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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女囚门-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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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哭管个屁用。”

乔萍萍看都不看叶青一眼,扑伏在铺上痛哭不止。她想,你哪里知道我哭什么?你哪里知道别人的痛苦?于是就越哭越伤心越哭越起劲。

铁门开时郑大芬走了进来,她像一个远征后胜利归来的士兵那样站在号房的台阶上。她看着众人,她的笑容里充满着胜利者的欢乐。她的目光落在乔萍萍的哭声上时,她看到的是一张哭得乱七八糟跟一面锣似的脸。于是她就又笑了起来。刚才在办公室丁素说的话又重新回到心里,她明白丁素在听完对吴菲的情况报告后,叮嘱要对吴菲的举动进行注意意味着什么,那就是立功赎罪。这样她在穿过众人的目光时就得意忘形地摇晃起来。她边走边唱道:“你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郑大芬在怒目注视之下,走到自己的铺上,四脚朝天地乱蹬了一阵,然后她放出一阵干巴巴的哈哈大笑。后来她安静下来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她听见了叽里咕噜的骂声,也不去理会。通街恨舅子,舅子恨通街嘛。郑大芬伸手摸了摸仍然有些疼痛的肩膀和肘骨,心里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快感。

她把一只关节突出的大手掌放在眼前晃了晃。然后她用力朝铺上拍下去,就立即有了一声令郑大芬满意的响声。她转过头去朝吴菲睡的地方看了一眼,有一个想法突然使郑大芬的心怦怦地乱跳起来。郑大芬蓦地翻坐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狗日的死期真的到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从郑大芬心里突涌而出。

她想:这人也怪可怜的,说死就要死了。

别人把你往死里面整,你反过来还同情她。

这世上三只腿的人没有,两只腿的遍地都是,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14、各个击破(2)

人多了烦躁,死一个好一个。

只要那狗日的鸟枪……

郑大芬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听见雨水从屋檐上嘀嘀嗒嗒地落下来,打在石头上噗噗噗的。岗楼上的武警,穿着雨衣来回地走着,枪上的刺刀不时闪出一道寒光。郑大芬想尽快入睡,就尽量不去胡思乱想。她开始数数,她数数的速度很快,慢慢地她感到了一点点倦意,眼皮子生涩涩的。

她听见有人从床上悄悄爬起来,双脚在地上摸索着拖鞋的声音。刚刚袭上来的睡意一下子全消散了。郑大芬的第一个反应是庆幸自己没有入睡遭人暗算。她把手轻轻地伸到铺下摸了一阵,她想只要有人胆敢走近自己,就一盆给她砸过去,砸死活该。

下床的人摇摇晃晃地朝水池走去。郑大芬侧转身子,瞪大眼睛看过去。她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站在墙角的自来水龙头前面,散乱的头发和憔悴的身影,通过天窗反射进来的微弱光亮长长地投映在墙上。郑大芬看了半天,也没能认出是谁,但她已经感到了什么。

深更半夜地起来寻死啊?

想到这里,郑大芬的心脏顶着嗓子眼,扑通扑通直乱跳。没想到立功的机会来得这样简单。郑大芬静静地等待着就又有些失望了。这里面可以用来死的东西实在太少,几乎没有。吴菲怎样才会找到去死的东西呢?自己又会在怎样紧急的关头不让她死呢 ?郑大芬竟然有些焦躁起来。为了使自己的身体在万般难耐的失望中不致于发出声音,她用手死死地攥着被角。

终于,吴菲握住自来水龙头,左右地来回扳扭。她使出全力试图将龙头弄下来,然后用这个东西开辟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这几天吴菲一直在斗争,凡是有一点可能,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该放过。管子在扭动中晃来晃去,龙头却纹丝未动。这时候有人翻身下床,吴菲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米兰下床之后,趿一双鞋往便池走。刚蹲下去,就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对着自己比比画画,米兰就惊叫了一声。

吴菲听米兰叫也吓了一跳,她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要死了。”

米兰听出了吴菲的声音,便不再作声。

号房里的人听见米兰叫了一声,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迷迷糊糊地翻起来,不见动静就又倒下睡了。有人叽里咕噜地骂了几句。很快地号房里又安静下来。

米兰站在那里。屋里太黑,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见大体的轮廓。吴菲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寒气笼罩着黑暗,窗外一片惨白。在这黑暗中的惨白里,站在吴菲面前米兰有了同命相怜的感觉。

吴菲紧紧地拉住米兰:“米兰,我想跟你说句话。”

米兰感到吴菲的身子在发抖,哭声在吴菲的喉管底部来回滚动。米兰也开始颤抖起来,上牙跟下牙咯咯相碰。

号房里的光线似乎比先前的亮了些,寒冷比先前更人。米兰仍觉得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安慰吴菲,便用另一只手握紧吴菲的手。

“为什么我就非死不可?”

吴菲的声音啾啾地。郑大芬已经将身体探出铺沿。可是她仍然听不清吴菲说了什么。郑大芬看见两个黑影抱作一团,为了能听清楚吴菲她们的对话,郑大芬干脆爬起来,弓着身双手双脚地趴在铺沿上轻轻地朝前移动。

吴菲说:“你怕不怕死。”

米兰说:“怕有什么用。”

吴菲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米兰感到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漆黑。她紧紧地贴近吴菲,身子趔趄了一下,她扶住了水池。她不知道怎样安慰吴菲,就像不知道怎样安慰自己一样。被杀的人痛快地死了,而自己却要重新面对死亡。

“不是可以上诉吗?”

说这话米兰觉得有气无力,毫无把握。

“只有十五天的时间。”

吴菲变得比先前冷静了些。然后她们在水池下面的坎子上坐了下来。

米兰自言自语道:“死是天命。”

“可是我不想死。”

吴菲的声音在黑夜里面震荡了一下。

正在全神贯注爬行的郑大芬,听得清清楚楚。这既是她预料之中,却又被排在预料之外的消息,如石破天惊,一下子使她振奋起来。不料这时她却被人一脚踢翻下铺。

15、人亡如灯灭(1)

米兰在昏暗中睁开眼,那个抽抽搭搭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声音和着鸡的叫声滚动在寒冷的夜里,米兰就觉得肢体被黑暗拖着越来越远,就像那个远离了记忆和实际生活的鸡的叫声一样不真实,不真实覆盖了死亡以及对死亡的恐怖。其实死亡就像一个黑黑的洞穴,人被黑洞真正笼罩的时候死亡就不再是死亡,而是黑洞里的一个亮点,那是怎样让人颤栗的一种光芒,刻在肢体上如时间那么隽永漫长而具体。

米兰这样想着肢体和心灵的疼痛感忽然消失了。于是那个黑黑的洞穴似乎变成了一种期待,这样的期待是否在她蓄意杀死那个男人的时候就存在着?也许真的就存在着。在心灵和肉体经过了时间和等待的磨砺之后,这一切似乎才清晰地凸现出来。

柚以及那个明媚春光渐渐聚合形成一团黑雾,飘浮在天上。如果柚不用蛇盘绕在自己的身体上,柚就不会死。柚让自己体会了做女人的滋味,自己那么爱柚怎么会杀他呢?如果说上帝总是在作弄人,那么上帝作弄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米兰越想心里就觉着那道黑暗似乎永远也不可能消失了。

郑大芬突然地叫了一声。

郑大芬喊叫肚子疼的声音里掺进了些哭声,像一些细小的沙子那样飞扬下来。女人们顺着郑大芬的声音看过去,露在被子外面的是一张扭曲的脸,那些预示痛苦的表情如大旱天里土地干涸后留下来的裂缝。女人们在等待中观望了片刻,她们不知道郑大芬要耍什么花招,她们仔细地想了下也没什么花招可耍弄的,便都又闭上眼睛睡觉,谁也不去理会她。

接近中午时有人到天井里喊了报告。不一会儿医生就进来了。医生把一只手放在郑大芬的肚子上,另一只手刚举起来,郑大芬就开始在床上翻腾起来。医生无从下手进行检查就愣在那儿。她从郑大芬翻开的白眼缝隙中看见了烈焰焚烧后留在地上的那片焦灼。

医生袖手站在那里。

医生说:“怎么个痛法?”

郑大芬的脸渐渐平展开来,她的心被医生平静的目光刺激了一下,她有了被人揭穿了的紧张,她紧咬着双唇说:“绞着痛,肠子绞在一起了。”

医生又才重新举起手将听筒器挂到耳朵上。她先在郑大芬扭动不安的肚子上听来听去,然后又在郑大芬的腹部来回地叩击。良久医生才抬起头来,她朝监号四处看了一眼,她的目光碰上了无数双闪亮的眼睛,她明白那些亮光中所包藏的全部内容。她转过脸平静地又看了郑大芬一眼,缓缓地将东西收进医药箱子。郑大芬自知没有瞒骗过医生,在心里哭叫着:“我的亲娘哟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郑大芬心里这么一叫,嘴里就发出一声凄惨的怪叫。已经判定郑大芬没有病的医生迟疑了片刻,她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出了决定,于是她叫人将郑大芬背了出去。

号房里又很快安静下来。女人们在吃过饭之后围坐在一起开始了扑克牌预卜生死和未来的游戏。她们全神贯注地把过去将来还有未知的生死与家人的一切倾注在几张纸牌上的时候,铁门开了。丁素和两名男干警走了进来,他们走向吴菲并对吴菲加了脚镣。

号房里慌乱了一阵。女人们在这种无形的慌乱中不知所措,一切都很明白了,吴菲的死刑判决已经下来,而吴菲昨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她才哭成了那样。她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既定的死亡事实。

吴菲站在那里,她似乎尚未从脚镣冰冷的碰撞里回过神来。那个声音太寒冷,穿透骨髓之后仍然回荡在身体里,又好像是萦绕在身体之外抹不去捕不着。她倾听着那个声音,她觉得那样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比绝妙的无法把握的东西,也许就是死亡的声音,那声音让她的内脏在短时间里有了破裂样的感受。慢慢地她觉得那声音是可以抓得着,并且可以长时间地握在手里的就好比握紧了死亡。她僵在那个声音里。

郑大芬回到号房,首先看到的就是吴菲僵直地站在郑大芬不能够明白的状态里。吴菲僵直的样子让郑大芬心虚,她突然就感到很害怕,她手足无措地爬到铺上蒙头而睡。她的身体竟然在被褥下面不停地哆嗦。按说此时的郑大芬应该格外高兴才对,吴菲的行为给郑大芬创造了表现的机会,这是郑大芬万万没有想到的,要立功并不难呀。退一万步说自己在量刑方面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的话,那么岛主的座位是不费吹灰之力了。那滋味跟做皇上没什么区别。但是预想中的喜悦并没有如期来到郑大芬的心里。

黑暗来临的时候,吴菲的身体遮住了天窗反射进来的那抹光亮,她一动不动。

号房沉浸在寂静里。

女人们坐在黑暗中仰望着窗外那缕光亮。寂静使黑夜显得如此缓慢,时间停在那里似乎不会再流动。

在后来的夜晚里,女人们经历着铁环与铁环相撞击的清脆之声给心灵带来的那种破灭般辽远的刺痛感。那个刺痛的声音拖着人的意志,不安地滑向黑暗深邃的恐惧里。那几乎是生命与声音进行的无休止的撕扯。女人们整夜跟随这样的撕扯经历着肌肤以外的煎熬,体会灾难渐渐远离躯体时那种隐约的快感。总之枪不是顶住自己的脑门,就是做人的成功和幸运。

吴菲坐在床上撕碎被子的时候就是她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这样的时候她的眼光会突然显出一丝温柔,像一汪水那样漾动着。之后女人们会看见她安静地睡上一会儿。

15、人亡如灯灭(2)

男号房又传来敲管子的声音,女人们知道这是一种表示安慰的信号,每当有人接到了死刑判决,各号房就会有人发出这种信号表示安慰。

又有人对着管子喊话。

那边传过来的声音呼哧呼哧很难听清楚。叶青把耳朵贴上去,她听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点头。叶青站起来走向吴菲,几个女人从铺上爬起来再一次把吴菲围住。

叶青说:“我们应该行使法律给我们的权利。”

叶青说完话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有人说:“做总比不做好。”

女人们觉得有道理,于是就商量做的方法。这个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吴菲的生死。于是大家一致认为这件事非何清芳不可了。乔萍萍走到何清芳铺边把她拧起来说:“吴菲的事只有求你了。过去的事你不要计较,要怪都怪我。”

何清芳戴上眼镜支吾着说:“我自身难保呀!”

乔萍萍说:“见死不救,你还是不是人呀?”

何清芳忽闪忽闪地看着乔萍萍,心想,你们也配说这话?但她毕竟是不便讲出来也不便反抗的。

叶青:“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你帮了吴菲,说不定明天就有贵人帮你。”

很快地几个女人把何清芳围了起来。何清芳想他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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