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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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第一次想起我爹的嘱咐,实在是对不住赵跃进。
“你就跟咱妈说我留在云南养猪了,让她放心,我会回去看她。”赵跃进说。
“五哥,你到底为啥不回去,你说实话。”我说。
“我……我要等小黛农,我是真喜欢她,我要跟她结婚。”赵跃进嘟囔着说。
果然是为了小黛农,我无话可说了。
“小黛农就快出来了,我要在这儿等她。我已经跟连长说过了,他同意我留下来。”赵跃进又说。
“五哥,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我知道再劝没用了,赵跃进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智商虽低情商却高,至少比我高,而且咬住橛子给啥也不换,多说无益了。
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且不说小黛农还没出来,就是出来了,你赵跃进又凭什么有把握说小黛农会跟你?就凭你脑子缺根筋?实在是够滑稽。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全错了,赵跃进比我强在傻人有傻福,一条道毫不犹豫跑到黑,绝对不会像我这样自作聪明,最后把自己都涮了。后来我对赵跃进彻底刮目相看,我甚至一度认为赵跃进实际上一直在跟我们装傻,此人不简单,绝对是大巧若拙。
第二天赵跃进帮我收拾了行李,行李不多,比我来的时候还少,真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混的,啥也没攒下,连袜子都还是来的时候穿的那两双,补了又补,袜底几乎有一寸多厚,不需要脚的支撑,能够自行站住,远看过去好像一双断脚,着实吓人。
收拾好行李后,我和赵跃进搭农场的汽车去昆明火车站。赵跃进要把我送上车,说我一个人走他不放心。我也不想跟他争论我们俩谁更让人不放心,送就送吧。我们哥俩五年来没分开过,现在乍要分开,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大概是所谓的亲情作祟吧。此人虽然呆头呆脑,但是毕竟是我五哥,而且自从他说决定留在云南,我对他不免心生钦佩之情,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下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自问没有这种勇气。
因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所以农场去昆明的卡车人很少。我坐在车上,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成片的橡胶林从我眼前飞速划过,我想起一个什么人说过美国的铁路,每根铁轨下都埋着一个爱尔兰人的冤魂。这个比喻也许有点夸张,可是这些橡胶树下的确埋着我们知识青年的血泪甚至生命,罗晓娟、韩智敏班长,还有三花。如今我离开他们了,希望他们的灵魂不会太寂寞。
昆明火车站像个难民营,广场前面密密麻麻有上万人。我本以为知青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没想《;文;》到还有《;人;》这么多人《;书;》滞留在这《;屋;》里。后来我们打听了一下,有个知青告诉我们说是车站运力有限,难以承受这么大的人流量,所以导致许多人留在车站等车。我们拼了命往车站里挤,等挤到车站里的时候,我和赵跃进全都满头大汗,感觉五脏六腑全都错位了,这时候要是把我们平放在地上,就是一张阿拉伯地毯。
这一次我运气不错,刚好赶上有列火车要往我家里那个方向开,虽然不是直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赵跃进把我从车窗塞进车里,我伸出脑袋跟他道别,我毕生跟别人道别没像这次这么痛苦。当时的情形是这样,我站在那个小桌旁边,脚下身边头上都有人,我只好从我头上那哥们的裤裆下面把头伸出去跟赵跃进挥手。这个哥们受压过度,为了减小自身体积,不停地从一个部位排出气体,这些气体几乎毫无阻拦地直接喷在我的头上,甚至把我的头发给吹成了中分。后来我发誓此生绝不允许别人再在我头上干这种事,谁都不行!
本来充满悲情气氛的告别场面由于周围环境的压力变得狼狈不堪,我的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用气急败坏的声音跟赵跃进喊:“保重!”赵跃进也急赤白脸地朝我喊:“一路顺风。”脸上的表情像在骂人,这算是哪门子的道别?
火车终于开了,我从那哥们的裤裆中把头拔出来,抬起头就骂:“操你妈。”这位仁兄倒是好脾气,上面一言不发,只从下面发出“不,不”的拒绝声。
我在车上立成一根人棍,心里激动万分,终于要回家了,家里现在什么样?我爹我妈都还好吗?赵争鸣怎么样了?赵援朝回家了吗?赵四清和赵红兵都长大了吧?他们问起赵卫国,我该怎么说?这些念头在我脑袋里乱作一团,使我完全神游天外,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还好有个哥们把我拉回现实,这个兄弟趴在我背上,大概是忍无可忍,终于放松了他的膀胱,我只感觉大腿上一阵暖意,回头一看,这位兄弟正冲我憨厚地笑着。我也顾不得急眼,心想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遂照猫画虎给我前面那位仁兄也暖了一下大腿。
车子不知道走了几天,车厢内的气味精彩纷呈,令我终生难忘。要不是我平时也不太讲究个人卫生的话,我想我是要死在这回城的最后一步上了。好在旅途再艰难,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我终于到站下车了,确切地讲是被人扔下来的。到站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声我要下车,就有人打开了车窗,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已经四仰八叉平躺在站台上了。我爬起来向火车挥挥手,转身出站。出站口有个长得像螃蟹的检票员,伸出手一脸鄙夷地问我:“票呢?”我看着她说:“什么票?老子是知青!”螃蟹一听,手立即缩了回去,乖乖闪开通道。我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听见她在后面小声骂:“妈的臭知青,怎么不死在外头,回来干什么?”
我听见她骂,不但没生气,心里还得意扬扬:老子就不死在外头,老子就回来了,你们他妈的怎么着吧?
走在城里的马路上,一切让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童年玩耍奔跑的街道历历在目,老旧的建筑看上去比我走的时候更加老旧,似乎没有因为我的归来显示出一点生机,工厂的烟囱冒出滚滚烟柱,与天空结成一片,就好像整个天空就是靠这些浓烟形成的柱子支撑着。在云南五年,到处是原始森林,我眼睛里充满绿色,如今突然回到灰蒙蒙的城市,多少觉得有些刺眼,不管那么多了,再刺眼也是我的家呢。
应该是下班的时间,街上有不少行人,有些人家已经升起炊烟,传出阵阵炒菜的香味,我这时才感觉自己饥肠辘辘。在车上的几天我什么都没吃过,只喝了一点来历可疑的水。这水倒是非常有效,我喝了以后一阵阵的犯恶心,倒是一点都不饿了。行人们的穿着虽然仍以灰蓝为主,但是已经偶尔可以看到一些鲜艳的颜色了,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花姑娘骑着车从我身边飞速而过,还回头打量了我几眼,眼里有些轻蔑之色,我丝毫没有示弱,两眼直勾勾地瞪回去,心说看什么看?老子穿的可是“的确良”!
越接近家我心里越激动,眼前的景物也越熟悉,路过纺织厂的时候,我看见了第一个熟人,于小丽的疯子老公。他仍旧在纺织厂门口抱着电线杆子,只是好像疯得更厉害了。原来只是抱着电线杆子,现在不但抱着,还又舔又摸的,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露出半个屁股,正在前后蠕动,看样子是正在跟电线杆子交配,就是不知道他把那玩意儿插哪里了。纺织厂有人进进出出,也没个人管管,这个样子太有伤风化了吧?
临到我家院子门口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在手上吐了口口水,抹了抹头发,以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免得我妈看见我昏死过去,整理完毕之后,一个箭步窜进院门,大喊一声:“有人吗?”我家门一响,一个人走出门来,正是我妈。她老人家远远看了我一眼,说:“我们家今天没剩饭,别家要去吧。”
我一口气没转过来,自己差点昏死过去,看我妈转身要进屋,我大喊一声:“妈!我是小六!”
十一、1979,高考落榜
只听见屋子里丁零当啷一阵乱响,冲出来一堆人,计有:我爹赵成国、二姐赵援朝、四姐赵争鸣、七妹赵四清和八弟赵红兵,还有一个男的我不认识。我妈一马当先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大叫一声:“六子!”众人也全围过来,有的叫哥有的叫弟,七手八脚拉住我一阵乱晃,只有我爹站在外面笑眯眯。我好几天没吃东西,被晃得头晕眼花,急忙喊道:“松手松手,五马分尸啦。”
我妈先松开手,皱着眉问:“卫国和跃进呢?你身上什么味儿?”
“妈,先让我进去行吧?你儿子我饿了一路,当心我咬人啊。”
我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一坐下来就跟我妈说:“妈,来碗油茶面先。”
我妈赶紧去厨房张罗吃的,我定下神来看看众人,我爹明显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大半。我二姐赵援朝和她旁边的男人冲着我咧嘴笑。赵援朝也有点沧桑感了,就是那笑还是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四姐赵争鸣白净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应该是那次冻伤留下的,我看到她左手缺了两根手指,虽然她也在冲我笑,可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一丝伤感,就像她脸上的疤一样,恐怕这辈子跟定她了。赵四清出落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的样子,白白净净颇有我四姐的风采。大概是因为没下过乡,所以唇红齿白,脸上的气色很好。赵红兵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笑得很腼腆,眉宇间依稀有我爹赵成国的风采。
我妈很快弄好了饭端上桌子,不光有油茶面,还有白米饭、辣椒炒肉和一条红烧鱼,我看见一桌子菜,脸上能流出来的液体全流出来了,伸手就朝红烧鱼抓过去,突然手背上挨了我妈一掌,我妈立起眼睛说:“用筷子!”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心想这么多年了,我妈铁砂掌的功夫倒是没撂下,这一掌拍出来依旧强劲有力,赵跃进不在,她是跟谁过招的呢?
吃完了饭,大家就问我赵卫国和赵跃进哪去了,我简要地把赵卫国逃亡缅甸和赵跃进留在云南养猪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听得全傻了,我妈听说两个儿子一个回不来,一个不回来,眼泪流得哗哗的,站起来就说:“不行,我要上云南找儿子去,把我儿子弄没了,我跟这些狗日的拼命。”
“妈,你不用操心他们,三哥本事大着呢,没准这会儿在人民军都当上营长了呢。五哥在云南看上个小姑娘,正给你操持儿媳妇呢,等他马到成功之后,俩人一块儿回来看你,你就放心吧。”我劝着我妈,但是自己心里根本没谱,人民军在和缅甸政府军打仗,听说被打得很惨,赵卫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赵跃进一个人留在农场,脑子又不好使,指不定出什么事呢。这些都不能跟我爹和我妈说,否则他们一定昏死过去,谁知道还能不能活转回来?
我看看赵援朝身边的男人,此人在我讲赵卫国和赵跃进的事的时候,一直憨厚地笑,一言不发,看上去有些弱智。年纪应该和赵援朝相仿,穿着很朴素,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浓眉大眼,很符合当时关于帅哥的审美标准,看得我不免自惭形秽,就是说破大天去,铁锹脸也不能算帅哥吧?我问赵援朝这人是谁,赵援朝说是她老公,是她在内蒙插队的时候认识的,当地一个什么旗的支书的儿子,他们俩已经结婚了。赵援朝还解释说他俩属于自由恋爱,绝对没有支书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事儿,我想想也有道理,赵援朝在家的时候典型的好吃懒做没心没肺,谁家吃饱了撑的抢个二百五做媳妇儿?我就是不太明白,内蒙古大草原天高地阔,听说蒙古汉子个个豪气盖天,喝酒跟喝水似的,这赵援朝怎么找了这么个木头桩子?恐怕也算千里挑一了吧。
赵援朝说她也准备留在内蒙,这次回来是看看家里人,住一阵子就要回去。我对此没有意见,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就是有点担心,一则内蒙的生活也是蛮苦的,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二则我妈能同意吗?
赵援朝说这个不必我担心,老妈的工作已经做通了,条件是两年之内必须抱上外孙子,双胞胎有奖,生不出来两口子就地正法。另外赵援朝跟我们都不一样,我们是兵团知青,相对要苦一点,赵援朝去内蒙是插队知青,生活还算可以,有羊奶喝,偶尔还能吃上羊肉,而且据她说她去的头一年就把该支书的儿子拿下了。该支书把她调到牧场做了个小会计,基本上就没干过农活。姓孙的(赵援朝的老公)把她当宝贝似的,言听计从,要不是因为社会主义国家不让搞封建迷信,没准姓孙的能盖个小庙把她供起来。
我心中颇感郁闷,在我们家凡是有点二百五的,似乎运气都不错,只有我这没事自作聪明的,往往要倒霉。这个事绝对怪我妈,生的时候也不算算生辰八字,弄个大凶之日把我生下来,不倒霉才怪!
睡觉前我跟赵争鸣又谈了很久。她告诉我马三的事,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