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狗越世-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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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食不安的样子,她明白他内心的感受。
“我、我还是想回去……”
程致远不由放低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樱子听到了。不是他不敢对妻子大声说,实在觉得心中愧疚。回国后这几年,自己东奔西跑,连带着妻子跟着颠沛流离,不像是一个丈夫所为。真正的丈夫应该给妻子一个安宁稳定的生活环境,开开心心过日子,生几个子女,享受天伦之乐。可是,自己做到了多少?就连孩子都还没来得及生一个啊!过去老说等几年,须知妻子一个日本女人身处异乡,没有子女绕膝左右,内心会是何等寂寞!
“你,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去了……”
看妻子没有说话,眼里似乎有泪光泛起,程致远慌忙后撤。妻子爱自己,难道自己不需要为她想想吗?
“没有……”樱子强自一笑,“只要你喜欢,你就去做吧,我、我不要紧……”
“真的没关系?”
程致远心里一暖,手里搂得更紧了。
“嗯,你去吧。”
樱子坚定地点点头,转过脸去,泪水已经偷偷滑落……
秋风吹来,吹落了水池旁的几片黄叶,连叶子也在为他们感慨不已。
程致远跟着来接他的人在一个深夜走了。知道他要走的除了妻子,只有从小疼爱他的大哥,就是老父老母都不知道。把妻子托付给大哥,程致远决绝地离开了家,强忍着没有回头,谁料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程致远牺牲的消息传到古巨镇,传到程氏家族里,樱子的世界轰然倒塌了!
多少次梦里泪湿枕席,多少次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只盼着丈夫能早日回来,现在等来的却是这样的噩耗,她的一腔企盼化为流水,怎能不叫她欲哭无泪痛彻心扉?
“弟妹,你、你想开些!”
大哥程立常无奈地在一旁劝慰她,他自己也觉得没有气力。
樱子只是低着头啜泣,红肿的眼睛不肯看人。
“唉——”
程立常只好叹息着走出屋子,让服侍樱子的小丫头悉心照顾,有什么要求尽管满足她。自打弟弟出走后,弟媳的日子很不好过,面对父母的质问,还有族人的白眼,她一个异国的弱女子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压力。现在弟弟过世了,虽然舆论转了向,但她今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不出程立常所料,樱子在程家愈发难以生活下去了。
不是说家里短了她的吃用开支,而是那份来自周围的无形压力让她受不了。
程致远的英雄光芒渐渐淡去之后,回复到油盐酱醋、家长里短中的人们慢慢对樱子开始挑剔起来。也是,一个外国地女人,而且是寡妇,身边没有一儿半女的,凭什么给她好吃好喝的少奶奶待遇?别人没对她说,她自己也应该知道进退呀……千年积累下来的乡民的劣根性化为各种各样的风凉话,一点点传到樱子的耳朵里。
但她只能忍,忍到酸楚难耐时就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三五天都不愿走出去,程立常来劝也不行。
三五年之后,樱子的日子愈发艰难了。
事情起于一件小事。那天,不知怎的,邻居大嫂家的一只母鸡跑进了荷园。服侍樱子的小丫头赶了几回都没赶出去,索性捉了这鸡放到门外,正好大嫂四处找鸡。把鸡带回家没多久,那只下蛋的母鸡浑身抽搐,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头一歪,死了。
这下可好,心疼不已的邻家大嫂抱着死鸡找上门来,硬说是樱子指使下人打死了她的鸡,闹腾了半天才在程立常的干涉下悻悻地回去了。没过几天,古巨镇又有流言传出来,说樱子是扫把星,命硬,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后来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儿地说,外国来的洋婆子怎么耐得住寂寞呢,某夜某人看到某某某偷偷进出荷园的侧门,等等等等。一时间流言污语满天飞,把樱子说得龌龊不堪,连带着程家人都成了“伪君子”“帮衬的”。
樱子气极了,哭诉到大伯程立常那里。程立常也怒了,好好地发作了几个嚼舌头的下人,可怎么能堵住悠悠之口呢?
樱子更加不敢走出院子了,除了自家的几个人,外人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原以为这样就能消除流言,可更大的灾难发生了……
夏末秋初的一天上午,樱子正坐在水池边的亭子里,一边做着绣活,一边欣赏池水中的鲤鱼嬉戏。
“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贴身小丫头秀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
“怎么了秀儿?”
三十岁不到的樱子已经看不出是异国女人,从打扮到气质都像一个纯粹的中国妇女。她抬起头来看着秀儿,眼里满是疑惑。
“有、有人来了,说、说要、要……”
秀儿涨红着脸,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说什么?别急,慢慢说。”
多年的磨练,樱子显得不急不躁,神色平静地看着秀儿说道。
“他们说、说,说要绑你去浸、浸猪笼……”
秀儿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小脸更红了。虽然服侍樱子刚刚一年,但对这个和善的二奶奶已经有了好感,她怕樱子受不了。
果然,听了秀儿的话,樱子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浸猪笼”三个字的含意她很清楚,这是对于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最大的惩罚啊,怎么会来到自己头上?
没等樱子理清这事情的头绪,一大群人蜂拥着走进了院子里,其中就有程氏宗族的老族长。几个壮汉一拥而上,用绳子把樱子捆成了“大麻花”。
“你、你们干什么?”
樱子颤抖着问道,望着满脸恼怒的老族长。
“干什么?贱妇,你自己做的事情还要问别人!”老族长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带走,开祠堂,执行族规,浸——猪——笼!”他恨恨地咬着牙吼道,转身率先朝外面走去。
不管樱子怎么挣扎,没人怜惜她,她被扭到了程氏宗祠里,跪在祖宗牌前接受族人的审判。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有人举报她勾搭家里做杂事的光棍陈三,还想要谋夺程家的财产!
尽管樱子一再叫冤,被押来对质的陈三也抵死不承认跟她有私情,但在群情激昂的族人面前,他们的话会有谁相信呢?只不过是狡辩的托词罢了!
好在外出访友的程立常及时赶到,樱子差一点被推落池塘变成水鬼。在程立常的再三恳求与保证下,脸色青紫,披头散发的樱子回到了荷园。
“弟妹,你、你别哭了,保重身体要紧……都怪我,我对不起二弟,没有照顾好你……”
程立常愧疚地低声安慰樱子,知道自己的话很难平息她的恐惧。
樱子只是埋头哭泣,饭不吃一口,水不喝一杯,人变得病怏怏的,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在这飞来横祸面前,她一个女子,尤其是异国女子,能有多少力气去辩驳、反抗呢?这次事情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李大夫,我弟妹的身子怎么样?”
“大少爷,请恕小老儿医术浅陋,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难啊!”
程立常看着镇上最好的郎中的神色,心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第9章 飞灰
事情的转机因一个日本人的出现而到来。
就在“浸猪笼”事件发生后半个月的一天,镇上忽然来了一大群县里的官老爷。这是县长大人陪着日本国的经济顾问下乡视察来了。日本经济顾问听说古巨镇有一名日本女子,特意让县长领路来探看。
程氏老族长连忙带着尊贵的客人来到荷园。秀儿看到一群人进来,以为又有什么祸事临头,吓得躲到里屋不敢出去,要不是听到程立常叫她,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樱子半步。
樱子听到程立常说有日本同胞来访,勉强拖着病弱的身子,将信将疑地走出去。一番叽里咕噜的洋话之后,樱子咕咚一下跪坐在地上,抱着日本顾问的大腿痛哭诉说起来。日本顾问拍着她的后背,脸上露出关切与痛惜的表情。县长和族长一群人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
后来,经过日本顾问的解释,大家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日本顾问竟然是樱子同一个家族的远方堂兄,你说巧不巧?
不过,日本顾问是沉着脸气冲冲走的。临走前,他低头对县长嘀咕了一阵,县长边听边点头,嘴里“嗯嗯”应着,脸色却黑了下来。
“日本顾问说你们大大的不好!”看到手下陪着日本人先出去了,特意走在后面的县长大人昂着下巴扫视了程立常和老族长等一干人,撇着嘴说道,“他说,你们对他的堂妹很不好!你们这些人哪,不是一向号称仁义道德么,怎么连一个友邦的女子都容不下?更何况——”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樱子小姐是国民政府追认的烈士的遗孀,你们怎可如此不知好歹?”
“没有,没有哇县长老爷!”
老族长第一个站不住了,膝盖一弯,“咕咚”一下跪在县长面前,磕头如捣蒜。民不与官斗,看到县长老爷发怒了,他怎能不惊惶呢?
“哗啦”一下,跟着老族长的一些族里的长老、长辈都跪了下来,纷纷磕头讨饶。只有程立常没有下跪,略微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另一个没有下跪的是樱子。她扫了一眼众人,不发一语,反而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好了好了,都起来,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这一套!”县长扬了扬手,没好气地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家日本顾问说了,他要向国民政府提出抗议,抗议中国人虐待日本女性,人家日本女性在家族里都很受尊重的,没想到咱们中国人会欺负她!哎呀你们这些人哪,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要是被上头知道了,非把你们都下了监牢不可……”
一阵言语的恐吓把刚刚爬起来的老族长吓得又要下跪,旁边一个长老搀住他的胳膊,俯身耳语了几句,他连忙诚惶诚恐地向县长道歉,并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喝一杯热茶。县长好像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后来的事情到底如何,很少有人知道,只是看见县长一步三摇地走出老族长家,脸上也没那么难看了。
不过,终究没有人被捉去吃牢饭,这样过了些天,程氏宗族的人才暗暗松了口气,知道事情算是平息。
可是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日本顾问走了大约两个月后,程家忽然传出消息:樱子不见了!
没人知道樱子是怎么失踪的,只有服侍她的小丫头秀儿大概有些觉察。秀儿对前来查问的程立常说,那天晚上很奇怪,本来她睡觉很警醒的,因为随时要伺候二少奶奶起夜、喝水什么的。但是那晚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等她爬起来进里屋去看时,樱子已经不见了。屋里也不显凌乱,樱子的一应生活用品都在,只是一个小行李箱和几件换洗的衣服不见了。
“哪有这般轻巧的事?给我打!”
气极了的程家老太爷命人捆起秀儿,用鞭子狠狠地抽打,非要她说出樱子在哪里不可。秀儿苦求说真的不知道,最后晕了过去。
还是程立常冷静,叫人设法打开樱子收藏贵重物品的红木箱,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爹,不干秀儿的事,是弟妹自己走了。”程立常对老父说,“或许,是有人帮她走了。”
“帮她走了?谁帮她走了?”程父不解地问道。
“您忘了,几个月前弟妹来了一位堂兄,就是那个日本国的顾问……也许是他吧。算了,爹,她走了也好,总比一辈子待在荷园里强……”
“算了?怎么就能算了?不告而走,你二弟死了不会瞑目,咱们程家也丢不起这个人哟!找,快叫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
“还是不必找了吧?”
“谁说不用找?愚笨,甚是愚笨!快去,不要再啰嗦!”
“爹……”
“这个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是……唉!”
樱子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古巨镇,有好事者也跟着程家的下人一起去找人,可折腾了好几天,多方打听,最终还是一无所获。那个日本女人就像平地里消失了一般,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还不算,樱子的失踪除了引起人们的议论,还带来了一片恐慌。
要说这事,还要说到一个叫程非的人。
程非也是程氏宗族的一员,按照族谱,他与程致远平辈,算是隔房的一个堂弟。他的年纪只比程致远小三岁,却是一个浪荡子。仗着父母有些家产,这个程非好吃懒做,整天里东游西逛,不务正业。他还有一个毛病,好说大话吹大牛,扯天谎也不红一下脸。
早些年的时候,程非跟在程致远的屁股后面跑过一些时候,后来程致远去日本留学了,二人的关系疏远起来。程致远回国后,在家待的时间不多,偶尔跟程非打个照面,也没什么话好说。程非不满了,不就是到东洋去喝过几年倭国人的洗脚水吗,有啥了不起的?他最眼红的还是程致远带回来的那个东洋婆子,你看那皮肤,那脸蛋,要是……
程非沉迷于想入非非之中,嘴角不由自主地流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