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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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镇东侯要换世子的话,皇上未必答应,下面也会有很多人不服。”
这一番话把许平听得背后冷汗直流:“舅舅,你是说,镇东侯有意让世子出使海外,就是不给他立下战功的机会。”
“唉,富贵人家最是凶险难测。”舅舅又一次重复这句话:“平儿,你在军中本就是身处险地,如果再牵扯进这种恩怨中,那……那一个不留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震惊之余,许平惭愧地问道:“舅舅,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在镇东侯手下,我不去打听他的事情,还去打听谁的?”舅舅瞪眼看着他,生气地说道:“倒是平儿你总是这般粗心大意,竟然对官长的事情一无所知,连这么紧要的事情都懒得去打探一下。”
德州之战结束后,许平今天才第一次回家来看望舅舅。听到老人家对自己的事情关心备至,心里既有感动,更多却是羞愧,不由得低下了头。
自小他舅舅就对这个外甥照顾得无微不至。在许平八岁时,当时的大都督黄石下令在全国推广一些预防瘟疫的手段,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天花疫苗。为了便于推广,所有的疫苗都是免费提供给郎中的,如此一来,制造假疫苗就变得无利可图,而且真的疫苗也可以卖得很便宜,普通百姓都可以用得起。
当时一剂牛痘十文钱,不少人就是不信牛痘也去种上一剂,希望能沾上些勋贵重臣的福气。肆虐北方多年的天花,随着牛痘的推广,就此开始渐渐平息,最后几乎人人都去中痘。在崇祯二年的京师浩劫中,许平的舅舅瘸了一条腿,平日辛苦经营小面摊本也挣不了几个钱。那次为了给许平种痘,舅舅把好不容易积攒的一两白银尽数拿出来,交给种痘的郎中,千叮咛万嘱咐:“我妹妹只有这一个儿子,这个符先生一定要给我好好种啊。”
舅舅并不知道许平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老人家思索了一会儿,失声叫道:“哎呀,不好了。”
“舅舅,又有何事?”
舅舅生气地把眼睛瞪大,直直地盯着许平:“除了你这个糊涂人,谁还会不去打听侯府的事?那个金小将军定是以为你早已经知道了,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起世子的事情?他和你说那几句话,就是为了向你表明他是世子的人,定然以为你能够听明白了。”
“啊,啊。”许平恍然大悟,他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金小将军随后要我和他私下里……私下里以兄弟相称,就是……就是……”
“当然!”舅舅截口打断他,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他那是试探你的态度。而你既然答应下来,在金小将军听来就是表明了心迹,要和世子还有他共进退了。”
“这……”许平虽然吃惊,但是心里也是渐渐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对。
“接下来金小将军又说什么了?”舅舅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许平复述了金神通接下来的话后,他舅舅又敲了几下桌子:“果然不错,金小将军这就是在论功行赏了。他问你那天为什么要去,不就是在问平儿你最想要什么吗?官位前途、还是钱货。哼,看不出这金小将军年纪不大,官场上的道道已经烂熟于心,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舅舅您竟然见过金大人?”许平大吃一惊,虽然早知道舅舅曾与很多边军将领共事,也听舅舅说过无数的人名,但此前许平却不曾听舅舅提起过镇东侯的部将。
“当然见过!”许平的舅舅没好气地说道:“不止他一个,当年我在你父亲手下做事时,这种人见得多了。”
“那……”
许平刚一开口,舅舅就立刻打断了他:“我与金大人只是一面之缘,其实就是镇东侯我也曾远远地望见过,给你勋章的贺大人,你父亲还曾和他说过几句话。不过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就是你父亲他们也未必还记得,更不用说我了。”
接着舅舅就再次絮絮叨叨地嘱咐起来,此时许平心里却有他自己想法,虽说舅舅反复强调富贵之家极为凶险,但许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侯爷是光明磊落之人,世子是天子亲封,金兄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我也不是全然无能之辈。金兄统领直卫前途不可限量,只要我自己挣下战功在新军中也有一席之地,那便是投了世子一派,又有什么可怕?侯爷难道会看自己的儿子不顺眼?就算有小人想闹事,难道天子就会看着金口玉言定下的世子被废不成?”
许平心中思绪万千的当口,他舅舅又接着说下去,不过此时语气平静许多:“平儿啊,俗话说,滴水之恩不忘、一饭之恩必报……”
不等舅舅说完,许平就豪气干云地大声应道:“正是!”
年轻人的话让老人一笑,接着语重心长地说下去:“有恩必报,有仇必偿,原是大丈夫所为。我知道平儿是好孩子,只是要记住舅舅的话,越是富贵之家,其中的事情越是凶险无比。平儿与金小将军非亲非故,若是抽身事外也无不可,只要不做对不起世子的事也就是了。”
“是,舅舅,我记在心中了。”
舅舅仍不放心:“若是金小将军或是其他人,要平儿你表态,你一定要想法支吾过去,万万不可涉入世子之争。”
“放心吧,舅舅。”许平看了看天色,就站起身来:“舅舅,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军营去了,不然城门就要关了。”
“等一等。”舅舅站起身,拄着拐杖走进卧室。
许平听见舅舅在小屋里翻动箱子的声音,不多时见到老人拄着拐走出来,右手里紧紧握着一个东西。
“平儿,”舅舅伸手把那东西递过来,许平双手去接,老人又把手一缩收了回去,表情严肃地说道:“且慢,不要当我给你的是一块普通玉佩,平儿你仔细听我把玉的来历讲一讲。切不要小看了它,这块玉本是皇家之物。”
“啊?”许平吃惊地叫起来,低头向那玉佩看去,只见它色泽温和,纯白之中更无一丝杂质。
“这还是你的太高祖父赢来的。当年北虏入寇,武宗皇帝带着江彬大将军亲征。当时你太高祖父不过是宣府一个军户,他在武宗皇帝和江大将军面前浴血杀贼,身被数十创仍死战不退。战后,就在众将士和大将军的注视下,武宗皇帝解下腰间玉佩,把他递给你的太高祖父,还赐给他千户的世职。到你父亲时,这块玉已经是传了第五代。你父亲当年用这块玉聘了你母亲,说明是要留给第一个儿子,也就是你的。”老人说着就伸出手,让许平把玉佩接了过去。随着玉佩离手,老人全身的力气也随着而去,他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
许平把玉佩捧在手中,带着祖先荣耀的玉上弥漫着柔和的光泽,抚慰着许平的心房。
“你的事,我都跟你父母说过了,他们都知道了,都会在天上保佑你的。”舅舅指了指摆在灵桌上面的牌位,插在牌位前面的香仍在静静燃烧:“我本想在你第一次上阵前把这玉给你,但是你也没打招呼,突然就走了,所以才会遇到那么大的凶险!幸好你的祖宗保佑!千万带上吧,以后一定要随身携带。”
许平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向着灵位深深跪倒,诚敬地叩头祈祷。
舅舅悄悄走到他身后,等许平起身后又道:“平儿你必定能立下大功,拿到世职……”
许平回头看着舅舅,老人眼里已经满是泪光:“平时就把这块玉时时佩戴在身吧,祖宗会保佑平儿你的,会让平儿你富贵……会让你富贵的……这样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啊……”
面对着泣不成声的舅舅,许平轻轻说道:“是。”
回到教导队大营已经很晚,许平独自吃过饭后,认真地看起新军的训练手册。自从加入教导队以来,许平一直非常刻苦,这次虽然因为寻找赵小娘子的踪迹而受到些打扰,但他仍是最勤奋的一个。今天,许平更是感到重任在肩,不仅仅因为荣誉给他带来的压力,更添上了重振家声的热望。
晚上,许平静静地侧卧在自己的床铺上,盖在被子下的手中紧紧握着舅舅给的玉佩。他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信心,本来对赵家门第心怀畏惧的许平,再也不认为自己是低人一头:“这是祖宗传给我父亲的,现在交到了我的手里,我当然也要传给我的子孙……还有祖先的世职,我一定会赢回它,和这玉一样代代地传下去。”
第十三节 求亲
次日上午,
“你们看到的这个叫战棋,”一批新教官围在巨大的沙盘面前,沙盘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棋子,总教官宋建军大声向这些新军官介绍道:“这是用来推演战场变化的棋。诸君将来可能要进入新军参谋部,我们新军的参谋们,就是用这种战棋来推演战场上可能出现的变化。参谋部根据推演来做出形势判断,以此向将军们提出建议。”
宋建军指着挂在墙壁上的巨大图表,上面详细地写着许多令人目不暇接的战旗规则,宋建军把这些规则做了介绍,它们是用来模拟战场的工具。
“光听我说不行,你们是不明白的,现在我们就来玩一把这种棋。”宋建军环顾着满屋的军官:“你们谁来和我试试?”
众多教官们都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说话。稍一犹豫后,许平挺胸而出:“大人,卑职想试一试。”
“好!”宋建军看着这个初生牛犊,兴奋地搓着手,大声叫道:“我们就用南关之战好了。”
这是发生在几十年前长生军与后金军之间的一场战斗,最后以长生军险胜告终。
“这场战争基本没有天气问题,地形也不太复杂,第一次我们不要来太难的。”宋建军笑嘻嘻地看着许平:“你叫许平,对吧?许教官要用长生军,还是建奴?”
“长生军。”
其他几个老资格教官很快摆好了沙盘,宋建军不加思索地完成了他的回合,棋盘上的后金大军飞快地逼向许平的战线。宋建军一边摆棋一边向众人讲解棋子的机动力以及地形的影响,当着许平毫不遮掩地把自己的战术设想统统倒了出来。许平默默地听着对方的构思,眼睛一直盯在巨大的沙盘上,他沉思良久后终于开始缓缓移动棋子。
动了两步,许平才又拿起一个棋子,就听见宋建军笑起来:“小心啊,许教官,当年我可就在这一队里啊。”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屋子里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裁判拿走许平两队被重重包围的棋子,还有一颗标识为内卫队的金色棋子。
“侯爷他老人家……”宋建军故意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跟着又大笑起来:“好了,你们可否看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了。”
屋子里的年轻军官纷纷点头。这盘棋从头到尾,许平一直被宋建军凌厉的攻势压制得喘不过气,最后宋建军成功地改写历史,让本应获胜的明军全军覆灭。
“还有谁来?”宋建军又开始环顾满屋,目光从这些新军官脸上扫过:“谁再来试试?”
半响,屋内没有人搭腔,宋建军掉头向另一资深教官独孤求看去:“我们来一场给他们看看吧。”
“是,大人。”独孤求轻轻点头,就向宋建军对面的位置走去。
“大人。”好半天没有说话的许平突然打破屋里的沉寂,他从沙盘上抬起头看着宋建军:“卑职可不可以再试一次?”
“好啊。”宋建军微笑道:“这次许教官还要长生军么?”
“不,”许平摇头道:“卑职想试试建奴。”
“可以,”宋建军一挥手:“快摆沙盘。”
许平回忆着宋建军刚才的路数,小心地指挥着后金的军队,几个回合以后,棋盘上的变化渐渐循着历史的脚步而去。宋建军甚至懒得理会许平的侧翼包抄,直接就把预备队向着中路投入,像历史上南关之战那样,干脆利落地把后金的中路打得门户洞开。接着,宋建军就把明军仅有的骑兵一分为二,一队咬住许平的左翼不许它们脱离战场,一队就奔它们的后路而去。
许平抬起头:“宋教官,就在前天您讲到南关之战时,说到侯爷此时是去追击建奴正蓝将旗的,也说过这是唯一正确的应对,不能给建奴重整旗鼓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不是侯爷,我就是贪小便宜要吃掉你的左翼。”宋建军狡猾地笑道:“许教官尽管放马过来,不要客气。”
许平低下头仔细地看着沙盘,他迅速地把左翼的部队调整成圆阵进行防御,然后加快右翼的步伐,向明军的将旗发起突击。
在许平部署的时候,宋建军不住嘴地向周围的军官们讲解着:“在真正的战场上,是不可能像许教官这样纵观全局的。沙场通讯全靠旗号,像许教官这样隔着明军大队进行配合,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说,战棋无论条例如何细致,都是不能和沙场实战相比的。”
“大人,该您了。”说话间许平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