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3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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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十一年的元旦大朝上,崇祯终于等来了四海升平的消息,除了西南的云贵川还尚未平定,其他地方都已经恢复生机,中兴指日可待了。
朱慈烺在元旦之前派人送了表疏回北京,祝贺新年之余也表示自己会在复台之后尽快返回北京,请父母不要挂念。
等崇祯皇帝接到这封表疏时,复台之战也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
“他们第一天就杀了你们二百六十个勇士,其后又和新港人杀了你们三千多人,烧毁了你们所有的屋子。你们族人的头颅至今还挂在新港社的家门口,难道这些仇怨就这么算了?”大肚王的使者挥舞着手中的短矛,以舞蹈一般的夸张姿态说得口沫横飞。
方家鸿一副番人打扮,扮作这位使者的随从之一,紧张地看着这场生番之间的谈判。他虽然听不懂番话,但从此刻的情形来看似乎并不轻松愉快。
果然,使者还没结束自己的演说,十余个年轻气盛地麻豆人已经跳了起来,抓起自己弓箭短矛,从喉咙中发出狩猎时驱赶动物的“嗬嗬”声。
这是战争的威胁。
“如果你们不愿意被蓝眼人奴役,当他们苦力;不愿意被新港人欺凌,任由族人被他们出草。你们就该站起来,把他们赶走,杀掉!拿他们的人头祭祀你们的祖先!”使者丝毫不惧,面对越来越多的“嗬嗬”声,慷慨激昂地演说道。
“他们有邪术。”一个老祖母嘶哑的声音压制了族人愤怒的吼声。
“我们祖先的兄弟也会这种法术。”使者昂然道:“他们能够打败蓝眼人,这是我们太阳王亲眼所见。他渡过了大海,去到了祖先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老祖母迟疑地看着使者,分析这话里的可信成分。从古老的传说中来看,自己的祖先迁徙而来时,这里并不是四面环海的海岛,或许真有族人留在大海对面,分别至今。
“我们只能出五百个战士。”老祖母与其他老年妇女们低声商议了片刻,终于开出了自己最大的支援力度。
“你们只要帮忙运东西就可以了。”使者得意道:“为了表示兄弟之族的诚意,他们会和你们一起消灭你们的仇人——新港人。”
谁都不记得麻豆人与新港人是何时结仇的了。或许也是某次不经意间的出草,某一方抢了对方的猎物,然后互相猎首,成了仇家。
按照岛上原住民的习俗,每次猎首之后,在用猎物的首级喝血酒时,都会说上一段:之前咱们有仇,但饮下这口酒,大家的仇怨便消失了……诸如此类的废话。实际上没人会相信,而且报复会来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迅猛。
以麻豆人和新港人的技术能力,两个村社就算互相猎杀一百年,都未必能打破平衡。然而荷兰人到来之后,与新港人结成了同盟,麻豆社顿时陷入了被宰割的境地。在麻豆溪事件之后,荷兰人发动了四千五百人的大部队,连同新港人的两千人,几乎将麻豆社彻底消灭。
麻豆社只能投降,与荷兰人签订了麻豆协议,成为荷兰征服岛上原住民的蓝本。
在大肚国的帮助之下,麻豆人答应加入汉人与大肚国的阵营,条件就是日后汉人不能干涉番人内部事务,不能征收人头税,不能强征劳役,还不能拉偏架——除非偏向麻豆社。
皇太子慷慨地满足了麻豆社提出的所有条件。
崇祯二十一年二月十三,海面上浪高风疾,五十余艘戎克船出现在了南台湾沿海。早就等候在此萧垅社番民按照与麻豆社的约定,点起了篝火,引导戎克船放下小船,让船上的大明近卫第一军第二师先头部队登陆。
这支先头部队一共有四个千总部近五千人,在紧张的传运之后,队伍登岛,建立了滩头阵地,同时运送包括火炮在内重火器上岸。
番人们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如此安静的干活,简直怀疑他们是否真是活人。
在一晚上的紧张劳动之后,第二师先遣营终于整队集合,在番民的帮助下前往麻豆社的领地。
王家康作为第二师副师长,是这支先遣营的指挥官。在三个时辰的跋涉之后,王家康看到了麻豆人的村落,比他想象中的要大许多。他想象中的村落大约只有十来户人家,显然有些小瞧原住民的文明程度了。
“报告长官!各千总部集合完毕,应到四千八百六十七人,实到四千八百六十七人!”参谋官高声报道。
王家康解开军装钮扣,一如既往地淡定道:“换装。”
换装命令下达之后,整支部队很快就变成了原住民彩色短衣。这些大明制造的临时军装,让麻豆社的番民们看得眼睛发直。虽然每个人身上穿戴的都是他们的服装,但这么多人都穿得一模一样,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即便那些蓝眼人,也没有如此整齐壮阔的军容。
……
“欧福瓦特阁下!”一个书记员冲进了台湾长官官署,整张脸胀得通红:“阁下,北面土著向我们的贸易站发动了进攻!”
“有我们的人受伤么?”欧福瓦特抬起头,并不以为然。
在台湾的荷兰人很少走出城堡的保护范围。
“没有,阁下。”那位书记员呼吸急促道:“但是阁下,他们洗劫了贸易站,那里有三千张待运的鹿皮。”
“他们洗劫鹿皮干什么?”欧福瓦特更加疑惑了。这些鹿皮对土著而言价值有限,而且他们只能用这些鹿皮与汉人交换布匹、铜器、粮食。如果他们袭击了贸易站,汉人肯定不愿意为一批货物付两次钱,那么他们又能卖给谁呢?
不过很快,另一个念头冲进了欧福瓦特的脑中:这是另一拨汉人在煽动土著闹事,就如十年前的虎尾垅社事件。
虎尾垅社事件起因于荷兰人扩大狩鹿范围,而虎尾垅社正是有名的梅花鹿聚集地。
此地本有汉人与番人杂处,收购鹿皮、鹿肉等商品。为了抵御荷兰人对原料市场的侵占,汉人与虎尾垅社的原住民一起对荷兰人,以及荷兰人阵营的汉商进行了攻击,并杀死了三个联合公司的荷兰籍员工。
——这次的袭击与当年的情形无比相像,一定是汉人奸商的阴谋。
欧福瓦特心中渐渐腾起一股怒意:迟早有一天要断绝这些汉人的商路,教他们学会规矩!
“通知贝克上尉,准备战斗,我们要去教训教训那些贪婪的野蛮人!”欧福瓦特腾身而起,扯过了椅背上军装。
第564章 衔枚夜度五千兵(16)
清晨的薄雾打湿了棉布裁制的短衣,所有人踩着略带凉意的露水,进入战场,展开阵型。
这场战斗的另一方,西拉雅族的新港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猎物,只是用充满惊恐和敌意的眼神打量着这支奇怪的“麻豆人”。
“前进!”
王家康换上了当地服饰之后觉得有些不习惯,甚至背铳佩刀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发布了命令,随着鼓声响起,方阵缓缓向前压进。
因为展开面不够,此时的方阵就像是竖起来的长方形,正面火力小于两翼火力面,也能够有效防止新港人从侧翼对方阵进行偷袭。
“瞄准!射——击!”
方阵很快就遇到了抵抗,一队手持短矛竹枪的新港战士冲了出来,发出源自远古的战吼,向第一军先遣营发起了进攻。
整齐划一的铳声响起,先遣部队的士兵们没入白烟之中,在他们眼前的原住民成片倒下。逃过一劫的幸存者转头逃跑,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第二排齐射。
“推进。”
王家康觉得无趣极了。
这些土民没铁制盔甲,弓箭的射程在三十步之内,明军战士可以轻易地在五十步距离上射击,成片收割对面散乱的兵线。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王家康看着越来越近的村落,早上的炊烟正从浓雾中渐渐分明起来,一些早起的孩童已经在外面跑动,发出高亢尖锐的童声。
跟在明军身后的麻豆人却激昂起来,高声呼喊着战吼,恨不得冲到明军前面去。他们套上了明朝装备巡检司的藤木护甲,以及流水线锻造出来的制式长刀,战斗力大增,尤其希望用仇人的头来检验长刀的锋锐。
王家康再次看到一群没有阵型,没有指挥的番人喊着听不懂的口号冲向方阵。严格按照操典处置情况的基层军官纷纷发令射击,仍旧是两轮齐射便将这次冲锋击溃,甚至没有让他们冲进弓箭射程之内。
“虎蹲炮。”王家康平静地传令,就像是路遇熟人打招呼一般。
虎蹲炮迅速被放置到了阵前,目标是那些竹子搭建起来的屋舍。
竹子为主体的原住民屋舍根本挡不住虎蹲炮的轰击。
虽然虎蹲炮的威力不大,射程不远,只有防止敌军骑兵冲阵时才用,不过现在用来拆迁这些屋舍却是很方便。
随着竹屋的倒塌,麻豆人再也忍不住跟在后面观战了,呼啸着冲进了新港人的村子,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绝不放过。
参谋端着望远镜,终于看不下去了,走到王家康身边:“长官,这样屠杀……不是我大明军人该做的事。”
“我们没有做。”王家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是这些番仔干的。”
战场上杀敌唯恐不多,若说斩草除根也并非不能理解。但将杀人视作娱乐和盛事,这却超出了明军将士的道德底线。
“去跟他们说,”王家康终于忍不住拉过通事,“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我大明的俘虏,我要带走。”
通事的双脚紧紧钉在地上,不敢仰视王家康,只是道:“军爷,这样不妥……”
“他们这般杀人才是不妥!”
“军爷,”通事一脸无奈道,“小的知道军爷是想保全那些番仔的性命,但这新港人和麻豆人其实是同族。他们之间互相杀没问题,外族人却不能奴役他们……您看,这不是也有麻豆人把新港人的小孩抱回去养的么?那都是当自己亲生孩子养的。”
王家康一时接受不能,追问道:“同族?”
“是,真是同族。”通事道:“军爷若是冲进去,就成了与他们两社开战了,到时候恐怕死的人更多。”他见王家康面露思虑,又道:“新港人借着红毛夷压制麻豆人十多年,一朝翻身,报复自然也就更重些。”
王家康放开通事,看到几个麻豆人砍了不少脑袋,挂在腰间兴奋狂吼,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
“这些野蛮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欧福瓦特身穿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军装,惊疑地听取发生在新港社的惨案。
——麻豆人是最不服管教的,当初真应该将他们全部杀死,就像金狮岛上的那些土人。
欧福瓦特心中暗骂,同时也对于自己的前任过于心慈手软而感到忿恨。
在这个通讯不便的时代,地方官员的性格在突发事件的处理上会有极大差异。在一六三六年,巴达维亚总督亨德里克·布劳威尔(Hendrik Brouwer)指派福尔摩沙长官汉斯·普门(Hans Putman)“严惩并铲除金狮岛上的住民,作为他们杀害我方人员的教训”。
此事最终导致金狮岛,也就是拉美岛(小琉球)上所有原住民被屠杀殆尽。到了一六四五年,岛上最后十三户原住民也被迫驱离——之所以没有被屠杀,是因为这座岛被汉族商人整体承租了下来。
然而麻豆人在一六二九年淹死了六十二名荷兰士兵,行为更加恶劣,对荷兰人的打击也更大,但报复手段却远没有金狮岛那般血腥毒辣,最终以签订了《麻豆协议》告终。
“亲爱的,如果我们因为麻豆社对新港社的战争再次派出军队,就会使得热兰遮城缺乏守卫力量。”一头漆黑长发的日本情妇打断了欧福瓦特的沉思。
欧福瓦特摇头道:“你不明白。如果我们放任在这一地区的盟友遭受攻击,迟早整个福尔摩萨的原住民都会起来对付我们。他们肯定是知道了大肚番人的事,知道贝克上尉带走了的三百名全副武装的荷兰士兵。否则他们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正是我担心的,”日本女人说道,“如果我们再次派出军队,或许还有其他部落会攻击我们的盟友,甚至攻击热兰遮。”
“你似乎有好的建议?”
“生番之间的事,最好还是由生番自己解决。”日本女人道:“我们可以在地方议会开会时指责麻豆社挑起的战争。”
欧福瓦特笑了笑:“这会让人们以为我们衰败了,胆怯了,只会耍耍嘴皮子。不,我们不能这样。如果有人要攻击热兰遮,让他们来!在此之前,要派人彻底剿灭麻豆人,剿灭这些阴狠残暴的家伙!”
随着欧福瓦特的战争宣言,另一支五百人的荷兰军队由另一位上尉带领,选择了一条原住民村落最多的路,声势浩荡地朝麻豆社扑去。
按照行军计划,他们将在翌日中午到达麻豆社,并对那些野蛮人发起进攻。然而他们只完成了计划的前半部分,即按时抵达了麻豆社的领地。
至于教训野蛮人的工作,则由明军来承担了。
“开炮!”
王家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