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血-第6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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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少说,回到正题。
绕着这俨然如城郭的大寨走了约半个多时辰,解州城北官道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眼前也随之豁然开阔,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阔大的校场……
没有黑压压的人群,却显得分外的热闹,人喊马嘶的声音不绝的传入耳朵,穿着令人羡慕的浅红色战袄的军卒在校场周遭不停巡视戒备,而校场之上,同样也有亲人士卒来来往往,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多,三三两两,如百川入海般汇聚到校场辕门之处,然后搜检一番,这才会被放进去。
官道上来往的人不多,有匆匆而过的,也有驻足观瞧的,不过只要过上一会儿,便有秦人士卒上前询问赶开,显然,盘查的很严。
年轻的山民们知道,成不成的就看这一遭了,都不自禁的整理破烂的袍子,挺起胸膛,加快了步子,而孟青慢慢落在后面,吸引他注意力的却并未越来越近的校场,而是一处位于官道旁边的特异所在。
那是一处……碑林?
孟青错愕,高大的青石,一块块的竖立在那里,在已经西斜的厉害的阳光照射下,笼罩着光晕,离的太远,可不太清楚,但怎么看,都是一处碑林来的,在这样一个地方,突兀的出现这么一处碑林,确有那么几分特异。
最让孟青注目的是,校场侧门,陆续有人出来,打头的是个秦军军官,身后跟着他的,除了两个兵卒之外,其他穿着各异,一看便知,都是应征入伍的河中汉子。
一行人出来,略略整了下队列,便在那年轻的军官的带领之下,径自朝着碑林方向而去。
孟青不由停下脚步,打望着那边动静,果然,一群十几个人来到碑林之前停了下来,隐约能听见那军官一边指点着碑林,一边在大声说些什么。
值此时节,孟青的好奇心并不多,但略一思量,还是悄然离了队尾,往碑林方向而去……
第九卷 旌旗漫卷不须夸 第744章 请见
缓步走过,不一时便到了近前,并不上去跟旁人掺和,而是站在稍远处望去。
他眼力不错,最高最大的一块石碑上的字迹清晰入目,于云成,自雨秋,河中常山人,金秉烈十四年进士……
只瞅了几个字,孟青眉头就皱了起来,金国人?竟然立碑于此,定非一般人物了,但这碑是……金人立的?不像,看这痕迹,立下没多久嘛,难道是秦人立下的不成?那于云成何等人物?竟然劳得秦人给其立碑刻传?古怪……
心思电转,再往下看,才知是大错特错了……
“……”
“启平三年,知解州,王师北来,据城而守,不一日,城破,云成死乱军……”
“于云成,性忠直,有才干,素有爱民之美名,今死,时人不知就里,解州百姓皆颂其名,然,云成者,汉人也,女真掠北地,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女真残暴之名,已传扬天下百余年矣,云成不思本为汉家苗裔,却甘为女真之走狗,何为爱民?养我河中汉家百姓为女真猪羊尔……”
“王师大至,不思开关以迎大义之师,而竭力抗之,终至身死……所思所行,大谬,不明胡汉之大防,不谙圣贤之大义,实可谓胡人之爪牙,汉家之奸贼……”
“如此云云,加之其身,污我耳目,乱我视听,遂为正河中百姓视听,不为胡人所惑,勉强书碑记之,非为传其污秽之名,乃为后人戒尔……”
我……他奶奶的……看到最后,孟青瞠目结舌,脑中纷乱,背后嗖嗖的往外冒凉气,当场便木在了那里。
旁的他不知晓,于云成的名字更是头一次听闻,他只知道,此碑一旦立下,碑上所书之人,真可谓是遗臭万年了,生人三十多个年头,京师,洛阳,只这两处,他见过的碑刻自己就都数不清了,更别提听闻的了,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封禅碑以及封狼居胥碑了,而后者,更是每个武人一生的梦想所在。
但今日,秦人在河中,这解州城外立下了石碑,上面刻的,不是煌煌大言,更非丰功伟绩,而是……而是一块块论罪之碑,胡人之爪牙,汉人之奸贼,区区八个字,定下的却是一人千古之名,不是美名,却是骂名,何其……何其的大胆,何其的狠毒。
孟青想也不敢想,若是这碑上,有他孟青的名字,之后淮左孟氏,谁还有脸活于世上?秦人这一招,真真是戳在了许多人痛处,意思相当明显了,儒家本有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的话,这也使得许多人有了籍口与遮羞布,给背叛找到了依据和理由,但在这普普通通的石碑之下,直指本心的言辞之前,遮羞布再是华丽,也将被撕个粉碎,谎言编的再是义正词严,也将被驳斥的体无完肤……
“数典忘祖,助纣为虐,恨不能生食其肉……”不远处,那年轻的秦人军官说的慷慨激昂,脸型扭曲,而他面前的一个个年轻人脸泛潮红,热血奔涌,恨不能振臂狂呼,有个年轻汉子,恶狠狠的朝一块石碑吐了口唾沫,嘴里念叨着,“原本觉着俺们那地方的官老爷还不错,今日才知道,原来都是金狗的看门狗,罔俺们受了欺辱,还想去寻他评理,呸,日后定砍了他的头,也在他坟头上立下这么一块石头……”
其他人立即纷纷附和,那秦人小校也不阻拦,显然乐见其成。
孟青出了一身的虚汗,此等洗脑教育在后世屡见不鲜,便是当世,也不算多稀奇,无论黄巾贼,还是黄巢乱军,这都是他们的看家法宝,杀官造反,大家就有吃的有喝的,这显然便是一种另类的洗脑,不然的话,大家无枪无甲,无马无车的,谁跟着你去造反不是?
但秦人弄的这一出儿,显然目的性极强,针对的也是金国汉人官吏,汉人在女真治下,本就活的艰辛无比,再经这一挑唆鼓动,很难想象,若这风波传遍北地,汉人官吏,哪个再敢为女真人尽心,不怕被俘之后,也被立下这么一块碑吗?而遍观北地,汉人有多少?女真人又有几个?一旦汉人离心,女真人又算得了什么?
孟青木木地看着听着,心里却有些庆幸,没有被仇恨冲昏了脑袋,真跑到金国去做官,不然的话,不但祖宗蒙羞,便是将来到了地下,也定然没脸去见父亲……
就像经历了一场复杂的精神洗礼,时间不多,却足够震撼,而秦人手段之毒辣,也确实超乎他的想象之外,但只此一事,便已经颠覆了他心目中秦人的样子。
转身欲去,心里也在思摸着之后行止,他已经想了多少个日夜,但没有一次如现在般清晰……
“那汉子给老子站住,你……说的就是你……”
孟青转身回头,那秦人小校却已经排众而出,一边使劲吆喝着,一边往他这边大步行了过来。
孟青旁顾左右,没有别人,便也站定了脚步。
片刻,那小校便已经到了近前,孟青再次感叹于对方的年轻,像这样二十四五的年轻人,在后周军中,若无上官赏识,或是足够的来历,想要带兵?做梦去吧,而显然,秦人这支兵马中,用的都是年轻人,也许从上到下,都是如此,与河洛秦军截然不同,据说那位赵大将军也才二十多岁,不知是不是这个缘由,才更喜欢重用像自己一样年轻人?他有点想不明白……
那小校找个果然不是旁人,走上前来,一顿上下打量,还绕着孟青转了一圈,他带着的那十几个年轻人也都围了上来,只见那小校啧啧连声,满脸的欣喜,孟青这才知道,不是自家露出了什么马脚。
“这位壮士生的好生雄壮,可是来从军的?不如来咱们营,咱们这里就需你这种高大的汉子,练上些时日,便能披坚执锐,站在队列最前面,功劳一定不少了你的,怎么样?别跟老子说你不愿从军啊?不然可真可惜了你这身板……瞧这气概,天生当兵的料子……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多大年岁了……”
原来的见猎心喜而已。
孟青哭笑不得,这等相看马匹的架势,他可是头一次遇到,略一思量,拱手道:“这位军爷请了,在下孟青,后周洛阳兵马前军都讨使,洛阳兵马提点孟珙之子,还请这位军爷通禀上官,就说孟青请见。”
那小校反应有些慢,开始还浑不在意,等到后周,洛阳,孟珙之类的词眼儿冒出来,慢慢的他却猛的睁大了眼睛,惊疑不已的上下打量孟青。
他奶奶的,洛阳孟白头的儿子,不会吧?洛阳一战,孟珙之名传于天下,对于河中秦军来说,孟珙的名字也已名闻遐迩了的,一战之下,打的大将军王佩差点全军覆没,再战洛阳,让近二十万大军无功而返,这样的敌手,世间又能有几个?
战报明发于河中秦军,后周大将孟珙的名字自然不会少了,但这个时候,孟珙已死的消息却还未曾传到河中,突然间冒出这么个人来,让小校有些惊疑不定了。
事情有点玄幻,周围的年轻人也感觉到了气氛怪异,渐渐安静了下来。
直过了半晌,小校才有些结巴的问道:“孟白……后周孟将军……的后人?孟青这名字到也有些耳熟……嗯,怎么到了这里?”
“说来话长……”孟青笑了笑,有些苦涩,“还请军爷禀报上官。”
小校脸一红,这意思他听出来了,自己不够格嘛,也是,名将孟珙的儿子,若是没假的话,他这点身份,还真的不太够。
不过还是狐疑的打量着孟青,犹豫了半晌,招手将属下叫来,吩咐了两句,打发人一溜烟儿的去了,这才勉强笑笑,“这个……孟少将军请……”
既然已经表明了来历,孟青也就豁出去了,微微点头,随之而行,有许多话想问,但那小校这回却做了闭嘴葫芦,再不开口了,只是时不时的瞅过来,眼神中夹杂的除了好奇和疑惑之外,渐渐的却也多了几分敬畏。
经过校场的时候,却见辕门之前一阵吵嚷,一个虬髯汉子被捉住胳膊押了出来,那虬髯汉子挣扎着,大喊着冤枉什么的。
不过夹着他的军兵却冷笑,“冤枉什么?当老子们眼瞎?虎口有老茧,握刀把子磨出来的,指上老茧那是拉弓磨的,你说你是猎户,身上却还有不止一处刀伤,更有一处箭疮,却没一点野兽抓痕,说是猎户,谁信啊?”
“你也别急,你不是说你是闻喜人吗?咱们这里正好有几个闻喜的,认认就成……”
“八成是金人的细作,这一冬天已经抓了好几十了……”
见孟青注目,小校开口解释了一句,一旦打开话匣子,这位就有些关不住,显然城府并不是很深,“不是咱们太过仔细,是给金狗卖命的汉人太多,大将军有令,这样的人,见一个杀一个,这汉子啊……估摸着要掉脑袋了……”
孟青转目过来,问了一句,“细作难防,但……杀错了怎么办?”
小校嘿嘿一笑,年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煞气,“咱们在国武监读书的时候,大将军就曾说过,读书人以言立命,咱们当兵的嘛,就是要提刀杀人,才能安身立足,杀错了不要紧,只要谨记自己杀了该杀之人,而不是存心滥杀屠戮无辜便是……”
简单一句话,杀气四溢,却又带着点难言的豪情,孟青随父亲征战多年,言传身教,学到的东西不可谓不多,但这等话还是头一次听闻,至于国武监什么的,反倒没觉又什么奇怪的,西秦羽林中郎将赵石赵柱国,随着西秦与后周互开边市,这个如同彗星般在西秦崛起的年轻大将军的所历所行,也就没多少秘密可言了。
国武监督学,掌猛虎武胜军什么的,后周官吏,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有,虽然不愿承认,但这位夹平蜀之功,而名扬天下的西秦大将,确实在功勋上比自己的父亲还要高上一筹,而其官位以及得君王宠信上,更非孟珙可比。
没有见到真人,孟青对于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却已功成名就,注定会名标青史的人物,也只有仰视的份儿,想在心中勾画个大概,最终也只能与自己父亲或者岳东雷的形象相仿,根本没法对其人有个太直接的认识。
听小校说到国武监,孟青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哦?小将军是赵大将军的学生?到是有些失敬了。”
“什么军爷,孟少将军面前,怎么敢当?大帅的门生多了,咱们这等不成器的,都没脸提这个……嗯,都问一句,孟少将军不随孟将军驻守洛阳,跟咱们拼命,怎的来了河中?若是……别见怪啊,咱说话直,就是想说,若是冒充……现在说还来得及,咱就当什么都没见,什么都没听,揭过去算了,要是到了大营中,恐怕……”
存的显然是好意,透着一股秦川男儿特有的豪爽,孟青笑笑,不做声,小校不怒,反而心里安定了许多,多少有点谱了,若是冒充的,却让他给报上去,算不算是假报军情?猛虎武胜军到现在,死伤也有些人了,还没谁因为假报军情被砍了脑袋的,他可断然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
“到如今,已征了近八万人,之前文通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