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是海 (出书版)-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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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奕沉吟着,又问:“那么,许董那样急着招你回去是为了……”
梁钟鸣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饮料罐。他背对着冯奕,所以冯奕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等了许久,没有听到他的答复,冯奕也不敢贸然追问,一时陷入沉默。
踌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道:“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梁钟鸣转过身来,双肘继续撑住栏杆,一罐饮料捏在左手里轻轻晃动着,神态慵懒,“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其实,伯父这次的事,虽然……却是个契机……”这句话他在心里酝酿很久了。
梁钟鸣的眼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寒意,但他没有发作,眼帘低垂,沉声道:“说来听听。”
冯奕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说服梁钟鸣不容易,但只要有机会他都不会放过,“这两年许董的行径让董事会里很多人不满,这次伯父的事一定也会引起他们的愤慨,不如……咱们先动手。”
他边说边留神梁钟鸣的反应,见他并无不耐烦之色,心中暗喜,语气由最初的谨慎逐渐转向激昂,“你手上的股份虽然少,但我们可以让陈季和跟陆老谈谈,他们一直都很赏识你,由他们牵头事情会好办得多,还有……你父亲这边肯定会有你一份。这样算算,我们大概能有七成把握,况且几个工厂也都是你在主事,有了这些后盾,我们不怕跟她掀牌……”
梁钟鸣终于没能抑制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冷笑,“冯奕,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别以为这几年她不管事,就真的老糊涂了。还有董事会里那些人……你太天真了,同情能值几个钱?”
冯奕不服,“梁总,你怕什么?是因为伯父的那次失败吗?可那是不一样的。如今你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占,目前远大的运营又全在你手上,不趁现在动手,有朝一日,许志远真的回来了怎么办?”他越说越激动,“任何时候,被动都会挨打!”
梁钟鸣愠怒地低斥道:“够了,冯奕!”他深吸了一口气,倦怠地道,“还不是时候。”他再无赏景的心情,直起腰回了房间。
山:浮木(11)
冯奕跟着他走进去,神情却越发激愤,“不是时候?!为什么总不是时候?你这样一次次地忍让究竟是为了什么?还记得三年前收购艾丰的那个案子吗?多少人想把它收入囊中,连陈季和都说了会鼎力支持,私下里许诺只要你吃进,他可以担保你拿到至少三成的股。可是你呢?为了老太太一句话就放弃了……”
梁钟鸣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得不强硬地打断他道:“你不用再说了!”他咬了咬牙道,“总之,我不会做对不起许家的事!”
“是,你没有对不起许家,可是许家对得起你吗?”冯奕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梁总,这些年我跟着你打拼江山,吃过多少苦就不用多提了,这些都没什么,我心甘情愿,可我就是看不惯她待你如防贼一样!与其这样被她猜疑,你为什么不干脆……”
“你要我做贼,是吗?”梁钟鸣赫然间气息不稳地逼视着他,一贯温和的眼里也有火焰在燃烧,“冯奕,我早就说过,从前我一无所有,也不在乎再次一无所有,但我绝不做忘恩负义的事!”
房间里的暖气还开着,温度却一下子降到冰点,浓重的寒气四散开来。
冯奕对他的一再隐忍既愤怒又失望。在长久的眼神对峙之后,他忽然幽幽叹了口气,低缓而深沉地问:“那么,姚伊楠呢?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梁钟鸣本已和缓的呼吸陡然间又急促起来,两道寒光射向冯奕,“你什么意思?”
冯奕没有退缩,“瞒不了许董的,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对你太太可比对你贴心。”他停顿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道,“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就这样被她们操控在手里?”
梁钟鸣感到胸口窒息,眉心扭曲,咬了半天牙,只吐出来一句:“这事跟伊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冯奕淡淡一笑,“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无论如何,她已经卷进来了。”他侧过身,眼前浮现起许久以前第一次见到伊楠时的情形。那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女孩儿,而今犹如网中的猎物,出现在他的面前,心底的某处竟在这本该得意的时候抽搐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花。但是,那道扭曲的褶皱很快就被他用力抚平,再无一丝难受,嘴角勾勒出一抹凌厉的笑意,“梁总,你舍得让她受委屈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言语中如此直接地说出梁钟鸣和伊楠之间的事。他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被一双充满怒意的眸子牢牢锁住,对面的人脸色阴沉,胸膛的起伏很大。
冯奕意识到自己终于揪住了梁钟鸣的软肋,但并不担心会激怒梁钟鸣,只因他问心无愧。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梁钟鸣做站起来的决定。他们有多年的默契,冯奕能够准确洞悉梁钟鸣的每一个心思——他何尝不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却因为优柔寡断,一次又一次地错失良机。因此,冯奕对梁钟鸣的感情里既有尊敬以及知遇之恩,同时也含着一丝怜悯和轻蔑,尽管后者仅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
他用各种言语来激励梁钟鸣夺权,与此相伴的,是他自己的野心在一次次的激励中被诱惑了出来,且越来越膨胀。冯奕触碰到了可以攀上顶峰的梯子,而梁钟鸣竟舍弃不用——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宽厚令他无法做出违背良心的事。这令冯奕既愤怒又无奈。
然后,姚伊楠出现了。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刺激,冯奕觉得这也许会比以往的任何手段都有效——梁钟鸣虽然外表冷漠,其实很重感情,如果伊楠真能赢得他一星半点的感情,那么他一定不得不为将来考虑。
山:浮木(12)
在冯奕更为长远的打算里,哪怕梁钟鸣与伊楠成不了气候,借伊楠的力量撼动一下目前看似稳固的局面也是好的,先破再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现在犯愁的,是梁钟鸣不愠不火的脾气。
梁钟鸣终于开口了,“冯奕。”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低沉,“我说过,这件事跟伊楠没有任何关系,谁要是敢伤害她,或者……利用她,我绝不轻饶!”他的口气不容置疑,最后闭上眼,第一次带着厌烦对冯奕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冯奕没有任何惶恐地起身,嘴角顽强地勾起笑意。这是一场吃力的谈话,主仆二人都撕开了脸皮赤裸裸地威胁对方,可他心里没有任何忐忑,反而有种成功地从钢丝上走下来的坦然。他的感觉一向敏锐,这一次,又赌对了——梁钟鸣的紧张已经向他昭示了伊楠在他心中的地位。
直到他开了门,梁钟鸣都没再睁眼看他。冯奕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最后说:“那么,想想你父亲吧,是谁把他这一辈子给毁了的。”
冯奕走了,梁钟鸣还埋头坐在圈椅里,手上捏着的罐子却在慢慢变形,最终拦腰一软,凹陷下去一大块,于是有液体溢出来,淌到桌子上,再滴滴答答地顺着光滑的表面坠向地毯……
整个傍晚,梁钟鸣都机械地坐在那张椅子上。
冯奕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他跟伊楠继续来往,迟早有被察觉的一天,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是,谁会相信呢?不是连冯奕都在谋划着利用这层暧昧做文章吗?
梁钟鸣在思绪纷乱中又燃起一根烟,郁郁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伊楠的一颦一笑虚浮地出现了,她是怎么进入自己的生活的呢?她就像一滴水,莽撞地跌落到一块冰上,拼尽全力融出一小摊水来,让他感觉到了些许久违的润泽与温热,虽然那点儿热度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做出决定时,他还是感到了一丝不舍,因为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尽管连他自己对她的角色定位都晦暗不明。不是理不清,是他拒绝去想,很多东西,想多了就容易超出掌控,绘出一条惊心动魄的曲线来,困扰彼此。
他将尚未燃尽的烟蒂果断地掐灭,长吁了一口气,觉得有些遗憾——以后再难感受到她用笑容传递给自己的暖意了。
然而,理智已经强悍地复苏,他给自己找到了坚持的理由。不管未来如何,伊楠都不该被牵扯进来,他不希望看到她有任何不测。
他拨着伊楠的电话号码,打算速战速决,即使她误会或怨恨自己,也比现在这样迷恋自己好。
等待的空当,他第一次感到喉咙干涩喑哑,心情如这迅速昏暗下去的天色一样黯淡。
“我就猜着你会给我打电话。”伊楠的声音如他想象中那样明快。
“是吗?”他艰涩地应承着。
“你不会是想为昨天的事向我道歉吧?”伊楠本想开玩笑,话一出口,蓦地觉出暧昧之意,立刻红了脸,所幸他看不见。
昨晚的失态赫然映入脑海,他也感到了几分尴尬,低声道:“确实应该道歉。”
伊楠清清嗓子,故作轻松道:“道歉就免啦,不如——你再请我吃顿饭吧?昨天我都没吃饱。”
“伊楠,我们……”梁钟鸣艰难地斟酌着,那句“到此为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好,你想去哪里吃?”
还是当面谈吧,他想,至少可以有个缓冲,不似电话里这般突兀,况且他也确实想最后再见她一面。
山:浮木(13)
伊楠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高兴地说:“天冷,我们去吃大排档怎么样?有火锅,很暖和的。”
大排档?梁钟鸣愣住了,多遥远的词汇,在心里勾起一抹温柔的回忆,“好啊!”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约定了时间,他换了衣服出门,独自开着车。
他以为自己会迷路,其实没有,那条记忆中的道路熟悉得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
在街角泊好车,他四处张望,寻找伊楠的身影。
隔着街,她朝他笑着挥手,大声地喊:“你弄错方向啦!”
他朝她耸耸肩,也绽开了微笑。
他们跟从前一样,扎堆在闹哄哄的食客中,漫无边际地聊着,无关痛痒。他和她,仿佛就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对朋友,可是彼此的心里却有柔情缓缓淌过。他不自觉地起了留恋之意。
吃饱喝足后,他们在行人稀落的街上散步。
梁钟鸣一直伺机寻找合适的机会开口,然而每次话到嘴边,瞥见伊楠带笑的脸庞,又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开始神色不定,心不在焉。
一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忽然都沉默下来。
脚下的路仿佛很长,没有尽头,梁钟鸣心中的眷恋不舍也越来越浓烈。他蓦地一凛,不得不提醒自己,该结束了。
未及开口,他却听到伊楠轻声道:“冯奕都跟我说了。”
他怔了一下,不知道她指的什么。
伊楠抬头悄悄瞟了眼他沉郁的脸,“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
梁钟鸣旋即明白过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伊楠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时候我老问爷爷爸爸上哪儿去了,爷爷就骗我说,他去了好地方。后来大了,才知道爸爸早就不在了。他得了很重的病,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觉得痛苦,所以我想,爷爷其实也没骗我,他走了,也就解脱了。”
梁钟鸣寂然无语。她的安慰于他而言并无实际效用,可他还是被感染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且越搅越乱。
静默中,伊楠试探着,轻轻抓住他的手,然后用力握住。她的掌心滚烫,一波波暖流顺着他的手腕直达心脏。梁钟鸣的心头蓦地翻过一个波浪,湿热的潮水溢出堤岸,溅得到处都是。
他的世界永远都是由理性和逻辑堆砌起来的,他习惯了做各种各样的判断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否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她的一腔热情毫无免疫力?!
有时,他会觉得伊楠在自己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她青涩的表白,她望着自己时眼里不加掩饰的热切……这些都会令他心惊肉跳——那些于他而言本该掩藏起来的东西,为何到了她那里会被如此大胆、直接地表达出来呢?!
然而,沉淀下来的是什么呢?除了被惦念的喜悦和温暖,他又何尝没有过一丝羡慕?是的,他羡慕她的张扬和坦率,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自己,遇到任何事情的本能反应总是先隐去真实的情感,然后在理性的引导下做出自认为合乎逻辑的选择。
他突然惶惧起来,仿佛迷失了方向。他不能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
他触电似的把手抽回去,不容自己犹豫,直接开口道:“伊楠,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伊楠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安慰他,突然听到他沙哑含混的嗓音,不觉仰起脸,疑惑地看向他。然而,他的表情不是悲伤,而是闪烁不定。
身后传来闷闷的摩托车轰鸣声,像蓄势待发的狂兽,蠢蠢欲动。
他的眼光还凝在她的脸上,可自己的脸庞却是扭曲的,似乎他正在做着的不是澄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