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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牛津腔-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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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黏着到如胶似漆的两股视线。
    要不是他的面色看上去像是突然发起了高烧,我几乎要以为时间都在长久的相互凝望中静止了。
    终于还是他先挪开了双眼,自暴自弃似的把从容不迫地微笑着的我按进怀中。
    没准儿是因为列车有规律的颠簸,与行驶方向截然相反的座位致使视野眩晕,再加上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舒适,本就困乏不堪的我基本毫无障碍地睡着了。
    但在四面八方齿轴运转和人声交谈的噪音影响下,我睡得不□□稳。朦胧中察觉到他拿长而直、骨节突出的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指腹亲密无间地捻过疏密发根,滑到漆黑柔顺的发梢,再乐此不疲地重复以上举动,好似永远都不会厌倦。
    “女朋友?”中年夫妇里的丈夫看似很有兴致地与亚瑟攀谈了起来,操着一口极具辨识度的英国北部口音,腔调粗沉低重。我在这一刻就已经彻底醒转了,不过依然闭合着双目没有出声,只抓住他转移注意力的一刹那间掀开眼帘偷看他的表情。
    我想听听亚瑟的真话。
    他的手掌停留在我光滑蓬松的发隙间,回答时神情非常柔和:
    “嗯。”
    “她看起来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肯定很容易相处。”一旁的妻子友好地说,尽管我不确定她有几分发自真心。
    亚瑟对所有的热络寒暄照单全收:
    “谢谢。”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印象里不善言辞的亚瑟在陌生人面前居然意外地健谈。可能这是法律专业与生俱来的天赋、抑或是后天磨练的技能?答案我不得而知,只听见他们谈天说地的内容漫无边际,简直涵盖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闲聊话题,唯独到了这个时候,亚瑟毫不掩饰的直白和坦诚使我稍稍吃了一惊。
    在大肆鼓吹了一番美国加州对农场主们实施的新政策以后,语声爽利的男人打开一罐啤酒——我听见一声砰然脆响,接下来他便说:
    “好了,听完了两个老家伙的经验之谈……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忖度,亚瑟有如事先排练过千百遍那样、流畅自然地构筑起了人生:
    “我想在牛津、或者约克郡的任何一个小城市购置一处房产,娶她做我的妻子,养育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可能会把房间布置成波西米亚风,放一排很大的书架,再在后院里养一匹马……不过如果她不喜欢,这些都可以不要。”
    他说话的时候眼角是微笑的,频频睨向迅速闭眼假寐的我,视线裹挟着滚炙灼人的高热焰光,几乎要将逡巡过的每一寸肌肤烫伤。
    对面的妻子由衷地发出感慨:
    “喔,听上去真浪漫!”
    ——不,这可怕极了!为什么我要被动地参与到别人的人生里去?!
    相较起妻子而言,丈夫则更加注重现实:“你求婚了吗,年轻人?”
    “还没有。”
    亚瑟平静地说,发声的音调和心跳一样稳定,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们很快就会分手了。”
    火车停靠到了换乘站,中年夫妇起身向亚瑟道别。他朝对方稍作颔首,继而面对着对面空荡无人的座椅,垂眼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我的发丝。
    可能是时候“醒来”了。
    ——我正这样想着,亚瑟突然开了口,嗓音压低,却足以让每一个音节都发得清晰可闻:
    “你愿意娶佩内洛普小姐作为你的合法妻子,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都永远爱她,珍惜她,忠实于她吗?”
    他笃定的回答紧随其后,轻飘飘好似羽毛坠地,又彷如一句不经意间的模糊梦呓:
    “我愿意。”
    经历了一番自问自答,他轻吻着我的嘴唇热感与力感兼备,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压迫,含混地嘀咕着向自己宣布:
    “接下来,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我咬着牙关,尽量一声不吭,任由他湿黏甜蜜的嘴唇擦过唇弧。
    直觉告诉我应该该远离他、也必须远离他,否则即将到来的就不止是麻烦和责任那么简单。要是故事按照他简单的思维发展,我可能会赔上一生……
    但他说的“我们很快就会分手”又是怎么回事?我承认我当初不止一次地用这样的话警示过他,可他每回都不为所动、置若罔闻,我以为他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列车抵达终点站,亚瑟叫醒了我。
    车窗玻璃氤氲着稀薄的暮色,我若无其事地顶着昏黄的光线从他身上直起腰,轻手轻脚抓过自己的背包,随时准备着只要他提起触犯禁忌的话题、我立马拔腿就跑。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我睡得还不错。”
    被他牵着手去往车站正门的路上,我试探性地询问道,“你都干了什么?”
    亚瑟答得不带一丝迟疑:
    “看书。”
    很难得地,我没有拆穿他的谎话。
    莉莲果然站在约定的地点翘首以盼了。见到远远地向她招手打招呼的我,她笑逐颜开地扑过来,很用力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嘿,佩妮!”她压抑不住地大笑着,亲亲热热靠到旁侧,打算挽住我的胳臂,“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这么久都没见面了……”
    然后她看见早一步占领了我身边位置的亚瑟,满眼迅速充斥疑惑,紧接着转为了近乎于迟滞的模样:
    “这个是你最新的……?”
    我还没来得及出言回应,莉莲就恍然抬手拍了拍光洁额头,指着亚瑟兴奋地拔高了声调:
    “喔,喔,等等,我记得你!”
    她剧烈地喘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拉着我指认道,“你是中学时候的那个矮土豆!”
    我斜了一眼侧方高大笔挺状似一片阴影的亚瑟。
    “矮”……?
    谁知莉莲话还没说完:
    “——你在学校走廊里向佩妮表白过——我没说错吧?”
    亚瑟浑身一僵,抿起嘴唇,视线游移到别处,不敢正视我的眼睛。

  ☆、第18章 甜心

市中心一家小规模连锁咖啡店里,莉莲主动提出去柜台替我们一行人买几杯热饮,留下我和亚瑟面对面安静坐着,一时之间彼此谁也没露出交谈的意图,气氛尴尬得像是快要实质化地凝固了。
    火车上的所见所闻和莉莲的指认使得我很难心平气和地面对他。既然他几年前就认识了我,为什么当初不说出来?而根据莉莲的描述,我肯定言辞尖锐地果断拒绝了他,说不定还充满恶意地狠狠对他羞辱嘲弄了一番——那时任性冲动的我可不算是个好相处的姑娘。
    只需把目前得知的一些相关线索联系起来,我就百分之百地认定亚瑟的行为障碍到底是哪儿来的了:肯定是我当时口不择言蹦出了什么特别尖酸刻薄的话,给尚且年轻的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也就是我曾经猜测过的、最糟糕的情况。
    年幼时,我曾经不小心把一整盘蓝莓煮牛肉洒到了布莱登的衬衫上,当时他好脾气地没发火,只给我转述了这样一段话:“你妈妈说过,你自己惹的麻烦一定要自己处理,自己犯下的错误一定要自己弥补,除非你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再把负担抛给他。”
    所以我母亲成功地逃之夭夭了,把我——她的负担——扔给了布莱登·特里斯坦。
    我又能把亚瑟扔给谁?
    很遗憾,没有人。
    至少现阶段,除了我——他的病症触发源——没人能治得好他。
    所以这意味着……我得对他负责,暂时性地。虽然我根本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
    我试着探索最深层次的记忆,得到的也只有一个虚像,一个无法连成线的基点,一个灰暗晦涩的影子。中学时期的我年纪轻轻,对于不感兴趣的人根本吝啬地不肯多看一眼,怎么可能在一句提醒之下就立刻想得起来?
    跟我同班的人名我到现在都没能记全,更别说比我还要小上一届的亚瑟了……
    想到这儿,我抬目扫视坐在对面的亚瑟,他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懊丧地耷拉着脑袋,在发觉我正盯住他时脊背蓦然板直,蔚蓝眼珠时而偏向左边,时而偏向右边,我敢打赌他已经把这间店面里的每一寸地方都瞧了个遍,可就是不肯对上我的视线。
    我的心绪乱七八糟纠缠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结,暂且没有跟他搭话的打算,便也顺其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这时我才发现,旁边吧台椅上斜坐了个高鼻深目的小帅哥,面孔新鲜棱角有致,皮肤晒成油润健康的橄榄色,松垮白色t恤下的肌肉块随着搅拌咖啡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绷起圆弧。
    平心而论,亚瑟绝对不能被当成是我约会过的对象里相貌最出众的、身材最顶尖的、尺寸最大的或是最持久的,但是我唯独对他最满意也最依赖——只要他别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爱我。
    简直是个难解的悖论。
    我想要彻底放松心情,就忍不住多往那个身穿白t恤的陌生人处瞥了两眼,尔后又频繁地用眼角的余光仔细端详。
    奇异的是,我的胸口并没有涌现疑似于心动的感觉,肾上腺素分泌值稳定在正常标准,更不曾出现脸红、心跳加速之类的常见反应。
    我更加投入地欣赏,却始终没寻觅到本该在心口一闪而过的电流和火花。
    ——说不定仅仅因为这一个不是我的那杯茶。
    正当我好不容易抛却了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麻烦事、思考起“为什么我对帅哥没了反应”这一深奥的问题时,我听见亚瑟低低轻咳了一声。
    我转眼一望,他将袖口向上整洁地折到肘弯,露出一截形状优美又饱含力度的洁白手腕——他身上我特别喜欢的部位之一。
    目光逗留在他好看的腕间转了个圈,我没来由地一阵口干舌燥,强迫自己别开两眼,再度飘向近在咫尺的“白t恤”。
    亚瑟弯曲手指,抵在桌面上轻叩出细微响动。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努力让我回头看他,几番踌躇之下,我还是没出息地照做了。
    他解开了贴身上衣的第一颗纽扣,还轻车熟路地将领口向外翻扯了几分。这让我看清了他习惯于隐藏在衣领里的,凛冽外突、弧线完美的锁骨——这是他身上另外一个令我恋恋不舍的部分。
    我强忍住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脸颊热烫得不行。
    要是这样发展下去,如果我再不收回视线,恐怕他为了夺回我的注意就要开始脱裤子了。
    一旦他真的这么干了,这趟旅行禁欲的合约肯定会被我连同他的长裤一起撕得粉碎。
    我趁早打消了脑内愈演愈烈的下流思想,端正了略有松动的面色。
    “太不可思议了。”
    我故意说,“你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
    “……”
    亚瑟话音微滞,模棱两可地答复道,“我也没有特别做什么,一不留神就长高了。”
    假话。
    我观察着他颇不自在的举止细节,不动声色下了判断。
    “我也挺想长高的。如果有什么‘一不留神’的技巧,请务必让我知道。”我并不直接明说,而是上身朝前稍倾,戏谑地调侃着。
    亚瑟用力地按住自己的额角,表情变幻莫测:
    “……嗯。”
    “刚才莉莲说的,都是真的?”
    兜兜转转了几个不痛不痒的话题,终于把我最关心的问出了口。我心里一阵紧张,表面上仍在强撑着维持一副轻松平常的姿态,仿若不经意间随便谈及,“你上中学的时候喜欢过我?”
    亚瑟呆怔了一瞬,总算看向我的脸。过了半天,艰涩地动了动嘴唇:
    “不。我没有喜欢过你,也没有向你表白过,所以……”
    “……别再忘了我。”
    最后一句被他念得太低太急促,我没能完全听清。
    至少前面的那段都是谎话。
    只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儿理解他为什么不肯直言他认识我了。我缺乏表白被拒绝的经验,不过也不难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窘迫难堪的感觉——我搬起椅子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言辞恳切地说:
    “如果在中学我对你说了什么……不太好的话,我向你道歉。”
    亚瑟反手牵着我,极其轻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是“不接受”还是“没关系”?
    我情愿相信是后者。
    不深不浅地依偎着他的肩头,我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他袖间那只让我垂涎已久的手腕,他身体放松着任我摆弄,片刻后毫无征兆地遽然问:
    “有人在这儿吻过你吗?”
    我轻轻点触他腕骨的手指停住了,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
    “没有。”
    他当机立断低头偷偷啄了一下我的双唇,一触即离后眼角便沾了些细密的笑痕,仿佛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手臂无声地将我搂得更紧,强调般重复问道:
    “我是第一个?”
    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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