运动。兔子这种动物食谱较杂,苜蓿、野菜、烂菜叶什么都吃。繁殖力尤其强,最初江浙是没有兔子的,一个金姓县令从福建带了一对兔子过去,等他任满时,杭州已经满城都是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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