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爱记-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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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修辞立其诚”是文章的要诀,一首诗或是一篇美文一定是至性深情的流露,存于中然后形于外,不容有丝毫假借。情趣本来是物我交感共鸣的结果。景物变动不居,情趣亦自生生不息。我有我的个性,物也有物的个性,这种个性又随时地变迁而生长发展。每人在某一时会所见到的景物,和每种景物在某一时会所引起的情趣,都有它的特殊性,断不容与另一人在另一时会所见到的景物,和另一景物在另一时会所引起的情趣完全相同。毫厘之差,微妙所在。在这种生生不息的情趣中我们可以见出生命的造化。把这种生命流露于语言文字,就是好文章;把它流露于言行风采,就是美满的生命史。
文章忌俗滥,生活也忌俗滥。俗滥就是自己没有本色而蹈袭别人的成规旧矩。西施患心病,常捧心肇眉,这是自然的流露,所以愈增其美。东施没有心病,强学捧心肇眉的姿态,只能引人嫌恶。在西施是创作,在东施便是滥调。滥调起于生命的干枯,也就是虚伪的表现。“虚伪的表现”就是“丑”,克罗齐已经说过。“风行水上,自然成纹”,文章的妙处如此,生活的妙处也是如此。在什么地位,是怎样的人,感到怎样情趣,便现出怎样言行风采,叫人一见就觉其谐和完整,这才是艺术的生活。
俗语说得好:“惟大英雄能本色”,所谓艺术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世间有两种人的生活最不艺术,一种是俗人,一种是伪君子。“俗人”根本就缺乏本色,“伪君子”则竭力遮盖本色。朱晦庵有一首诗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了为有源头活水来。”艺术的生活就是有“源头活水”的生活。俗人迷于名利,与世浮沉,心里没有“天光云影”,就因为没有源头活水。他们的大病是生命的干枯。“伪君子”则于这种“俗人”的资格之上,又加上“沐猴而冠”的伎俩。他们的特点不仅见于道德上的虚伪,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叫人起不美之感。谁知道风流名士的架子之中掩藏了几多行尸走肉了无论是“俗人”或是“伪君子”,他们都是生活中的“苟且者”,都缺乏艺术家在创造时所应有的良心。像柏格森所说的,他们都是“生命的机械化”,只能作喜剧中的角色。生活落到喜剧里去的人大半都是不艺术的。
艺术的创造之中都必寓有欣赏,生活也是如此。一般人对于一种言行常欢喜说它“好看”、“不好看”,这已有几分是拿艺术欣赏的标准去估量它。但是一般人大半不能彻底,不能拿一言一笑、一举一动纳在全部生命史里去看,他们的“人格”观念太淡薄,所谓“好看”、“不好看”往往只是“敷衍面子”。善于生活者则彻底认真,不让一尘一芥妨碍整个生命的和谐。一般人常以为艺术家是一班最随便的人,其实在艺术范围之内,艺术家是最严肃不过的。在锻炼作品时常呕心呕肝,一笔一划也不肯苟且。王荆公作“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诗时,原来“绿”字是“到”字,后来由“到”字改为“过”字,由“过”字改为“人”字,由“人”字改为“满”字,改了十几次之后才定为“绿”字。即此一端可以想见艺术家的严肃了。善于生活者对于生活也是这样认真。曾子临死时记得床上的席子是季路的,一定叫门人把它换过才螟目。吴季札心里已经暗许赠剑给徐君,没有实行徐君就已死去,他很郑重地把剑挂在徐君墓旁树上,以见“中心契合死生不渝”的风谊。像这一类的言行看来虽似小节,而善于生活者却不肯轻易放过,正犹如诗人不肯轻易放过一字一句一样。小节如此,大节更不消说。董狐宁愿断头不肯掩盖史实,夷齐饿死不愿降周,这种风度是道德的也是艺术的。我们主张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主张对于人生的严肃主义。
艺术家估定事物的价值,全以它能否纳人和谐的整体为标准,往往出于一般人意料之外。他能看重一般人所看轻的,也能看轻一般人所看重的。在看重一件事物时,他知道执着;在看轻一件事物时,他也知道摆脱。艺术的能事不仅见于知所取,尤其见于知所舍。苏东坡论文,谓如水行山谷中,行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这就是取舍恰到好处,艺术化的人生也是如此。善于生活者对于世间一切,也拿艺术的口胃去评判它,合于艺术口胃者毫毛可以变成泰山,不合于艺术口胃者泰山也可以变成毫毛。他不但能认真,而且能摆脱。在认真时见出他的严肃,在摆脱时见出他的豁达。孟敏堕颤,不顾而去,郭林宗见到以为奇怪。他说:“颤已碎,顾之何益了”哲学家斯宾诺莎宁愿靠磨镜过活,不愿当大学教授,怕妨碍他的自由。王徽之居山阴,有一天夜雪初雾,月色清朗,忽然想起他的朋友戴透,便乘小舟到x}!溪去访他,刚到门口便把船划回去。他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这几件事彼此相差很远,却都可以见出艺术家的豁达。伟大的人生和伟大的艺术都要同时并有严肃与豁达之胜。晋代清流大半只知道豁达而不知道严肃,宋朝理学又大半只知道严肃而不知道豁达。陶渊明和杜子美庶几算得恰到好处。
一篇生命史就是一种作品,从伦理的观点看,它有善恶的分别,从艺术的观点看,它有美丑的分别。善恶与美丑的关系究竟如何呢了
就狭义说,伦理的价值是实用的,美感的价值是超实用的;伦理的活动都是有所为而为,美感的活动则是无所为而为。比如仁义忠信等等都是善,问它们何以为善,我们不能不着眼到人群的幸福。美之所以为美,则全在美的形象本身,不在它对于人群的效用(这并不是说它对于人群没有效用)。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就不能有道德的活动,因为有父子才有慈孝可言,有朋友才有信义可言。但是这个想象的孤零零的人还可以有艺术的活动,他还可以欣赏他所居的世界,他还可以创造作品。善有所赖而美无所赖,善的价值是“外在的”,美的价值是“内在的”。
不过这种分别究竟是狭义的。就广义说,善就是一种美,恶就是一种丑。因为伦理的活动也可以引起美感上的欣赏与嫌恶。希腊大哲学家柏拉图和亚理士多德讨论伦理问题时都以为善有等级,一般的善虽只有外在的价值,而“至高的善”则有内在的价值。这所谓“至高的善”究竟是什么呢了柏拉图和亚理士多德本来是一走理想主义的极端,一走经验主义的极端,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意见却一致。他们都以为“至高的善”在“无所为而为的玩索”(…)。这种见解在西方哲学思潮上影响极大,斯宾诺莎、黑格尔、叔本华的学说都可以参证。从此可知西方哲人心目中的“至高的善”还是一种美,最高的伦理的活动还是一种艺术的活动了。
“无所为而为的玩索”何以看成“至高的善”呢了这个问题涉及西方哲人对于神的观念。从耶稣教盛行之后,神才是一个大慈大悲的道德家。在希腊哲人以及近代莱布尼兹、尼采、叔本华诸人的心目中,神却是一个大艺术家,他创造这个宇宙出来,全是为着自己要创造,要欣赏。其实这种见解也并不减低神的身分。耶稣教的神只是一班穷叫化子中的一个肯施舍的财主老,老
☆、第58章 劫爱记
电话很快接通,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责备:“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惠恬恬似乎能看见他温净如玉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
她不禁有些想念,委屈道:“我算着你晨起的时间打电话给你,你还训我?”
谢云卓的声音缓了缓:“我担心你。”
惠恬恬撒娇:“那有没有想我啊?”
谢云卓顿了顿,低低道:“嗯,很想。”
惠恬恬不放过他,闷闷不乐的语气:“想我连一个电话都舍不得打?我连你什么时候到纽约都不知道。”
她自然可以想象谢云卓的忙碌,飞机上不知疲累地看资料,一下机便马不停蹄赶去开会,会议结束还需应酬,时差的关系,也不知几点才睡。
她有些心疼,知道不该抱怨,却还是忍耐不住。
电话那头静了静,她听见他低沉的水色般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无奈和些许的宠溺:“是我考虑不周,我的错,乖,别气了。”
惠恬恬似乎听见电话里有些吵闹,广播催促登机的声音,她抿唇,露出一丝笑:“我不生气,真的。云卓,你在机场吗?”
谢云卓温和的嗓音:“嗯,我有事,尚需赶赴欧洲一趟。”
“这么早?”惠恬恬惊讶,“你昨夜休息了吗?”十足担忧的语气。
谢云卓低笑一声:“你不在,想你想得睡不着。”
再寻常不过一句的甜言蜜语,由他说出来,却让惠恬恬一瞬间柔肠百转,心如饮蜜。
惠恬恬羞赧,知道谢云卓晚上没怎么睡,不忘叮嘱:“飞机上多休息一会儿,我可不想见你回来又瘦一圈。”
谢云卓含笑的声音:“恩,放心,太晚了,你早点睡。”
窗外云层浓厚,遮住仅有的一片月光。
深宵时分,万籁俱寂。
惠恬恬抱膝坐在沙发上,想着谢云卓是否已经登机,是否有听她的话好好休息。
隔壁谢宜兰的房间传来几声闷咳,深夜里分外清晰。
惠恬恬赤着脚出了门,静静地在谢宜兰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卧房内的咳嗽平息下去才悄悄回房。
江城的盛夏,湿热中带着万般色彩。
谢宜兰经过一次同学聚会,又被老同学约着喝茶聊天做美容。惠恬恬有时跟着,谢宜兰怕她闷,催她和朋友们聚聚。漫长的暑假,惠恬恬自是邀约不断。小学的中学的,成家早的孩子都能满地爬。
惠恬恬和韩亚宁赴会,热闹过后,便是悠长的思念。
读书的时候,听歌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失神。想起他清致的眉眼,低沉柔和的嗓音和微微无奈而纵容的笑意,甚至是他工作时冷漠专注的神情,都让她思念得心口发疼。
她多想下一秒他就出现在面前,她便可以投入他的怀抱,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尽情倾诉自己的思念。
扶桑花开的夏夜,繁星如珍珠一般点缀着黑丝绒般的夜空。
夜风带着湿润的暑气吹拂着脸颊,淡淡花香弥漫。
惠恬恬站在露台上仰望夜空。仿佛繁星背后便是他英挺清华的侧影。
微风中响起柔和的铃音。
惠恬恬看着屏幕上闪现的熟悉的名字,心紧了一紧,随之便狂跳起来。
“云卓……”柔软的嗓音竟有一丝哽咽,“你好久没给我电话,我打给你总是不通。”
谢云卓的嗓音微哑,难掩疲惫:“抱歉,出了点意外,让你担心。”
惠恬恬焦急道:“意外?你有没有事?”
谢云卓温柔道:“想见我么?”
惠恬恬想也不想便道:“想——你在哪?还在欧洲么?”
谢云卓低笑一声,听在惠恬恬耳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的意味。
“朝下看。”
惠恬恬心头一震。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在脑中浮现,她急切地低头寻找。
一个笔直高挑的身影站在扶桑花叶中,雪白的衬衫,深色的裤子,漫天星光下他抬起头,眸如星辰,笑如春波,那么的温雅沉稳,风仪卓绝。
惠恬恬瞪大双眼,捂嘴低呼一声,连鞋子也来不及穿,便飞快地旋身下楼。
“云卓——”她跑下楼梯的时候谢云卓已经进屋,见她赤足急切地跑下来连忙上前将她抱起。
“怎么不穿鞋?”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关怀入耳,惠恬恬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只怕眼前的他如美梦一般,下一刻便会消失。。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闭着眼感受他怀中的温度,迟迟没有松开。
以免他们的动静吵醒他人,谢云卓抱着她回了卧房。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谢云卓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抖,轻轻抬起她的脸。
她的眼眶盈满泪水,委屈的眼神,无声的抽噎让他心尖一颤:“乖,别哭。”
他温柔地拂去她的泪,只听到她柔软的哭音:“我也不想哭……可是,我……我忍不住……”
谢云卓无奈地笑,任由她趴在他的肩头哭得尽兴。
许久以后,惠恬恬终于平静下来,红着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谢云卓。
除了稍显疲惫之外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惠恬恬放下心来,才奇怪地问:“这么晚,怎么进来的?”
谢云卓握住她的手,嘴角勾勒出清浅的弧度:“深夜至此,为了见你,只好翻墙。”
惠恬恬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翻墙?”
无论何时何地,他在人眼中都是温雅识礼,丰姿如仪,惠恬恬不敢想象他翻墙的模样,似乎连想一想都是罪过。
谢云卓低声笑,眼中泛起的波光如同窗外弥携着花香的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