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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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子围着我团团转,一会儿问我饿不饿,一会儿问我累不累,搞得我很不适应,我说你俩别瞎忙活啦,我不饿也不累,就是看见你俩转圈我头晕,我要出去转转。老五说行,那你嫂子在家做饭,我陪你出去转悠转悠吧。
我和赵跃进跑到我们原来住的吊脚楼,那里已经被改成了一间宾馆,赵跃进说这两年陆续有许多当年的知青拖家带口跑回来怀旧,农场审时度势,当即决定把当年知青们住的吊脚楼翻修一新,改成宾馆,住一晚三十块,生意很火。我绕到吊脚楼后面去看,那里原本有一块地方埋着差不多算是我半个兄弟的三花,可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早都没了。”赵跃进说,“就这个楼也不是原来那个了,是推倒重盖的,这几年改革开放,农场大兴土木,搞了很多这样的宾馆和度假区,别说三花的坟,咱们班长的坟,当年死在这儿的那些知青战友的坟,全都没了。那个时代结束了。”
我心里有一阵凄然,十年啊,就这么结束了,三花,罗晓娟,班长,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十年的青春在这里逝去,如今却连个凭吊的地方都找不到,就好像那十年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当年那些艰难的岁月,那些澎湃的激情,甚至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现在变成什么了?记忆里模模糊糊的片段?或者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离开被改建成宾馆的吊脚楼,赵跃进又领我到场部去看王连长,老王一看见我进门,老胳膊老腿的竟然拔地而起,一把抱住我连说憨狗日的赵超美,一走这么多年,终于回来看我了。我笑着说王场长好,王场长吉祥,给王场长请安了。老王说小兔崽子少跟我装神弄鬼的,赶紧坐下跟连长汇报汇报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们坐下边喝茶边叙旧,老王问我回城后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接老爷子的班烧锅炉。老王说他妈的当初哭着喊着折胳膊断腿也要回去,我当回去有啥好事等着你呢,闹半天回去就烧个锅炉,早知道还不如老实在这儿待着呢,农场有的是锅炉给你烧。闻听此言我脸上一阵发红,心中暗叫惭愧惭愧,妈的现在连锅炉都没得烧了。
赵跃进的婚礼在我到之后不久就举行了。本来景颇族的婚俗是很有讲究的,什么抢婚拉婚,请人算卦,商议聘礼等等等等,一大堆的规矩。但是一来这些东西文革的时候破四旧破得差不多了,二来小黛农孤身一人,也没人替她操办这些事,所以婚礼是按照汉族的习惯来的。婚宴办得挺简单,就在新房外面的院子里搭了几张桌子,请了一些比较要好的朋友,白族傣族景颇族都有,还有一些留在农场的知青战友,把老王弄来做证婚人,大家一起吃酒。我的角色比较特别,又是司仪又是伴郎,偶尔还得兼做伴娘,总之就是陪吃陪喝陪聊,就暂时算三陪吧。
入席以后我请老王讲话,老王首先宣布赵跃进、黛农二人正式结婚,又嘱咐俩人好好过日子,注意民族团结,不准打架,谁要是欺负人就拿民族政策办谁等等,然后大喊一声:“干吧。”众人立即杯觥交错大快朵颐。新郎赵跃进脱了新衣服抢入猪圈杀猪去了,新娘小黛农也围上围裙奔入厨房炒菜去了,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招呼客人。说实话那天我表现得很坚强,仗着在监狱里喝酒精练下的过硬本领,来者不拒杯杯见底,一直坚持到酒席结束客人全走了也没倒。但是后面的事我就记不太清楚了,据赵跃进说最后他是在猪圈里找到我的,说当时我坐在猪圈里,手里端着一杯酒,硬逼着一头黑猪一口闷了。赵跃进还听见我跟黑猪说:“你这个兄弟,晒得够黑的啊?来来来,我问问你,你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嗯?喝不喝一句话嘛,哼哼唧唧的算啥意思?”
赵跃进的婚礼后,经过比较慎重的考虑和筛选,我找了个时间把家里的事跟他们两口说了说,其实也就那么几件事,老四和姓徐的好了,我把姓徐的一家给揍了,我被劳改了,老爸死了。事儿倒是不多,但是把赵跃进两口子彻底弄蒙了。小两口跟看见鬼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讲完后半天俩人也没回过神来,我只好抽了赵跃进一个小嘴巴以免他中风。赵跃进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就说:“六啊六啊我的神,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我笑了笑,心说早告诉你你还有心情结婚吗?
对于我们的父亲赵成国的死,赵跃进的反应和我当初差不多,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伤心。事实上我们也的确不是太伤心,对于我们而言,赵成国只是一个符号,我们小的时候,他是犯了错误受惩罚的象征,到我们稍微大一点,他又变成这个家庭耻辱的象征。我曾经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今后千万不要变成赵成国的样子。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也有很多事能理解了,我们可以不恨他,但是对于他的死,我们却无论如何伤心不起来。
而对于我的遭遇,赵跃进则充分表达了他的同情,但是我们俩一致认为,这是我活到现在干的最蠢的一件事。他不明白像我这么个自以为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脑袋抽筋短路,干出这种蠢事来。说实话我自己也没弄明白。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今天,别说老四只是和姓徐的暧昧了一下,就是真做了姓徐的二奶,只要人家你情我愿,又关我赵超美什么事?现在这种事多了去了,价值观都不一样了,做二奶都成时尚了,我忘了是谁说的,说现在这个时代,你要不做一次二奶,简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女人,人生都不完整呢。
哎,别的不说了,只怪我早生了三十年吧。
其实就算整明白了也没啥用,牢也坐了罪也受了,明不明白的还有个屁用。重要的是过好以后的日子,可以后的日子怎么个过法?妈的,这个问题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当然,抛开这些事不谈,我在云南倒是着实过了几天逍遥的日子,每天东窜西窜,到处找人喝酒聊天,还打听到不少有关老三的消息。其实与其说是消息,不如说是故事,而且这些故事的版本各不相同,下面我就讲几个。
这些故事开始的部分都差不多,说老三赵卫国逃到缅甸后,参加了缅甸人民军,投入到了缅甸人民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中,当时云南知青跑到缅甸人民军中参加所谓“世界革命”的人不在少数(据说有几千人),甚至有全是知青组成的所谓“知青连”、“知青营”等。赵卫国所属的部队在果敢地区(掸帮第一特区)与缅甸政府军作战。由于作战勇猛,又颇具军事才能,很快受到赏识,当上了一个全部由知青组成的“尖刀排”的排长。不久之后赵卫国所属部队参加了著名的“滚弄战役”。“滚弄战役”由缅共发动,缅甸人民军出动了主力野战军近5000人全力进攻滚弄,而缅甸政府军动用了坦克重炮等武器,双方在滚弄地区展开决战。这次战役是人民军与政府军的一次正面对决,也是双方军事实力的彻底较量。这次战役可以说彻底击碎了参战知青“投身世界革命”的天真梦想,让他们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与之相比,他们所熟悉和擅长的武斗就如同儿戏一般,而天真的知识青年们也终于意识到满腔热血和革命激情在自动步枪面前竟然一文不值。
战役持续了一个多月,军事实力与武器装备明显处于劣势的人民军遭到重创,许多知青被打死,有的甚至一枪都没开过。
不少幸存下来的知青又逃回了国内的农场。赵卫国所属的部队被包围,赵卫国领着十几个知青拼死突围出来,一部分人选择再次越境回了国内农场,而赵卫国在国内身背命案,自然不能回来,于是只好和几个决定留下的知青改名换姓躲在当地老乡家里一边养伤一边打听人民军残部的消息。
但是缅甸政府军加大了在果敢地区搜捕人民军残余部队的力度,而且“滚弄战役”之后不久,由于林彪叛逃事件的影响,缅共内部开始大清洗,许多知青被清除出了缅共。赵卫国等人得知这个消息,就不敢再回人民军,只好一路向东逃,越境到了老挝,并被老挝游击队俘虏,老挝游击队得知他们是缅甸人民军战士,就收留了他们。在老挝游击队待了一段时间后,赵卫国决定到越南参加越共,去打击“美帝国主义”。在老挝游击队的帮助下,赵卫国顺利到了越南。当时在越南人民军中也有一些知青和国内援助越南的军事人员,通过这些人的帮助,赵卫国加入了胡志明领导的越南人民军。
在北越军队中,改名换姓的赵卫国凭借在缅甸人民军中积累的丛林作战经验,很快适应了越战,并参加了1972年的“复活节攻势”。
虽然北越的“复活节攻势”以失败告终,但是赵卫国却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在随后的几年里,赵卫国在越南人民军中勇敢作战,成了一名合格的下级军官,而到越战结束时,赵卫国已经当上了越南人民军的营长。
越战结束后,赵卫国在越南娶妻生子,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直到1979年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开始。自卫反击战开始后,赵卫国所属部队被派驻前线布防,不愿与祖国为敌的赵卫国开始秘密接触解放军的情报部门,送出越军的前线布防情况等信息。这些信息为解放军的军事行动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但是不久之后由于赵卫国的部下告密,越南情报部门对此有所察觉,并决定逮捕赵卫国。赵卫国得到消息立即出逃,准备投奔解放军方面,越南情报部门没抓到赵卫国,就把赵卫国的老婆孩子抓起来杀掉,并且砍下人头拍了照片,印成传单四处分散,以此作为对叛变者的警诫。赵卫国在逃亡的路上得知妻儿遇害,怒不可遏,又潜回越南准备给妻儿报仇,熟知越军情况的赵卫国在仇人所在部队的附近潜伏了十几天,终于找到机会刺杀了仇人,但是却被越军团团包围,赵卫国拒不投降,最终被乱枪打死。
而另一种说法是这样,据说早在自卫反击战开始之前,越南【文】情报部门【人】其实就已【书】经查明赵卫【屋】国是中国人,并对赵卫国实施了严密的监视,甚至赵卫国的越南老婆本身就是越南情报部门的人。自卫反击战开始后,赵卫国的确准备秘密给解放军提供情报,但是他的越南老婆立即就向情报部门告了密,所以赵卫国根本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抓了,而且被捕之后不久就被秘密处决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说赵卫国并没有离开缅甸,而是一直在缅甸人民军里担任军官,“滚弄战役”失败后缅甸人民军遁入深山老林与政府军展开游击战。由于中国政府的“国际主义援助”,人民军东山再起,控制了缅北大部分地区,并一直与政府军相峙。到七十年代末,中国的外交政策发生变化,不再对缅共提供援助,缅共经济立即陷入混乱,下辖各个军区开始自谋生路,做起了毒品买卖。赵卫国也未能免俗,领着手下的部队干起了毒品买卖,据说现在在萨尔温江(怒江)下游一带,有一个颇为有名的叫什么波桑还是郭桑的毒枭,就是赵卫国。
以上几个是比较离奇的版本,还有两个较为普通的,一个说赵卫国根本就没能挺过“滚弄战役”,早就被缅甸政府军打死在了果敢地区的深山老林里。另一个说赵卫国熬过“滚弄战役”,但是随后的缅共大清洗使他心灰意冷,于是选择了退伍,并且在当地定居下来,现在早已成了个普通的缅甸农民。
可想而知,这些关于赵卫国的故事,暂且不管真假,每一个都足以让我和赵跃进目瞪口呆。这些故事出自不同人之口,有当年参加过人民军的,据说在赵卫国当排长的“尖刀排”里打过仗的知青,也有过境来收购赵跃进的生猪的,据说当年做过缅甸游击队员的佤族边民,甚至据说还有越战时被美军打散,辗转流浪到景洪的前越共战士。最关键的是,这些人讲的故事大部分也是道听途说而来,即便有个把人信誓旦旦地说曾经与赵卫国并肩作战,可是对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对赵卫国本人的描述却又驴唇不对马嘴,有些在我们看来,甚至根本与赵卫国毫无关系,只不过是有些人为了拍赵跃进的马屁编出来的罢了。
当然,从情感上来讲,我们很希望这些故事是真的,那样的话,我们赵家好歹有了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一个说出来掷地有声的好汉,而不只是像我和赵跃进这样碌碌无为不着四六的庸人,或者是像老八那样明显脑积水的二百五。但是从理智上来讲,这些故事实在太过传奇,明显带有民间演义的色彩,令人很难相信它们的真实性。
不管怎么样,我和赵跃进都希望赵卫国还活着,尽管他没有为赵家光宗耀祖,但是在我们心里,他永远都是敢作敢当的赵家老三,是我们的大英雄。我们甚至希望有一天赵卫国能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当然了,如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