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第5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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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白胡子老臣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吾皇实乃圣德之君,古今帝王无出其右者,臣等何其幸运,能在圣君座下为臣。”
苏锦心中暗笑,赵祯很精明,看起来一副万事不理的模样,实际上心中有丘壑,行事自有一套,也从不放弃表现自己圣明的一面,当然身为帝王,他本无需这般做作,光凭他这番话,无论他是真心而出还是虚言作秀,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苏爱卿,这宣旨的差事便由你担当吧,另外西北鄜延环庆两路路使空缺,朕属意于你暂代,你看如何?”
群臣在此惊讶,环庆鄜延两路再由苏锦暂代路使,西北四路便尽归苏锦辖下了,这可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了,没想到范仲淹一倒台,得了便宜的竟然是苏锦,三年之间从一名新进进士一跃而为西北之王,这步伐也太快了些吧。
众人艳羡,苏锦却对赵祯的鬼主意心知肚明,看似是件升官发财的好事,但却非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就凭昨日午后觐见赵祯公然翻脸顶撞之行,这个好差事也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赵祯再大度也不至于容忍苏锦的目无君长。
而赵祯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今日堂上,杜衍的临时倒戈,其间苏锦抛给杜衍的一个个颇为玩味的眼神都落在赵祯的眼里,别看赵祯每次临朝之时大部分时间都眯着眼半睡半醒,但就像课堂上的老师一样,下边学生的小动作却是一清二楚,只不过很多时候老师不屑于说出来罢了。
苏锦的举动传递给赵祯一个信息,杜衍的临时改口必然与苏锦有关,虽不知苏锦凭什么能让杜衍改口,但两者之间也许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怎样,苏锦能说的动杜衍,那说明这小子在朝中已经颇有影响力。
而赵祯要做的便是要借势让苏锦得到好处,从而引起杜衍等人的不满,范仲淹等人倒台之后,朝中便成了杜衍一家独大之势,晏殊在朋党之事的暧昧已经让他丧失了不少的号召力,如今赵祯要做的便是为杜衍树立一个新的对手,惟其如此,自己才能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同时,范仲淹倒台之后给苏锦好处,很容易便让人联想起苏锦在范仲淹等人倒台的幕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加之当初苏锦拒不加入新政变法,在较多场合公开声称新政操之过急的行为,很难不让人以为,苏锦其实才是背后的黑手。
赵祯就是要局势扑朔迷离,他不能让苏锦白白的如愿,他要苏锦知道,遂愿办成一件事,甚至是跟自己耍无赖说出种种混账话来达到目的,必将受到惩罚。
这惩罚不仅是受到猜忌,更要有实实在在的惩罚,这便是赵祯的另一个如意算盘,西北战事已经停息了两年,但四路百万百姓的温饱尚未解决,重建工作漫长而且耗资巨大,秦凤路和泾原路由于苏锦拿出私货来补贴,所以朝廷没花什么钱,但鄜延和环庆两路的情形不容乐观,朝廷每年花费数百万钱和几百万石粮食去救济,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成了个无底洞。
如今将鄜延环庆交到苏锦的手上,便等于将两个大包袱甩到苏锦的身上。赵祯自己为了解苏锦,这个人见不得百姓和下属受苦挨饿,换言之此人内心颇有些当救世主的觉悟,赵祯乐的苏锦如此,你不是喜欢当救世主么?那便让你当个痛快,钱粮朝廷不给,一切自己想办法去,烂摊子收拾好了朝廷自然喜见,收拾的不好是你苏锦没本事。
赵祯也不怕苏锦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官是朝廷给的,随时可以将官职一削到底,实际上这不是升官,而是给苏锦勒上一道绳索。
苏锦虽不明白赵祯心中的这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也不是傻子,直觉告诉他,经历和赵祯的撕破脸大吵之后,这样的好事绝不可能落到自己头上,起码一点,环庆鄜延两路若是交到自己手里,赵祯在军费粮饷救济等方面的拖欠那是必然要发生的,这一点在泾原秦州两路上已经有了明证,苏锦敏锐的感觉到这是圈套,所以他立即拒绝。
“皇上,臣不堪此任,环庆鄜延两路实在太过重要,臣才疏学浅,绝不敢担当。”
赵祯沉着脸道:“什么话,朕看人还能错了么?秦凤路、泾原路被你治理的井井有条,巡察使巡查来报,两路百姓安定,生产恢复,防务上也是滴水不漏,这说明你是能吏,朕甚是欣慰;朕将鄜延环庆交予你手,你也必不会让朕失望,不要推辞了,你若推辞,谁还能胜任?难不成让朕去不成?”
苏锦道:“随便您派谁去,反正我是不成的,秦风泾原两路已经让微臣焦头烂额,请皇上另择高明吧。”
赵祯摆手道:“什么叫不识抬举,你这就叫不识抬举,身为臣子,为朕分忧你都不愿,你读的什么圣贤之书?你若再推辞,朕便恼了。”
苏锦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当堂拒官惹得赵祯发怒还是一件不划算的事,若说觐见之时是私下里争吵,赵祯还能忍得下气的话,当着群臣的面让皇上下不来台无异于找死;虽然赵祯需要自己替他弄来马匹,也需要自己提供给朝廷财富,但这些相对于皇帝的威严而言只能算个屁。
“既然皇上如此信任,臣却之不恭,答应了便是,不过臣还有些问题要私下请教皇上,毕竟臣没担当过如此大任,还需皇上耳提面命。”
赵祯明白苏锦是要讨价还价,不过他打定主意,一概不允,这一回非要逼着苏锦就范不可,当下点头微笑不置可否。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锦和皇上两个,一个执意要授官,一个执意不要官,搞得这官职就像是烫手的芋头一般,真叫人难以理解。
杜衍冷眼旁观,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闹了半天,苏锦这么前后忙活原来是早就跟皇上达成了协议,凭空将鄜延环庆两路纳入口袋,这君臣二人还当众做戏,当这些人都是瞎子么?摆明是苏锦早有算计,可怜自己却不得不出尔反尔推波助澜,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个苏锦,实为劲敌,退朝之后且看他遵不遵守诺言,将人证物证移交,一旦证据到手即刻销毁,将来跟这小子照样势不两立。
……
圣旨传达,消息迅速传遍京城,朝廷邸报也快马发往大宋各地,一片惊愕嗟叹之中,全大宋州府县镇都知道了范仲淹韩琦等人被贬谪之事,弹冠相庆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事不关己的更是大有其人。
与此同时,在范仲淹等人被贬的第三日,赵祯便下旨,全面废除新政九条,恢复旧制,新政施行期间的案件全部平反,被废的官员们纷纷官复原职,职田恢复原有配置,被清退的世家子弟也趾高气昂的回到原来的职位上,那些被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提拔的官员也被打回原形,正所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秋后清算之风吹遍大宋。
纷扰数月之后,形势才稳定下来,一切回归原点,画了个无谓的大圈,被弹劾的夏竦不但官复原职,而且身兼副宰相之职,和杜衍两人一唱一和只手遮天;这一次庆历新政,不但没有使朝纲进步弊端革除,甚至一番折腾下,起码让大宋倒退了一年。
第874章 西北王
苏锦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遵守诺言将人证物证移交给夏竦和杜衍,这些人证和物证的命运自然是可想而知,都是被即刻销毁的命运。
苏锦不能公开这些,一则是夏思菱之故,他不能不顾夏思菱的感受亲手送夏竦上断头台,二则是自己也有隐瞒包庇之罪,在这件事上,自己也说不清楚,很容易便让人觉得自己是拿此事要挟杜衍和夏竦达到某种目的,事实上这也并不冤枉苏锦,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
而关于鄜延和环庆两路代使之事,那日早朝之后苏锦跟赵祯有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谈话。
……
三月的空气中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皇宫内已经有早春的花儿开放,午后的阳光也颇为温煦舒服,赵祯一反常态的在后苑御花园中接见了苏锦,两人就在秋千架边的竹椅上落座,面前的小竹案上摆着青瓷茶盅,隐隐有茶香飘出来。
“又是一年春天,算起来,朕登基已经有二十二年了,每年的三月,朕都喜欢午后在御花园小坐,看宫女们打秋千、放风筝、蹴鞠,朕以前还跟她们一起玩,最近这几年,朕却没了心境了,朕难道老了么?”
苏锦看着远处在春光中欢笑奔闹的宫中女官们的身影,婀娜的身段在阳光下透出青春的气息,在看看赵祯,面色苍白眉宇深锁,确实是暮气满脸,不过这话可说不出口。
“陛下春秋正盛,若臣没记错的话,陛下贵庚应是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之人呢。”
赵祯笑道:“果然,你不提我都忘了自己才三十多岁的人,晏相六十、去岁没了的吕相也七十多才仙去,杜枢密也五十许人,算算朝中大臣,倒是有一大半的岁数比我大的多呢;苏锦啊,你今年多大了?”
苏锦道:“臣十九了,到了今年十月里过了生日便二十了。”
赵祯咋舌道:“你都快二十了,记得朕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六岁,转眼间四年便过去了,日子过的好快。”
苏锦笑道:“是啊,臣都有儿子了,确实快的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赵祯沉思道:“二十岁将有表字了,朕给你取个表字如何?”
苏锦忙道:“这如何敢当,这等小事岂敢让皇上操心。”
赵祯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白云道:“你给朕的印象总是很奇怪,朕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有些事你总是未卜先知一般,朕给你起个表字叫‘子聪’如何?”
苏锦心中一惊,不动声色的拱手笑道:“多谢皇上赐予表字,不过我怎么会给皇上这种感觉呢?臣愚鲁不堪,又怎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
赵祯看着苏锦道:“也许是朕多心,也许是巧合吧,那一年在应天府你说太祖爷托梦于你,告知你太庙遗训之事,朕当时便有此感了,朕也信佛,但朕心里很明白,所谓托梦之说并不可信,故世之人若能托梦于后人,为何朕挚爱的母后和父皇却从未托梦于我,朕做了成千上百个梦,也没有一件能和现实相对应,而你却能从梦中得知太庙石碑上的遗训,叙述出来半字不差,岂不是奇哉怪也。”
苏锦没想到赵祯还念念不忘此事,也没想到赵祯能如此清醒地看待鬼怪之说,本以为在这个年代人人都是迷信的愚昧的,却原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或许真如皇上所言,是个例外的巧合罢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既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着,臣也无从解释此事,臣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赵祯微笑道:“说的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倒也没什么不能发生的,不过你似乎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譬如新政之事,你本是首先提出策论十弊的始作俑者,但却坚决不愿意参与新政,相反还劝阻范仲淹韩琦等不要推行新政,给朕的感觉是,你似乎早已预料到新政必将夭折,不愿踏入此泥潭之中,事实证明,新政确实难以推行,而范仲淹韩琦等人也因新政成为千夫所指之人,你告诉朕,你是如何判断新政终将失败的?”
苏锦心头大跳,定定神道:“皇上把臣说得也太神了,新政之事臣不是不想参与,而是臣自己觉得在其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范大人韩大人领衔足矣,他们都推行不了,臣跟着瞎起哄也不起作用;臣确实不看好新政的成功,那倒不是新政的内容有什么毛病,而是别有原因。”
赵祯道:“原因在何处?”
苏锦摇头道:“臣不想说,臣不想让皇上不开心。”
赵祯凝眉沉思了一小会道:“你是说原因在朕身上?”
苏锦摇头道:“臣不说,这一切都已过去,不提也罢。”
赵祯道:“苏锦,朕今日在御花园接见你,便是希望你我之间能够像朋友一般的开诚布公,朕身为天下之君,虽然百官环绕万民仰望,但真正能称作朋友的却一个没有,朕不想一辈子没个能和朕说真心话的人;你和朕之间本来很有可能发展成朋友大于君臣的关系,但朕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之间嫌隙已生,很多事你已经不愿跟朕明言,是不是人一入官场之后,便会如此呢?”
苏锦微笑道:“多谢皇上另眼相看,君是君臣是臣,先贤已定三纲五常,岂能乱了纲常?我和皇上之间永远是君臣关系,成不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不是臣不想,而是臣不能。”
赵祯微微点头道:“那朕便以皇上的名义命你说出你心中的话,你会说么?”
苏锦道:“臣可以编造些虚假的话来骗您,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皇上是天下之主,也不能猜透我心中真正像的是什么吧。”
赵祯叹道:“这便是朕的可悲之处,坐拥天下,难知本心,这便是朕的可悲之处。”
赵祯连说两句可悲之处,神情落寞萧索,眼睛也空洞地看着远处嬉笑的宫女们晃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