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血-第5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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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于赵石来说,吃了几口菜,喝上几口酒,有问必答,不问不答,心里却是渐渐有了底,都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放在帝王身上,就不那么合适了,不过话说回来,帝王的种种姿态也是其来有自,估计是那话来了,结果当不会与预料相差太远。
还是南十八善测人心,这样的姿态摆出来,又是在这么个时候,也就不可能是什么好结果了。
虽说之前有了种种布置,争的也是这么个结果,赵石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舒服,更是胃口全无,皇宫御酒喝到嘴里,也是无味的紧,这几年算下来,从和眼前这位皇帝陛下相遇,一直到率兵平定蜀中,桩桩件件几乎都是大功劳,但每次到得头来,都是弄得不上不下,让人难受别扭。
还好的是,对于这位君王他也是从头到尾不曾有过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想法,更不用提什么忠心耿耿了,所以这种感觉也就轻的多,就像微风抚柳,并不会有什么激烈的情绪。
景帝并未察觉眼前这个心腹之臣心境有如许多的变化,却是笑着问起了赵石的婚事,赵石此时心里已经多出了许多厌烦和不耐,但他是控制情绪的高手,脸上还浮起几许喜色,将婚事上的事情如实的说了一遍。
景帝点头,还难得的拿出朝中一些流言来调侃了几句,赵石也笑着应对,与之前好似并无二致……
待到景帝随口问起种家姑娘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赵石才打起精神,面现苦笑的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景帝听了不由哈哈大笑,状似欢悦,却也不再追问,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只有天知道了。
这些虚情假意也不一一细表,君臣吃吃谈谈,不知不觉间,便过了总有大半个时辰,菜已略冷,酒已微温,景帝正了脸色,幽然如深潭的目光注视着赵石,半晌才肃然道:“你离京一载,为国征战,风霜雨雪,不辞劳苦,开疆拓土之功,忠心为国之处,朕都是记得的,其实,朕是要谢你的……来,朕这里敬你一杯……”
赵石心念电转,难道是猜错了?但这个时候他却不会有半点迟疑,君王的威严他已经领教的多了,是不容半点亵渎的存在,让皇帝说出一个谢字,若你还坦然受之,后果就不用提了。
他没怎么迟疑,立即离席,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于臣有天高地厚之恩,侥幸立下些许微功,怎敢如此?”
到底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表现虽然机敏,但说的到底有些僵硬,不过却也无关大局,景帝也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干燥有力的手掌牢牢掺住赵石的胳膊,脸上也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
“此处又无旁人,不必如此,君臣大义,朕比你清楚,赶紧起身,将酒喝了,朕还有话对你说。”
……
再说话时,赵石已明显觉察到景帝再没有什么试探的意思,兴致也越发的高了起来,又叫徐春将酒热了,却如李全寿一般,追问起蜀中战事的前前后后来。
赵石却不敢放松,捡着其中重要的,条理清晰的一一道来,惊险吗?其中的惊险之处又岂是未经战阵之人能细细体会到的?但若品味一下,一连串的战事,打的都是些刚放下锄头的百姓,人数虽众,却不堪一击,只要细细品味,也就没多少值得夸耀的地方了。
其实说起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还是在阳平关下那一战,乱匪人数虽少,但抵抗最为激烈坚决,之后行进途中,连番狙击,不死不休的气势实非其他乱匪队伍可比。
论起惊险来,就要数剑门遇刺的时候了,也是自草原归来,赵石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经历。
但若论起战功,却还要数金州一战,以及成都城下的那一场大战,只这两次,就败敌数十万,拜火神教自教主一下,什么祭酒,堂主之类的死的死,被俘的被俘,漏网的寥寥可数,这才是平定蜀中最关键的两次大战。
虽然赵石口才并不甚佳,平平实实,可以说的上的无趣,但一路说下来,却也说了几近一个时辰,和战报上不同,赵石这里说的是真正的战斗过程,总揽全局,不同添油加醋,就能起伏跌宕,让景帝听的聚精会神,颇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的……
陆陆续续讲完,景帝又问了两句,和李全寿不同,景帝这里最终感兴趣的却非战阵之事,而是诸将如何如何,谁有才干,而谁又是桀骜不驯等等,这个时候,赵石的一句话,也许就能决定旁人的一辈子。
在这个上面,赵石也不讳言,该说什么说什么,尤其是对于禁军,团练战力之低下,着实说了几句,团练自不必提,并非正军,临时拼凑起来,若是能战才叫怪了。
但禁军不同,大秦十余万殿前司禁军,分布大秦各处,大秦一直以来皆无民乱,所以禁军一直都为牵制前方镇军而设,但不经战阵就是不经战阵,数十年下来,其中积弊已多,和镇军比起来,不论军纪战力,都差了老远。
就拿蜀中战事来说,面对数量相当的乱匪,竟然相持不下不说,还能让乱匪冲出来,直杀人中军,若是镇军,哪里还有脸见人?但迟殿虎等禁军将领事后虽是请罪,但各个心里恐怕都没当回事儿,却都为能顺利夺下阳平关欢喜,丝毫不知在赵石心里,禁军的地位是一落千丈,就更别提后来因为不听号令的,违反军规的,擅自劫掠的等等等等,其中多数都是禁军将士,团练反而不多,更是让赵石对禁军印象大坏。
所以说起禁军来,赵石没什么客气的,当着景帝的面,便直接道,禁军将骄兵惰,军纪松懈,不谙战阵,守卫地方还可,攻城掠地嘛,用之必定十有九败……
“真有那般不堪?可蜀中……”
“臣跟陛下已经说过,臣领兵入蜀,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剿匪之战罢了,一万人席卷而来,杀数百人,则余人皆溃,此为乱匪,再有,臣每以羽林军,雄武军为先锋,禁军随后,团练次之,如此方能每战必胜。
此战殿前司禁军死伤不多,只两千余人罢了,但其中到有百多人是因败坏军纪,给军法处置了的,如此军伍,剿匪已是勉强,加之军中将领多有骄横,目高于顶,今后若不能汰弱留强,整顿军纪,再过数年,恐怕就无多少可用之兵能剩下了。”
景帝有些半信半疑,但想到这些年殿前司禁军一直没有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王佩出了行事稳重,颇为忠心以外,却也没多大作为……但再一想,作为殿前司禁军,若是军纪严明,士卒悍勇,那才真正叫人提心吊胆……
想到这个,对于赵石略有夸大的言辞便不想多做理会了,转了话题道:“之前看那些捷报,已是令人振奋,今日听你亲口道来,才觉惊心动魄,好好……”
“朕听说你在成都将临江伯李任权擒下,还怕你少不更事,意气用事,又怕你连战连捷,生了骄狂之心……现在看来,到是朕有些多虑了,不骄不躁,言之有物,这才是朕的躬骨之臣……”
“如你所言,这赏罚之事还待商议,轻重分寸不好把握,正巧,你今日入宫,朕呢,便在这里问你一句,你是想出外领兵,还是想在京中为官?”
说了这么多,却只这么一问,赵石低头作沉吟状,景帝目光沉沉,也不再说话,若有若无的在赵石脸上扫来扫去,最终,有些话还是没有直接说出口,一来呢,这一番叙谈下来,又让他又有些犹豫,这就是能和皇帝面对面说话的好处了,若久在外方,哪里还能时刻简在帝心?
二来呢,这心里未尝没有些愧疚,便不想过多逼迫这位心腹,以免寒了心腹臣子的心,于是乎,景帝这里便临时改了初衷,给了赵石个机会。
但话说回来,这机会对于帝王来说,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罢了,若选的不合帝王心思,之后会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赵石最终抬头,苦笑道:“陛下,臣有些累了……臣想在京中为官……”
景帝心中一松,但接着便又多出些恨铁不成钢的微恼,心里变幻之微妙,实在难以为外人道的。
不过瞬间,景帝就压下了心里些微的不快,温言道:“年纪轻轻,却想讨清闲?不过现下兵戈暂歇,到也不必过于奔忙,跟朕说说,在长安想为何官啊?”
赵石赶紧道:“臣……这个,臣还真未曾细想过,反正陛下让臣做什么,臣做什么就是了,不过……陛下若真为难,臣还回羽林左卫便是,而且臣府中人口越来越多,臣总怕支应不够,陛下若是……多赏赐些田宅,让臣多些家用也是好的……”
景帝没有笑,却挑了挑眉毛,他本就有些多疑,讨要田宅美女以避君王忌惮的事,古来便有,非是什么奇计……
但赵石接着便道:“说到这个,臣要多一句嘴,还望陛下恕罪。”
景帝点头,“说来无妨。”
“臣在蜀中时就觉着吧,这么大乱一场,也非是什么坏事,蜀中一些大族门阀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田宅之多,让人咂舌惊羡,若非一场大乱,对于此等大族却是不好处置。
而今这些世家大多都已烟消云散,臣在利州也是一路梳理过去,聚众自守的坞堡村寨也破了一些,如此一来,蜀中几如一张白纸,可任人勾画,政事上臣不懂太多,但也明白知易行难的道理。”
“大秦立国已久,政事虽说清明,但积弊未必没有,臣出身贫寒,不知其他,但田税上,臣却明白些道理的,官身即能免税,好像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陛下想过没有,为何世家大族田地如此之多?又往往如此豪富?便拿臣来说,当官不过数年,田地就已不少,每年还有增加,其实无非是一些无知百姓贪图免税,将田地硬塞过来,臣未必能得多少好处,但百姓将田地挂在官家名下,却可免了田税……”
“一代还成,但两代三代之后,臣之子孙可就享福了,那些挂靠的田地自然而然便成了他们的私产,百姓皆为雇农,家中自然豪富无比,国家之根本却是动摇不已。”
“臣以为,只此事上,便可在蜀中试行,以田亩税之,更令官员一体交税,此只一事,若其他弊政,也可在蜀中改之,新得之地,只要事事以百姓为先,朝中阻力必少,试行之下,有错改之,无则嘉勉,如此数年,便为常事,渐次而内……”
第八卷 繁华尽处是吾乡 第621章 夜谈(三)
景帝不动声色,但手指在桌案上却是越敲越急,赵石说的有些笼统,在田事上想的也过于简单了,土地为国之根本,涉及到这个上面,又岂在征收税赋一件事上?
为何自古以来,官身便可免除田税?这个可不是只用旧俗两个字可以概括之的,便拿现在来说,若朝廷征收官员税赋,在大秦就能闹翻了天去,土地乃国之根本没错,但又何尝不是世家大族的立身根本?
不说旁人,就说折种杨这些门阀大族,如今若按照平常人家来征收田税,就能让这些大家族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不复存焉,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交不起那许多的田税。
而田税又是国之大政,重中之重,就算蜀中是一张白纸,这一下重笔下去,什么纸也都得戳破了,弄烂了。
田税之法自唐以降,行的还是租庸调制,其中利弊,根本无法用简单言语概括之,后世的田税改革,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一条鞭法以及清时的摊丁入亩,而皆弄的天下震动,沸反盈天。
张居正行一条鞭法,确为良政,然只一朝,便为人所废,行此田政之时,阻力之大,也是超乎想象,只一个清查田亩,就几乎将天下官员士绅得罪了个干净,死后被清算也就在情理之间了。
而摊丁入亩是由清帝雍正一力推行,也是磕磕绊绊,虽最终推行了下去,使百姓稍得喘息,但雍正在历史上也留下了骂名,其根由其实就在改革田政上面。
王安石就更不用提了,理论多过实践,熙宁改革弄的乱七八糟,民怨沸腾,身后之名也是毁誉参半,比之上述两人更是多有不如,其人之才,多在佐政,而为一朝首辅,乾纲独断,火候却还欠缺的多。
说的有些远了,但身为帝王,景帝却不敢在田政之上稍有轻举妄动也就在情理之间了……
不过话说回来,政事上却并非只田政一事,赵石在政事上确实见识有限,所言也不敢恭维,但其中几句却也说在了点子上,大秦枯守一隅百余年,其中许多地方也真是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
就拿当今大秦官制来说,从上到下,过于简单,却还生出许多冗员出来,下情上达,或是上命下传都很快速,不过上命一旦执行起来,却是有些拖沓,有些地方过于简明,有些地方却是乱七八糟,朝令夕改。
尤其是几年前三司使衙门便是混乱非常,到了景帝这里,却是不得不将三司使衙门并入户部,这才渐渐梳理明白。
六部也是头重脚轻,户部兵部人数太多,颇有臃肿,而吏部大权旁落,却过于简单,刑部工部更是如此,反而是礼部一直清闲,冗员却占了一半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