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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女囚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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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在广州我就被抓了。”

“别人怎么知道你要炸中南海?”

“我一路喊叫,被举报了。”

“你狗日的真带炸药了?你从哪里搞来的?”

“我家公公是个猎户,炸药是他制的。”

“你为什么要炸中南海?”

“我男人被抓了,我要去救他,报仇。”

“你男人是干什么的?”

“农民。”

“农民?是好人会被抓?那么多人不抓,抓你个农民干什么?”

“他,他犯了法。”

“你是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妄想毁我国家,今天要好好让你清醒清醒。”

19、你为什么要反革命(2)

说完郑大芬把一个饭盒拿到手里,高高举起,让黄小琼抬起头来看那饭盒。

郑大芬问:“你看清楚这东西是圆的还是方的?”

黄小琼眨巴着眼看看郑大芬不假思索地说:“方的。”

郑大芬哈哈一笑说:“给我掌嘴,让她自己掌。”

几个女人松开黄小琼的手。黄小琼举起手轻轻地落在脸上。众人说太轻了要使劲,要像打别人那样狠。黄小琼无奈,只好把手重重地落在脸上。她心里想这样也比别人打好,于是就一巴掌比一巴掌重地打在脸上。很快两个脸就热乎乎地,继而就发烫还有点钻心地痛。郑大芬见黄小琼真打自己,就在一边鼓劲。

“打,打死一个反革命分子少一个,少一个颠倒黑白扭曲事实的害群之马。这个世界上就因为有你这种指鹿为马的骚货太多,监狱才越修越大,越修越漂亮,害得老子们都受牵连。”

说到这里郑大芬停了下来,她朝号房里扫了一眼说:“今天老子就要杀鸡给猴看。你再好好看看这东西是圆还是方?”

黄小琼停下来,又朝饭盒仔细地看了看,一只手拉了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把,抽抽搭搭地说:“圆的,圆的。”

郑大芬手一挥说:“狗日的又放屁。拿个脏碗来给她舔,乱说一次舔一口。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东西分明是长的。”

有人就很快找来一只没洗过的碗,放在黄小琼面前,黄小琼看见那碗时嘴就咧开了。后来她的嘴就一直咧着,像一匹马那样。

趴在便桶上的林老婆子已经吓得不能动弹。她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得只有一寸那么长。她感到自己已经躺在了死亡的身体上,只是还留着一口尚且没有来得及断掉的气。于是她的哭声便从肺腑之中冲了出来。

在那样奇怪的哭声里,忙乱在疯狂里的女人们停顿下来,因为她们一下子实在弄不清声音是从什么样的物体发出来的,吱吱嘎嘎像一堆破铜烂铁倾倒在地上时发出的声音那样刺耳。女人们很快就将林老婆子拖到了郑大芬的面前。

郑大芬:“你都要进棺材了还敢犯罪。说犯了什么?”

林老婆子用一只胳膊掩住脸,露出一只干巴巴贼亮的眼睛。

林老婆子说:“放……放火!”

郑大芬被林老婆子的话逗笑了。她一边笑心里一边想,放火!你狗日的也能放火?林老婆子不知郑大芬的笑里有何用意,一下慌了手脚,忙俯下身去磕头作揖地说:“杀人!放火!”

郑大芬止住笑,看了林老婆子半天,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你他妈的至少也是丢了六十往七十上数的人了,也干杀人放火的事,这真是个笑话。其实她并不想把林老婆子怎么样,老东西那把干骨头也禁不住折腾,万一弄出点事来,就会偷鸡不得,倒蚀一把米。再说自己刚刚取得干部的信任。但这老婆子也太可笑了。

郑大芬想到这里便叫林老婆子站起来。林老婆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抖着身子往墙边靠。她想,不管怎么样这墙至少也能挡点事。郑大芬郑重其事地坐到了床上。

郑大芬说:“这里面不允许有带子这类东西,干部也是对你宽大,就不怕你上吊?”

有人上前去解了林老婆子的裤带,林老婆子只好用手紧紧地抓住裤子。

“你是先放火?还是先杀人?”

“先……杀人。”

“为什么杀人?”

“他借我两角钱不还。”

号房里一下安静了。两角钱算什么?你却杀了人?害了别人性命不说,你也没得个好,六七十岁了不在家安度天年,反倒要往这牢里钻。真他妈该千刀万剐的贱骨头。

“借钱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连两角钱都不还?”

赶集市他借钱吃碗凉粉,后来他一直不还我,见了我还跑。

“借你钱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是……个八岁的男孩。”

林老婆子的话音未落她就感到了巴掌雨点样落在脸上。

有人拿来两条凳子,倒放着四条腿朝天,叫林老婆子蹲上去。林老婆子颤颤抖抖地往凳腿上站,凳子一歪,她便摔了下来。摔下来后林老婆子便死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号房里的人轮流在她耳边呼风唤雨,学狗叫学狼嚎学马啸。最令林老婆子受不了的是,有人把声音拖长,对着她的耳朵说:“你要死了,你这个死鬼。”

“明天就把你拖上山了。”

“一颗子弹穿过你的脑袋,从前面穿到后面,你的脑袋就飞天了,东一点西一点,狗抢狼咽。”

郑大芬说这些话时,觉得非常解恨,心里舒坦得要命,就像看见了吴菲被拖出去一样,枪声回荡在山谷,空旷辽远,令她感到振奋。而这些话却像一根根利箭,穿过吴菲的心脏,更加坚定了她逃出去的想法,让她感到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迟疑。是死是活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于是她决定,立即就开始行动。

20、如果你能活着

眼见这一年就要结束了。结束不仅仅是个时间上的问题,对接到一审判决死刑的犯人来说,结束意味着结束一切。

奇怪的是远处林子里的乌鸦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在特定的时间和阴雨连绵的天气里飞过树林和天空,让四处弥漫着它们的声音。这个重要的准确无误的死亡信号,也许被突然的反常的阳光天气迷惑了。阳光灿烂的天气不仅迷惑了报丧的乌鸦,也迷惑了所有惧怕死亡等待死亡的人。

这个像春天一样美好的日子,是不是已经真正越过了严寒,将自己带进了时间的另一个起点?他们坐在天井里仰望着天空,他们重温着生活的美好,他们懂得了远离罪恶才是人生的最大幸事。

吆喝打饭的声音如期从时间的另一头摇晃而来,混在低沉的歌唱里,通道因此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窄了。歌声是从一个男号房进入另一个男号房,然后才传出来。传出来的声音已经超出了歌声的实际意义。歌声幽婉地回荡在通道里,像春天流动在岩石上的水那样清澈。众人拥坐在天井里不完全是因为阳光灿烂,歌声将灿烂的阳光笼罩上了一层谁也无法表达清楚的颜色。他们坐在那样的颜色里也就有了些流动的感受。

吆喝打饭的人站在每一个窗口都要把那句显得跟废话一样的话,重复上好几遍,里面的人才懒懒将饭碗递过去。打饭的人一边嘟囔嘟囔地骂着令他感到厌倦的话,一边将比平日丰富的菜饭倒进令他同样厌倦的碗里。

里面的人接了饭菜,他们的目光就停在了上面。这时通道里的歌声消失了,只剩下送饭的车轮哐啷哐啷地朝前摇动着,像留在破败不堪的某个墙上或别的什么地方的一道永久的痕迹那样让人难受。

现在大家都开始认真地吃饭。先吃掉那些令人不安的饭菜,似乎看不见了这些由来已久的使大家心照不宣的死亡信号,就看不见了死亡本身。就像听不见林子里的乌鸦鸣叫就没有听见死亡的声音那样,使人产生无数的对生的幻想。

这时通道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女人们仍然坐在天井里晒太阳。吴菲仍然握着刚才打饭时接到的一张纸条。她紧握着那张纸条,像紧握着一个人的命脉那样令她不安和恐惧。她僵直地坐在那里,她的手冰冷地落在脚镣上。她看着天空,她的脑子里飞过了几只鸟。然后她打开纸条,上面皱巴巴地写着:吴菲:提前祝你元旦快乐。我先走一步,也许就在明天。如果你能活着,别忘了清明给我烧把纸。虽然我从没见过你,却得到过你太多的爱。今生不能报答你,来世定将变牛做马回报。

你亲亲的小天

虽然一切都在吴菲的料想当中,她还是经受了那五雷轰顶样的震动。她抬起头来,她试图再去看那天空,但她就那样发出了一声哀号。所有的声音在这声哀号里寂静下来,吴菲在自己带来的寂静中倒在了地上。

郑大芬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纸条,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遍。她被纸条的内容打动了,心里涌起一阵难过。这时她认识到自己对吴菲太狠了点。何必对一个要死的人这么狠呢?万一这个死鬼阴魂不散,岂不整天难得安宁?看她近日来披毛散发汗毛倒立青眉肿眼,骨子里透出一股阴风惨惨的寒气,岂能是个善罢甘休的阴魂?说不定明天她就要上路了。郑大芬感到脊背凉飕飕的。

晚上熄灯之后,死囚号里(专门关押判了死刑、案情特殊的男犯)传出来一阵歌声。女人们都放下手中的活儿,不约而同地走到天井里,静静地听着。歌声越唱越清晰,越唱越哀婉(注明:以下囚歌都来自牢中,几乎没有改动)

秋风凉/秋风凉/秋风阵阵无限凄 凉/秋爽落叶/树叶发黄/告别了故乡/离开了爹和娘秋风凉/秋风凉/秋风阵阵伴我上刑场 /满山遍野的人/惟独看不见我的心上人/还有我的爹和娘爸爸呀/妈妈呀 /当儿的不孝 /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世上千百种药 /惟独少了 /后悔药 /如今儿跪在地上/求一声妈妈原谅 /儿到了阴曹地府 /定将修身养德作为首要/待你们百年后/儿再来孝敬爹和娘自从我和你分别后 /大雁排人字南飞回故乡 /失去了自由的人 /心中是多么悲凉 /有脚无路 /难回故乡 /不知我的心上人 /如今在何方歌声低缓,像隐蔽在绿阴中的一潭死水。

女人们仰望着夜空。

等待。

沉寂。

远处的松树林里传来几只鸟的怪叫声,像是夜鸹,又像是猫头鹰。那是绝望和绝望在夜晚的重叠,是生命挣脱黑暗后的停歇。半个小时过去了,整个夜晚不再有任何声音。然而女人们却依旧站在天井里。又过了很久,歌声又起:那一天雨儿不停地下 /离开了家又离开了妈妈 /狂风暴雨淋湿了我 /我却不知该去向何处 /犯了罪的儿不能再回家崖之上我叫声妈 /长大的孩子失去了家 /多想跪在妈妈的脚下/求妈妈把我领回家……

歌声停住,夜在黑暗中颤抖。

天井里的人慢慢走回号房。上了铺,却睁着眼没有睡意,心里都沉甸甸的。偏在这时,他们又听见唱歌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妈……妈……

21、反正你难逃一死(1)

这是一个无法平静的夜晚。

半夜里何清芳醒来,仿佛听见老鼠打洞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想,这该死的老鼠也会找时间干自己的事。接着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快天亮时,何清芳第二次醒来,这声音还在继续,声音比开始还大。何清芳认真地听了一会儿,睡意消失了。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绝不是老鼠弄出来的声音,而是什么人在抠墙。

想到这里何清芳不禁有些紧张,她定了定神,悄悄地撑起身子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由于是刚睁开眼,对屋里的光线很不适应,她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看了大半天之后,她看见了几个模糊的影子。她定定地看着在墙边晃动的人。她们抠墙干什么?她们想干什么?

一个可怕的何清芳从不敢想的念头,突然闪进她的脑中,使她手脚发抖心慌意乱。“越狱”真是个异想天开,自取灭亡的打算。然而此时竟然有人胆敢这样做了。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一定是灭亡吗?何清芳的头上透出了汗水,两只手潮乎乎地冰冷。她在被角抹了几下,然后紧紧地攥着,好像这抠墙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不敢想像这墙一旦被掘出个可以通过人的口子来,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何清芳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接一个的幻觉在脑中重叠出现。它像一条粗壮的草绳横在江面,摇曳在风中,让何清芳看见了一个她不敢想像的希望,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就像在危难中突然抓住了一根可以延续生命的东西,何清芳紧紧抓住这个跟稻草一样脆弱的东西不放。她想,看守所背靠山,虽有高高的围墙,只要出了这屋子,未必逃不过武警的眼睛。更何况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谁知道岗楼上的战士,会不会悄悄地闭上眼睡上一会儿呢。只要离开这堵高墙,钻进茂密的树林里,天亮之前不被发现,就会是吉多凶少了。

自由在想像中变得轻而易举,这突然而来的关于自由的感受,更加令何清芳不能平静。她的身体在被子下面微微地发抖,面颊赤热,气管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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