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粉梅梢青苔上-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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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太太闻声蓦地抬眼望向一脸急躁的龚弘文,又看看气息奄奄的龚梦舒,迟疑着嗫嚅道:“可是……可是梦舒如今这副样子,咱们怎么忍心让她嫁出去?”
“这副半死的样子更该振作起来!今日来的都是我们龚家的亲戚,他们被轰走的时候并不晓得程家二少爷来咱们家做什么,因此梦舒被程家二少爷给……唉,这件事并未有多少人知晓,黄家人应也不会晓得这件事。梦舒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赶紧起床来,好好梳洗一番,当做没事一般,按照原计划嫁给黄启伦,这件事说不定就这么混过去了……”龚弘文这番话可是经过他的深思熟虑后才说出的。
“瞧你说的什么话!”龚太太首先被龚弘文不近人情的话语所激怒,“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你不安慰倒也罢了,还让她现在就起来当做没事人一样,你到底有没有做为父亲的仁慈啊?!”
“唉,我和你说不清楚,你那都是妇人之仁!到时候反倒害了梦舒!”龚弘文站在门口想了想,提高了声音对龚太太道:“反正明日梦舒必须要嫁人!否则事情传开了来,到时候黄家再悔婚,我们龚家几代的书香门第将会蒙羞,这种重大责任是你和梦舒都承担不起的!”
“你,你!”龚太太瞪着相守几十年却依旧好像陌生人一样的丈夫,气得全身打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龚弘文见伍佩思发了怒,自己也已将意思表达清楚了,便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去,准备让小妾吴氏拿药油给他推拿一番。
伍佩思目送龚弘文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心如坠入冰窖,她含恨握住胸口,全身打抖。却在此时,她的袖子被轻轻扯动了一下,伍佩思转过头,却见躺在床上的龚梦舒重新睁开了眼,然后轻声对她说道:“娘……你……给我拿把刀来吧,或者……给我一点砒霜,我……自寻了断!免得辱没了龚家的门楣!”
伍佩思定定看着已不成人形的龚梦舒,心头有万般的苦涩和悲痛,但在此刻她却不再准备流泪了。
她缓缓地问着龚梦舒:“你可是准备要自尽么?”
龚梦舒在枕上无力地颔首,沙哑道:“天不容我,这个家也容不下我,那就让我死了吧,娘……让我好好走……来世再……再还你的养育之恩……”
“好!”伍佩思这次却答应得很爽快。她站起身来,真到书房里拿了把龚弘文平日里习武锻炼的宝剑出来,沿途遇见龚弘文和小妾吴氏,龚弘文见伍佩思面带寒霜地提着剑,顿时面色一变,结结巴巴道:“佩思,你,你要做什么?”但伍佩思连望都不望他,径直便朝龚梦舒的房中去了。
伍佩思反身关上了房门,然后捧着剑走到了龚梦舒的面前,道:“没有刀,有剑。我给你拿来了,娘无能,保护不了你,让你今日受苦受难。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娘绝不拦你……”
龚梦舒闻声只是流泪,她伏在枕上喘息了半晌,从床上强撑着酸痛的身子勉强坐了起来,用手拢拢蓬乱的头发,然后准备接过那把祖传的宝剑来自刎。谁知道伍佩思却并不将锋利的宝剑递给龚梦舒,而是将手上的剑锋调转一个方向,朝着自己的脖子便抹去!
龚梦舒惊叫一声,在床上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连忙拉住了母亲的胳膊。即使眼疾手快,但锋利的剑锋还是将龚太太的脖子划伤,顿时有殷红的鲜血自她的脖颈上喷涌出。
龚梦舒大惊失色,死死拉住母亲的手臂,失声哭道:“娘,你,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要死,娘跟你一起死!你走了,把娘孤零零一个人抛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上做什么?还不如让我先到黄泉路上帮你开路,我们娘俩有个伴,路上也不孤单……”伍佩思边说边流泪,她挣开龚梦舒的手,还要继续寻死,她脖颈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不断涌出。
龚梦舒发出了撕心的呐喊,一把夺去了母亲手上的宝剑“咣当”扔在了地上,然后慌乱地用手去堵那流着血的伤口,鲜血顺着她纤细的手指不住向下流淌,母亲受伤比剑刺在她自己的身上还要痛彻心扉。
龚梦舒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抱住母亲哭道:“娘,您不能死!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样不是在生生挖我的心么?”
“娘知道你心里头是不愿意嫁给黄启伦的,你会答应他家的亲事是因为你在和瑞凯赌气。现在瑞凯这么对你,完全堵死了你将来的路。可怜的儿啊,你不要听你父亲的混账话,他让你嫁人你可不要听他的!我已经对他不抱任何的希望!娘的心里像刀割一般痛,娘也恨哪,娘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娘可以陪着你死!你先让我死吧——”伍佩思说着,还想再去拾起宝剑,衣襟上已满是脖颈上伤口流下的鲜血。
眼前的惨烈景象让龚梦舒心惊胆战,她死死搂住了母亲的腰不让她动,泣不成声道:“娘,你不要死,不能死!你养我这么大,我还没有尽孝,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跟着我一块儿死!请您别死好么?求求你——求求你——”她的涕泪横流,悲恸到只能声音沙哑地干嚎,心都碎了。
“你要我不死,那你也不能死!”龚太太呜咽着对龚梦舒说道。
“好,我答应你,我不死,我不死……我再也不惹您生气和伤心了,”龚梦舒紧紧搂住这世界上唯一疼爱她的母亲,将脸贴在母亲的胸口,唯恐就要失去母亲一般用力抱住,她在母亲的胸前喃喃哭道:“只要你不死,明日我就嫁给黄启伦,我不要让你在爹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嫁,我一定嫁,一定嫁!”
“梦舒,我苦命的孩子啊——”龚太太发出一声无奈的悲号,一把抱住了龚梦舒,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在屋门外紧张偷窥的龚弘文见龚梦舒终于肯答应依约出嫁,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渐渐深了,但龚家几乎无人入睡。龚太太脖颈上缠着绷带,脸上泪痕斑斑,又请来了裁缝师傅,请她帮忙连夜再赶制一套新的凤冠霞帔嫁衣出来。龚梦舒在母亲的搀扶和帮助下,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和裁缝师傅一起在忙碌。
被热水抚慰过的身子没有那么疼痛了,但身体和心底的最深处,有最珍贵的东西已经破裂,再也恢复不到从前。龚梦舒犹如行尸走肉,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和裁缝一针一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连夜赶工为她精心绣着嫁衣的图案。
那工序繁琐的嫁衣,依旧是刺眼的血红色,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但龚梦舒的心,却朝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潭不停下坠,下坠……
她将无神的眸光从裁缝对她深表同情的脸上调回,转而望向漆黑如墨的窗外。窗外天还未亮,甚至也看不到黎明的曙光,她的胸口好像有块大石压着,压得她无法自主呼吸。
“梦舒,去睡会儿吧,天亮后你就要到黄家去了,新嫁娘有一整天的事情要忙呢!”伍佩思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对着龚梦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但笑容却比哭还悲戚,她慌忙垂下头,用颤抖的手为龚梦舒的嫁衣挑选着最美的丝线,她脖颈上白色的绷带被汗水以及伤口渗出的鲜血濡湿,早已变成了暗棕色,却也无暇更换。
“嗯,”龚梦舒木然而乖顺地应了一声,却根本无睡意。她凝视着一夜之间明显苍老了好几岁的母亲,泪水凝结在眼中。透过迷蒙的泪雾她看着母亲在不停为她忙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依恋和不舍。再过几个时辰,她将道别熟悉而亲切的母亲,到陌生的人家里去开始另外一段未知的人生。
过去是那么不堪,现在是如此痛苦,而未来,则是那般渺茫,让她想想就不寒而栗。龚梦舒将头靠在陈旧的椅背上,坚持不肯再上那张带给她无限伤痛回忆的床榻,她的整个身子怕冷般在破旧的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心中被伤感和沮丧所充满,她欲哭无泪,犹如一只柔弱而绝望的困兽。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清晨的第一道晨曦犹如一只温柔的手抚在龚梦舒的脸上,她刚疲倦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件绯色的新嫁衣犹如一道华丽的彩虹披在了她的身上,耳畔传来了母亲和裁缝如释重负舒口气的声响。
龚梦舒听见裁缝用微微欣喜的声音在说道:“好了,太太,总算赶成了!这下不会耽误大小姐的好时辰了!”
龚梦舒的嘴角缓缓地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好时辰?她可以预见的惨淡未来,真的还会有“好时辰”相随么?
第五五章 洞房花烛泪始干
未等再思量,龚家便又再次响起了喧嚣的唢呐和锣鼓声,那种喜庆的气氛好像昨日的延续,听在内房里装扮齐整、静候出阁的龚梦舒耳中,顿然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昨日的一切只是她的恶梦一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是母亲伍佩思悄悄往她的手中塞进的一件冰凉的东西却打破了她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那是个圆润的玻璃小瓶,是磨砂质地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龚梦舒攥着那个小瓶不解地微抬首望着母亲,伍佩思见四下无人,附耳在龚梦舒鬓侧悄声道:“这是娘清早特意自己去弄来的,你可要收好了。”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见龚梦舒还是一脸茫然,伍佩思酸楚地叹口气,终于还是将原委和盘托出:“梦舒,这瓶子里装的是新鲜的鸽子血,今晚洞房花烛,你千万记得娘亲的嘱咐,圆房之后将这个倾洒在床上,这样就没人发觉你的过去了……”
“娘,你——”龚梦舒心突地一跳,抬眼错愕地看着母亲,不由捏紧了那个瓶子,小小的瓶子在她手中却如烫手的山芋。
伍佩思压低了嗓子道:“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娘不能让你一辈子让人瞧不起……”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龚梦舒握住小瓶子静默了半晌,方才抖索着收进了宽大的袖子之中。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大红的嫁衣上,形成了暗沉的小点。
“娘知道这样做你会觉得是欺骗了黄启伦,但是孩子你要晓得,男人对这点是很看重的,万一被黄启伦发觉你不是完璧,他心里一辈子肯定会有个结,所以……”伍佩思还待解释,龚梦舒膝盖上的水珠越落越多,她抽泣道:“娘,您别再说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母亲伍佩思茹素向佛多年,昨夜已经熬了通宵为她赶做嫁衣,今日一大早又亲自去捉鸽子,若不是对女儿呵护备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去做那些血腥的杀生之事?母亲用心良苦就是不想让她受苦,龚梦舒抬起头,眼中满是泪花,她抱住了母亲的腰,将脸依恋地贴在母亲温暖的胸前,忍不住无声流泪。
“你快别哭了,今天是大喜日子,你再哭妆就该花掉了,”伍佩思也是满脸泪水,却还是忍住心头的伤感劝慰着龚梦舒。她捧住龚梦舒娇美的脸庞不舍道:“娘真是舍不得你,可是女大当嫁,娘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所以将来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
龚梦舒抽噎着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屋外喜娘在催促吉时已到,伍佩思最后端详了龚梦舒的全套新嫁娘行头,将大红色的喜帕替龚梦舒蒙盖在头上,这才点点头,含泪道:“你去吧。”
出嫁的礼仪繁琐而漫长,龚梦舒完全像个牵线的木偶人一般,司仪和喜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心里牢牢记住母亲的话,不管如何,路还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从此以后,悲也罢,恨也罢,喜也罢,她都是一个人了。
她其实还是原来的那个新嫁娘,尽管一个变奏的插曲让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但她人生既定的命运却无法挣脱,除了认命,她还能做什么?
从离开家门到去往黄家的路上,蒙着红盖头的龚梦舒坐在颠簸的轿子中,眼前都是一片血红。红的喜帕,红的嫁衣,红的鞋子,红的轿子,红的嫁妆……甚至撩开盖头,透过大红轿帘子的缝隙,她看到在前头迎亲队伍里的黄启伦胸口也戴着一朵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花。
这满目的红让龚梦舒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压抑,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床褥上沾染的刺目的处子红,还有母亲脖颈上渗出的惊心动魄的鲜血……凄惨的鲜血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互相交替,变幻,直教她晕眩得几近窒息。
她将沉重的螓首靠在轿壁上,张开嘴,用力深深吸气以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复杂心绪,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里头依旧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她着实有些担心程瑞凯今日还会来冲撞破坏她的亲事,又忧虑嫁到黄家之后自己将来的日子会难熬,一时间竟惶惑害怕得几乎全身无力。
为了给自己壮胆和鼓气,她双手交握,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藏在袖子中的瓶子,犹如被烫着一般缩了开来,但停顿了一刻钟,她终于还是紧紧攥住了那冰凉的却承载着母亲所有希望的小磨砂玻璃瓶,攥得手心里满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