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的沧桑50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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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批斗会参加的赵姨妈更加落寞,做事情经常颠三倒四,我妈让他出去买菜,他拎了瓶酱油回来;让他擦擦桌子,他拿了把扫帚在桌子上一阵划拉;还有一次更离谱,出门以后找不到回家的路,直接走到对面院子一户人家的屋里去了。
人家小夫妻两个刚生完孩子,小媳妇正在屋里奶孩子,赵姨妈径直走过去就看。小媳妇一抬头看见个男人在旁边,吓得哇哇大叫,她丈夫在里屋听见老婆哇哇叫,以为把孩子掉地上了呢,冲出来一看一个男的正看他老婆奶孩子,大叫“耍流氓”冲过来就要揍我爹。
还好这个男的认得我爹,一看是我爹,知道赵姨妈被折腾得脑子有点问题,应该不是有意为之,就没动手,把我爹揪出门给送回来了。我妈一看我爹又闯祸,连忙给人家赔不是,说我家老赵不是故意的,他脑子有毛病,那男的很是宽宏大量,并不计较,连声说不要紧不要紧,以后看紧点别让他乱跑,幸亏是我,要是别人又得挨顿揍。我妈感激不尽,硬是塞了一小包油茶面给人家表示感谢,把我和我四姐赵争鸣心疼得什么似的。那段日子,我爹一个人闯的祸比我们几个孩子加起来还多。
1968年底,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随即开始了历时十年的上山下乡运动。当时在校的“老三届”学生一片热血,满腔壮志,在“满怀豪情下农村”、“紧跟统帅毛主席,广阔天地炼忠心”的口号声中奔赴云南、新疆、内蒙、陕北、黑龙江等偏远贫困的地区,誓言要“战天斗地”。我的二姐赵援朝和三哥赵卫国,一个去了内蒙,一个去了云南,开始了他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知青生活。
家里两个孩子的离开,使我的父母更加悲伤。孩子们满腔雄心壮志,并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可是他们知道,他们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未来的悲剧性。
家里一下子又走了两个孩子,就显得有点冷冷清清,尤其是走了大嗓门的赵援朝,家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加上我和赵争鸣本来就只偷东西不说话,赵跃进一天到晚不着家,赵四清大部分时间都在门口等赵解放,而赵红兵除了吃就是睡,过着猪一样的生活,丝毫没有“红兵”的风采。吃饭的时候我妈看着空落落的椅子掉眼泪,我爸执著地扭着头看门口,希望哪个孩子能突然出现。
我和四姐赵争鸣、五哥赵跃进在学校的日子也很不好过,被冠以“破鞋子弟”的称号,天天人人喊打。五哥赵跃进痛击马三后自信心强烈膨胀,一天到晚跟人打架,结果却是负多胜少,一天到晚满头都是大青包,遂痛定思痛,干脆不上学了,说要到外面找高人拜师学艺,有朝一日回来痛扁这些红五类,从此在学校再也没看见过他。
剩下我四姐和我,在学校里更加孤单,那时候学校也早就不上课了,老师们统统被打倒了,学校里天天就是政治学习,背毛主席语录,这种活动也轮不到我们黑七类加破鞋子弟参加,我和赵争鸣每天上学就是在校园里游荡,东瞅瞅西看看,找点能吃的东西吃,什么烤个蚕茧啊,烤个土豆啊,倒也乐此不疲。
除了背语录,学校里另一项重要活动就是斗老师。那时候家里大一点的孩子都上山下乡去了,只剩下一些八九岁的小崽子,大的最多十一二岁。这些孩子经常组织起来在学校小礼堂批斗老师。有一次组织了一个叫“留洋反动派专题斗争会”的批斗会,把附近学校几个出国留学后回来报效祖国的老师全都抓了过来搞批斗。
小“红小将”把批斗会搞得像模像样,一切按照标准程序进行,把几个老师带上来一字排开按倒,准备挨个进行批判。
一个小“红小将”上来先来了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鼠!”众人一听错了,都想笑,可又不敢笑。
一个老师抬起头战战兢兢地说:“小……小将同志,错了,不是……不是纸老鼠,是纸老虎。”我认得这个老师,他姓张,是教我们语文的老师,五十多岁了,两鬓都已斑白。据说以前在国外是专门学习儿童教育的。他是个好老师,学问很好,博古通今,课讲得也好,又好玩又长知识,而且从不打学生,对我和赵争鸣特别好,觉得我们俩很乖,也喜欢读书。对我们来说,张老师就像我们真正的父亲。
“什么?你敢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说错了?”小“小将”怒问。
“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错了,是你错了。”张老师低下头说。
“你放屁,我们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红卫兵,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我们的总司令,你说我们革命小将错了,也就是说毛主席他老人家错了!”
张老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明明是你错,怎么说毛主席错,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论讲道理小“小将”哪里是张老师的对手,还好他们还有一招杀手锏,那就是不讲道理。一个小“小将”厉声叫道:“你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打死你!”十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冲上去把张老师踢倒在地,皮鞋皮带没头没脑地一顿乱打。
我和赵争鸣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从小礼堂出来,最喜欢的老师被暴打,我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
晚上躺在床上,我一直睡不着,张老师是好人,不像我爹偷东西又搞破鞋,为什么要打他?这时赵争鸣悄悄走了过来,摇了摇我说:“小六,睡着没?”
“没有。”我说。
“小六,你起来,跟我出来。”赵争鸣说。
我摸黑穿上衣服,跟赵争鸣来到院子里。
“你看这是啥?”赵争鸣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土豆!”我大喜过望。“哪来的?”
“白天马三给我的。”
“赶紧烤烤吃!”我当机立断。
“不行,我问你小六,你白天看见张老师挨打,你难受不?”
“难受。”我说。
“张老师白天挨批斗的时候,两条腿不停哆嗦,肯定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咱们把土豆烤一烤给他送去。”
“行,张老师就关在学校的牛棚里,到学校咱们再烤,要不就凉了。”看我考虑得多周到。
我俩悄悄跑到学校,在我们常整烧烤的地方,生起火把土豆烤熟。
烤熟土豆以后,我们俩悄悄来到关张老师的牛棚。所谓牛棚,其实就是个小破土房,以前校工住的,文革开始后就跑回老家去了。其他被批斗的老师都回家去了,张老师因为文革以来一直态度不端正,早被抄家了,房子也被红卫兵征用,成了武斗临时指挥部,所以他一直被关在这里。外面也没人看守,反正外面到处是革命群众雪亮的眼睛,他也没地方好去,不怕他跑了,就门上挂了把锁。
我们俩从小窗户爬进去,看见张老师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张老师,张老师。”赵争鸣蹲在张老师旁边轻轻地摇。
张老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是我们俩,说:“争鸣,超美,你俩咋跑来了?”他被打得不轻,眼睛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脸上身上到处是血迹。
“张老师,我们给你带土豆来了。”赵争鸣说着拿出土豆递给张老师。
张老师看见吃的,本来肿得不行的眼睛冒出一丝光芒,挣扎着坐起来,接过土豆就咬了一口,土豆很烫,烫得张老师龇牙咧嘴。
“快吃吧张老师。”我们俩咽着馋涎说。
张老师忽然不吃了,看着咬了一口的土豆,泪水一滴一滴流下来打在土豆上。
“别哭了张老师,快吃吧,要不凉了。”我说。
“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张老师哀叹一声,眼泪更多了。
“张老师,你要不饿就先把土豆留着吧,我们还有呢。”我说。
“就是,张老师,没事的,不会天天这样的。”赵争鸣也说。
“张老师,我们走了,要不我妈发现要揍我们了。”
张老师根本没听见我们说什么,自顾自地低着头流眼泪。
我们俩悄悄从小窗户爬出去,一路小跑回了家,还好我妈没发现什么。
第二天我们俩去学校,听说张老师上吊死了,没有遗书,兜里只有半个吃剩下的土豆。
当时我们太小,觉得张老师肯定是饿得受不了,想想饿死不如吊死来得痛快,所以自杀了,后来大了才明白,张老师是不堪受辱而死。他为人正直,学问又好,在学校很多学生老师都尊敬他,如今被一群十一二岁的毛孩子侮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加上眼看着世道越来越乱,到处是非不辨黑白颠倒,恐怕内心的伤心失望还要多过愤怒。
由于红卫兵们都下乡当知青去了,城里面倒是清净了不少,街面上的工事陆陆续续被清理了,挺过批斗风暴的“黑七类”们终于有了点还阳的迹象,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搞破鞋的接着搞破鞋,这个可不是信口雌黄,当时搞破鞋的绝不止赵成国一个,只不过他比较倒霉被抓了现行而已。
1969年底的一天,号称在外已拜高人学艺的赵跃进回家神秘兮兮地把我和赵争鸣叫出来,说有个好消息要向我们宣布一下,那就是自己已经艺成归来,如今身怀绝技,成了盖世高手了。
我俩听得一乐,心想就凭他长得跟小鸡仔似的,还盖世高手呢,也就盖盖自己吧。但是表面上自然恭维一番,连说恭喜老五贺喜老五,从此江湖上要多一个大侠了,有什么吃的东西不如就拿出来大家分分庆祝一下吧。
老五气得一愣一愣的,说你们俩从来不重视我,就知道吃,现在我都成高人了还想占我便宜,门都没有。
我五哥赵跃进也是一绝,脑袋有点秀逗那种。
我举个例子说明一下,有一次赵跃进生病,我妈给他煮了两个鸡蛋,把他乐得手舞足蹈。我和赵争鸣一看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得了什么便宜了,乐成那个鸟样八成是吃的,就去找他。找到他以后我们俩也不说话,就围着他笑眯眯地上上下下地看,笑得赵跃进心里毛得不行,说你们冲我笑啥?我这没有鸡蛋。我和赵争鸣心里一乐,表面上仍然不露声色,说你当然没有鸡蛋,就你那德行也趁鸡蛋?打死我们也不信啊,赵跃进一听立即得意起来,说你俩傻啊,真以为我没有,你们看这是啥?说罢两手一摊,一手一个煮鸡蛋,我和赵争鸣一人一个抓起来就跑,而且是分头跑。赵跃进鸡蛋没了,又不知道该去追哪一个,气得在后面哇哇大叫。
这个就是我五哥赵跃进,在我们家里,我和我四姐最有把握收拾的就是他。
所以赵跃进经常不在家,一半是因为要出去学艺,一半则是要躲着我和赵争鸣,怕一个不留神就被我们阴了。
但是自从神功初成以后,他自己觉得连智商都有所提高,在家趾高气昂,时常挑衅我和赵争鸣,我们俩基本上不答理他,一没吃的二没玩的,谁有工夫跟他闲扯淡。
某天我们终于见识了赵跃进的盖世神功,当真是哭笑不得,用当今网络上最流行的话说,那就是——被雷到了。
赵跃进习得神功,自然要去学校找欺负过他的红五类子弟报仇雪恨。他自觉身为大侠,自然要像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一样独闯虎穴,决计不带帮手,只带我和赵争鸣去给他做个见证。
不过说实话,他就是想带帮手,谁答理他呀。
我和赵争鸣反正闲着没事,心想就看看你赵跃进能出啥幺蛾子,就跟他去了。学校里的红五类子弟们一见消失许久的赵跃进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正闲得无聊,心想不如就拿他解解闷,于是一拥而上就要开打。但见赵跃进把身一低,两手探出,成龙爪手状,冲入人群照准小将们的鸡鸡一顿乱抓,登时将几个小将抓翻在地嗷嗷大叫。
我和赵争鸣大惊失色,才明白原来所谓的高人就教了赵跃进一招“猴子偷桃”。
赵跃进眼见神功奏效,正自得意,不想几个女将又冲了上来,赵跃进一看无桃可偷,登时惊慌失措,乱了手脚,被几个女将团团围住一顿狠K,K得赵跃进抱头鼠窜而去。
赵跃进灰头土脸地回到家,我和赵争鸣也一前一后进了门。我妈一看赵跃进的熊样,就知道又出去跟人打架去了,当头喝问道:“又死哪去了?”
赵跃进一见我妈更加惶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和赵争鸣一看正是大好时机,此时不煽风点火,更待何时?赵争鸣先来一句:“打架去了呗。”
赵跃进回头急道:“我没有!”
我又补一句:“是没打架还是没打赢?”
“没打赢。”赵跃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我妈就等这句呢,冲上去就要抓赵跃进。赵跃进一看我妈来势凶猛,料难相抗,转身就要夺门而出。我和赵争鸣一左一右把门一堵,赵跃进更加狼狈,脑子本来就不够用,此时更加不转了,慌不择路转头又朝我妈冲了过去。我妈一看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