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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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她真的很在意我们今天的重逢。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被冀静感动。
我很想告诉她，我也很在意。
冀静率先脱离了忆苦思甜状态，她感触良多：“你里面没变，外面变化挺大的。以前你也算个阳光少年吧，现在都成猥琐大叔了。”
我也很有感触：“是啊，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认得出我。”
她笑道：“其实我就凭感觉瞎蒙的，没想到真是你。”
“我连瞎蒙都没想过那个空姐会是你，说真的，你比以前好看多了。”这句疑似马屁的话发自我的内心，冀静的确比初中时代漂亮多了。
“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她扭头认真看着我，好像记得以前发生的每一件往事，防贼似的说道：“以前你每回夸我，准没好事。”
我说：“你想多了，我现在挺感慨的，我跟你居然也有面对面坐着的时候。”
她表示了赞同：“是啊，我总算不用担心你从后面踢我啦。”
我的心情变得无比舒畅，这种舒畅跟男女之情没多少关系，更像人生四喜之一的他乡遇故知。在这一天，我因为一个临时的决定搭讪一个本来偶遇的空姐，然后发现她是我的老同学，然后大家经过一点小挫折后坐在同一架飞机上面，后来又经过一些挫折后坐在了一起，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我问她：“你为什么老认为我在骗你，我记得我以前没骗过你吧？”
她当场就来劲了：“怎么没有？我初一的时候姑姑送了我一个BP机，我第一个就把号码告诉了你，你说过会打给我的，结果从来没有打。你知道吗，我转学后那个传呼机一直没舍得扔，后来别人都用手机了我还在用传呼机，我盼着有一天你会打给我，可是……”
说到这里，她声音有点哽咽。
铁头说我有时候纯粹是二逼中的战斗机，一激动了说话做事就不过脑子，他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我特别容易情绪化，也特别容易把好事变成坏事。
比如现在，我本来该趁机和冀静好好温存一下才对，可我脑子一抽筋儿，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反唇相讥道：“你还说我，要说骗人也是你骗我，你明明在那封信里说以后会给我写信，结果你再也没给我写过信！”
冀静很委屈：“我本来想写的，可是我走的那天听邻居家的黄峻说，他亲眼看见你把那封信撕了，还把我给你的伞丢进了厕所里。那时候我就想，你一直都那么酷，再给你写信也是自取其辱，我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一赌气就不给你写信了。”
我哭笑不得，那个年代我不一定酷，但装酷是一定的。在我的初中年代，刚刚流行“酷”这个字，男生们经常干的事情就是靠在教室门口或者走廊边摆姿势，头发还坚决保持四六分，一副酷得不得了的造型，很多年以后想起来十个有八个都觉得自己当年是个二逼。
冀静瞪着我，发狠道：“本来我不想提这个事的，既然你开口了，那我也不客气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哪怕丢垃圾堆里也好啊，为什么要丢厕所里侮辱我？”
我回顾当时的情形，很有感触：“你发现没有，用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同样一个故事，用不同的叙述手法会造成不同的效果。比如我以前在礼堂表白的事迹，听起来很个性很浪子，指不定就有热血九零后青年想模仿一下。实际上，这要面临很多无法逃避的问题。7月1号那天晚上班主任就去我家家访了，他离开以后，我挨了一顿暴打……”
“我知道，这事我知道，我记得2号那天你一坐下去就一声闷哼。我听班里的男生说，你被你爸打惨了，那时候我还幸灾乐祸来着，终于轮到你屁股痛了……”一开始冀静很激动，说到一半，似乎察觉到这话包含着歧义，她脸色有点发红。
我干笑两声，又说道：“你走的那天，我身上的伤都还没全好，坐下去的时候用力太猛屁股还是很痛。那天我躲到厕所里，飞快看完了你的信，把信撕了，把雨伞也扔了。当时我无比确信，如果我家里人看到你那把小花伞，我换来的是另一顿暴打。”
冀静罕见地沉默了，她就那样沉默地看着我。
我说出了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我很羡慕书里那种终生无悔的英雄人物，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许多后悔的事情。其中有件让我后悔的事情就发生在你走的那天，后来我常常在想，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当时的问题，我随便找个地方把你的东西藏起来都可以，但当时脑子卡壳没想那么多，一看到是情书整个人就傻了，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情书。”
“看你的样子不像说谎，我就原谅你了。”冀静盯着我的眼睛，看得我头皮都发麻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行，你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会原谅你。”
我笑了：“问吧，我最喜欢问答式的对话了。”
冀静眼睛忽闪忽闪冒出了光芒，她说道：“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上学的时候我就想问你，每次见了你又会把那件事忘记。今天我终于找到机会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叫做欧阳克？”
【021】欧阳克（上）
人们常说从记事起就怎么怎么样，那么到底大家都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呢？为此我曾经询问过很多男男女女，他们先骂我无聊，然后告诉我各式各样的答案。我统计了一下，有的人四五岁就记事了，有的人得七八岁后才有比较清晰的记忆。
我开始记事的年纪比较平庸，大概是六岁半左右，那是1990年的前面一年的春天，或者说是1988年的后面一年的春天。
为什么要说1990年的前面一年或1988年的后面一年呢？一方面为了凑点字数，另一方面，在这个神奇的国度，8和9组成的数字会被和谐，我实在不愿意在这两个数字中间加一个符号破坏阅读快感。
我出生那天，那个理论上是我生父的男人在外面赌钱，输得精光，回家后他认为我是个不吉利的人，没给他带来好运。他相当迷信，后来遇到一个和尚，说我克父，最好是交给别人养。他对和尚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在我出生后的一年里，他十赌九输。
我不满一岁的时候就断奶了，被送到了外婆家。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只有外婆和外婆所在的那个村子，关于父母的印象很模糊。
我长大以后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段童年时光，我从外婆身上学到的东西，终生受用。外婆的子女们，曾经也带给我无数的欢乐。
我最早模仿的对象是我的小舅，他是村里唯一的中专生，牛得要死，每次寒暑假回到村儿里完全是范进中举的派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很尊重这个读书人。
1987年的时候小舅的风头被人抢了，村里有个叫学文的少年考上了大学，而且是首都的大学，从那以后大人们都教育小孩子以学文哥为榜样。
那年小舅刚刚中专毕业，在那个年代中师中专都包分配，小舅挂名在镇上某单位，负责走乡串村的放电影。自从小舅开始放电影以后，他又火了，不仅老家的乡亲们，全镇各村各生产队的年轻人都很仰慕他。
那时候我无可救药地崇拜着小舅，每次他勾一勾手指头我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简直是他的天字第一号狗腿子。如果放电影的地方离老家比较近，小舅会带我一起去，他往往会提前一天通知我，导致我当天晚上激动得睡不着。
毫不夸张地说，那个年代小舅是村里第一潮男，被誉为全村最港式的男人。
在那个年代，还没有“酷、帅”之类的形容词，当时最牛逼的一个词语叫做“港式”！所谓港式，可以理解为香港方式，或者说香港模式。在那个香港影视剧称霸东南亚的黄金时代，内地人的时尚都从港片中模仿。
港式，意味着流行的趋势。
如果那个年代有人对你说一句“你好港式啊”，那完全等同于小母牛坐上飞机——牛逼到天上去了。
1990年的前面一年，已经有两年工作经历的小舅恋爱了，他没有接受父母的安排，选择了自由恋爱，村里同龄的愣头青们一提起这事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这一年的春天，春心荡漾的小舅走到哪里都哼着情歌。
那是真正的情歌，当别的年轻人还在哼哼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时候，全村最港式的男人已经熟练掌握好几首流行歌曲，他哼出来的歌曲从来都让人仰慕不已。
我就从那个时期真正开始记事，那个春天，小舅教了我一首歌。后来我想，我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那首歌小舅教了我十几遍。
那是童安格的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很远的地方有个女郎，名字叫做耶利亚。有人在传说她的眼睛，看了使你更年轻。如果你得到她的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为了这个神奇的传说，我要努力去寻找。耶利亚神秘耶利亚，耶利耶利亚。耶利亚神秘耶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
自从学会了这首歌，我天天唱夜夜唱遇见谁都得高歌一曲，漫山遍野都飘荡着我的歌声。那段岁月我印象太深刻了，深深烙印在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从那以后，我就成为村里第二港式的男人。
作为村里第二港式的男人，我很受女孩子追捧，那段时间村里的女孩子都邀请我一起玩游戏。那个游戏的具体玩法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不过那个游戏的口诀我却记得，那也是一首歌：“小汽车，滴滴滴，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021】欧阳克（下）
后来终于有人看我不顺眼了，跳出来坏我的好事。
那是隔壁生产队的三兄弟，老大叫王海军，生于1977年，老二叫王陆军，生于1980年，老三叫王空军，跟我同年，生于1982年。海陆军三兄弟在隔壁生产队称王称霸，有名的孩子头。
当时我一点都不怵他们，作为小舅的天字第一号狗腿子，每次挨了揍我都去找小舅，小舅一定会叫上几个哥们儿把欺负我的人揍得满地找牙。可以说那个年代，我过着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幸福生活，那完全是一个狗腿子的美好时代。
我没想到海陆空三兄弟很懂得策略，他们邀请我一起玩游戏。
那个游戏可以说是过家家，也可以理解为角色扮演。那年代83版射雕火得一塌糊涂，每年都得重播好几遍，小孩子都喜欢扮演射雕英雄传里面的人物。
关于谁演郭靖，这是头等大事，我们争得头破血流，只能通过单挑解决。十二岁的王海军毫无悬念地打败了我们，由他扮演郭靖。王陆军赢得了第二名，扮演洪七公。王空军第三名，扮演周伯通。
我排名垫底，想来想去，准备扮演黄药师，结果王海军当场就怒了，他说：你狗日的没打赢我，还想扮我老丈人，有这么好的事吗？
当时大家非常崇拜武功高的人，长得帅不帅倒在其次，按照常规套路，当不了黄药师那只能当一灯大师了，但我从小就不喜欢和尚，要不是当年有个和尚说我克父，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村子里。
我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成为南帝的机会，选择了扮演欧阳锋。
但是他们不同意，叫我必须演欧阳克。
我当时很纳闷儿，问：“为什么？”
和我同龄的王空军很坦白：“因为你骚！”
我很生气：“我哪里骚了？”
王空军说：“你就骚，我妈说的，这么小就唱那种骚歌，长大了肯定是骚货！”
我无言以对，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在那个年代，在那个村子里，情歌的另一个别称，就叫骚歌。
在那个年代，在那个村子里，不论男女，只要太奔放了一律统称为骚货。
“老子不玩了！”
我怒不可遏，扭头就走。
在那个年代，在那个村子里，由于村民文化素质普遍偏低，男女老少一开口就是粗话，人人都喜欢自称“老子”。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我就在那个时候养成了恶习，很多年以后，依然没改掉这个老毛病，后来甚至有个姑娘因为我爱爆粗口而跟我闹分手。
那天海陆空三兄弟不肯放过我，他们一路追在我屁股后面，做出羞羞脸的手势，孜孜不倦地反复吆喝着这样一句顺口溜：
“欧阳克，大骚货！”
“欧阳克，大骚货！”
“欧阳克，大骚货！”
这六个字，在我童年记忆里挥之不去。
直到我上了小学一年级，他们还这样叫我，害得全校学生都叫我欧阳克。
我记得那天我特别生气，在落日的余晖下，我指着海陆空三兄弟，操着村里的方言破口大骂：“欧你妈卖批，阳你娘杀鸡，克你狗日滴！”
翻译成后来的天朝通用语，这句方言的意思是：欧你MB，阳你MB，克你MB！
【022】坏和爱
“哈哈哈哈哈……”
冀静趴在桌子上，笑得没有半点淑女风范。
等她笑得差不多了，我说：“有那么好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