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尔流年-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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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莞尔走近了,他正合上手机盖子,绕到副驾给她开了车门。她不发一言坐进车里,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绕过车头坐在自己旁边。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还以为你不打算给我电话了呢。”
她抿住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来,手心里攥了攥,摊在他面前。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这城市该死的天气,连阴了一个星期连太阳的影子也没见着。他每天早上醒过来睁开眼睛,躺在床上跟自己打赌,若是拉开窗帘的瞬间阳光普照,她便是答应了自己。
呵,他不该拿这个开玩笑的。
安宸没有接,姜莞尔捧着那戒指盒子也没有动。半晌,他坐直的身子滑下一分,手肘撑在方向盘上偏过脑袋看着她:“你戴够三天了吗?”
她愣了愣,轻声回答:“我昨晚才摘下来。”
男人低头笑了。
在伦敦上学的时候,即使说英语,他也被人叫做伶牙俐齿。偏偏对着她,他一句音韵通顺的大道理都讲不出来,甚至拿硬一点音调说话都不行。她提什么,他就只能笑着接受。
安宸抬起头来,澄亮的眼睛望着她:“那我是最真的输了?”
姜莞尔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有两双手一直朝四边揪她的心,她摇摇头:“不是,我只是……现在还不想结婚。”
“可他们不是要结婚了?”他冷不丁的问,看着她突然惊醒的表情,才知道这丫头一直把自己当傻子,“这么多年了,你是在等他吧?那个姓仲的。”
姜莞尔瞪大的眼睛,再一刻突然有点疲惫。戒指放在他膝盖上,女人叹一口气:“我没有在等谁。”
“那你是欠了他什么不成?”他笑的很勉强。从小到大,什么滋味没尝过,却真不曾输的如此苦不堪言:“你若欠了他,我帮你还,等你们两清了。”你才可以回过头来看看我,一直在原地的我。
还?还什么?怎么还?他在说孩子话,她也就孩子气的较起真来:“是啊,我欠他,50万块钱。”
他一开始不信,看着她的表情一寸一寸严肃起来:“你真的向他借钱了?”
她闷哼一声,偏了头看着外面。他知道问是问不出来的,想了想,故作轻松的说:“50万也不多。正好我下午要去他们那,谈谈投资的事情,就顺便帮你把这钱还了吧。”
姜莞尔回头比眨眼睛还快,擒着他手腕急急的说:“别……”看着安宸表情,才放下心,语气也变缓了:“我们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就……别管了。”
安宸看着她垂下头,问话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真的就只因为欠他钱?”
姜莞尔晃晃脑袋,想起他们此刻正在讨论的,是个快要与别的女人结婚的男人。她都多久没见到他了?有半个月了吧。说不定此时他的名字后面,已然铅字刻上了另一个名字。
她苦笑:“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间,好像欠了很多。”
姜莞尔拉开车门下去的时候,安宸问:“收拾东西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女人连忙摆摆手,说你不是还有事,别又因为我给耽误了。
他笑笑,回道:“看把你紧张的,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不会说。”
她还狡辩说没有,神态却明显轻松了不少。一路走回去知道他车没有走,视线一定还留在自己身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看清了没有。
她不敢回头,脸上虽然撑着笑,脑子里却回来荡去全是安宸刚才的话。
他说:“莞尔,这场仗一开始就不公平,敌在暗我在明,我输得不服气。现在一切挑明,我要再打一场。这戒指,我还要戴回到你手上。”
傍晚,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姜莞尔跨过地上大的小的扁的圆的各类箱子,下楼,买东西果腹。
饿了一天的肚子,从下午就开始共鸣个不停。煎饼她没吃,一直也没有告诉安宸,闹过肠胃炎之后,她便几乎不吃辣了。
女人走进便利店里,随便挑了几袋咸味的零食,加一瓶矿泉水。走到柜台结账的时候,一旁的小电视正在一条一条播广告,居然就有南枫新出的那种饮料,她一言不发的从头看到尾,又看一遍。
收款的小妹喊了好几声:“喂,小姐,你的找零。小姐,找零。”
姜莞尔回过神来,指指电视:“刚才那种饮料,在哪个架子上卖?”
抱着饮料和水,一手提着吃食。走出便利店的瞬间,女人打了个寒战,一粒冰融化在脸上。
她想,今晚会下雪吧。
路上的行人都走得飞快,唯独姜莞尔一个,步子迈的不紧不慢。许是带的东西有点沉,她像是走入了快进的电影里头,一条街的距离,足足走了半个钟头。
工作辞了,住址改了,若是再换个电话号码,她对他就又是人间蒸发。回到家里放下东西,她先拿起一瓶饮料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心想着,这包装上怎么也不签老板的名字。
入了夜,整个屋子的东西都被她装进了包,只剩下床上两层被褥。姜莞尔知道这不是失眠的借口,但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绵羊山羊藏羚羊被她数了个遍,最后只得乖乖睁开眼,对着天花板,挺尸。
失眠的毛病很久没犯了。出国的第一年她就没睡过几个好觉,每天爬起来的时候,都是脑袋发昏,头痛欲裂。但无论如何,年轻的身体却还是扛了过来。
女人听着铝合金上“叮叮当当”敲出的旋律,知道兜了整整一周的雪,终于还是下了。来势应当是很大,席卷而过的风声如同遥远狼群的鸣叫。
这种天气的夜,一个人,说不怕是假的。
翻一个身,想起白天与安宸的对话,女人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他和她的关系有如油蜡纸包裹的烛火,谁先捅破,就有引火烧身的危险。
只是这火,无论烧在谁身上,都是两个人一起疼。
迷迷糊糊中姜莞尔终于睡了过去,时候大概已是后半夜了。她一向睡的轻,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累了,一下子就有形形色色的梦境袭过来。
一开始的梦没有情节也不带逻辑,可不知不觉间,她走回到了学校的篮球场上。挺大的地方,只有一个男生背对着她在投球,那个背影无比熟悉,她意图喊出他的名字,只三个字却卡在记忆边缘回想不起来。
篮球拍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男生的球掷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不进篮筐。她傻傻的在原地看,这一看不知看了多久,投球的男生好像不知疲惫,她也就忘了时间,隔着几步距离他投她看,仿佛谁也不认识谁。
终于男生倦了,篮球也不去捡,后背佝偻着向另一头走。她看着那渐渐消失了的背影,心里酸涩难耐,明明想要追上去,却迈不开步子张不开嘴。心急火燎间,人就醒了过来。
手抹一把脸,是不知什么时候淌出来的眼泪。
姜莞尔坐起身,却没有去扭开灯,就原地裹着被子缩成了一团,越缩越紧,一直变成球形。
这无厘头的梦,女人偏偏理得出头绪来:想必是心中有个自己看不下去她自欺欺人的行径,摇晃着她的脑袋叫她清醒一点清醒一点,有很多事情他和她还没有一起做过,没有讲明白,就又要落荒而逃。
然而梦和现实,她其实一直分不太开,又固执的不肯承认。要不怎么会拒绝了重要的人,却又无力走回仲流年身边,最后结局无言,她注定孑然一身。
低头在被子上蹭了蹭眼睛,她伸出手去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惊得姜莞尔浑身打了个激灵。低下头看着那闪烁个不停的屏幕,混乱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不少。
上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她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于是这一次,她难免心有余悸。
姜莞尔坐直身子,等着它唱完一首,又从头开始再唱一遍。
已然知道了来电的是谁,心中反而更难以相信,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梦连上了另一场梦。女人将电话拿在手里头,盯着那名字发了会儿呆,手机很是善解人意,竟然一直固执响个不停。
屏住呼吸,她终于还是翻开盖子,将它贴在耳朵边。
半晌,那头都没有声音。
“喂?”姜莞尔试探着问了句,嗓子睡的干了,声音有点难听,不像自己。女人仿佛听到了隐约呼吸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怕打扰了什么,如同夜里的浪静静拍在沙滩上头。
她沉默着,又等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回答。渐渐的,女人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便搞错了名字,于是拿下来检查屏幕上显示的字。
没错,是他。当然是他,只能是他,还好是他。
吸一口气,她又把电话举到原位,庆幸他还没有挂。
“流年?”她唤了一声,嗓音清晰几分,空荡荡的房间里,空澈到突兀。那边呼吸的声音似乎也浓重了些许,却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甚至简简单单的一个应答都听不到。
姜莞尔突然有点害怕起来,脑子里胡思乱想充斥进各种八点档情节。他是酒喝多了开车出事滚下山崖向她求救?还是路遇绑匪抢了他的手机拨给她索要赎金?又或者身体不舒服了身边没人照顾头脑发晕打错了号码?
静静对峙的瞬间姜莞尔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令她不寒而栗。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叫出他的名字,却生怕他就这么不发一言的挂了,她连个拨回去的理由都寻不着。
窗外簌簌的落雪声,像鸟群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
她突然想到林沁的话。她说:“莞尔你知道吗,你搬走的那天晚上,仲流年在宿舍楼下淋了一夜的雨。”
他憔悴的脸,还曾出现在她梦里。梦里他仿佛不认识她,任她喊破了喉咙,他也无动于衷。
淋了一夜的雨。
她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丫子奔到窗户旁边,中间踩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疼得女人嘴巴一咧,却顾不得管。玻璃上横一道竖一道的雪水,纹路一般阻碍视线,姜莞尔猛的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把窗户推开。
北风夹带着雪花恶狠狠扑面而来,她探出头,又差不多是探出了半个身子。路灯此刻昏昏黄黄的,照在积了雪的地面上,分外明亮。
终于是看得清楚了。姜莞尔抽回手,捂住嘴巴,缓缓的,她沿着墙壁蹲了下来。
就好像是孩子拿着地图,又惊又喜去寻找宝藏,终是找着了,却又不敢相信眼前的东西是真的。
但她分明是看到了。
她看到仲流年靠在车门一侧,望上来,望着这儿,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在她探出头的刹那,他垂下了手,电话落在雪里。男人渐渐站直了的身子,没穿外套的身型,格外单薄。
飞快的穿着衣服,女人的视线在几个包裹之间来回游走。她把伞装在哪里了,把伞装在那里了?这么问着,却只觉得脑子里头乱成一团,手穿过袖子有些颤抖。
最后最后她终是没找着伞,踉跄着跑下楼的时候,只觉得还是来不及了。但一冲出楼梯口,就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挺拔的姿势,六年了也没改变过。
姜莞尔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步子很慢,同她下午提着东西回来时一样。后来吃东西时,喝着那瓶饮料她还想,这一走,是不是又很久见不到他?
沮丧到做梦也能哭出来,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哪怕是梦,也多亏她执念够深。
姜莞尔一站到仲流年面前,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男人的脸色苍白,像是在这里过夜的那晚一样,仿佛染了大病。
他和她的每次再见面,不是无言结局,就是不欢而散,若是这一面真的是最后一次,她该怎样表现才能完美收场?
仲流年仔仔细细看了她一会儿,好久没见了,似乎有点不认得。
不等她开口问,是他先说了话,站直的身体失去重心,向后靠在门上:“今天他来公司,说了你们的事情。”
她一愣,我们的事?
仲流年笑了笑,冰天雪地里牵动一下肌肉都是困难。但他偏要笑,还要笑的没有一点破绽才行:
“安少爷说,他从很小很小就爱你爱的不行,这辈子他非你不娶你非他不嫁。他说我是个混蛋白白浪费了你这么多年,说这次生意一谈完就带你回去见家长带朋友,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你做他的安夫人。他说他比我了解你,比我疼你比我懂你……”
“够了。”姜莞尔后退一步,应该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两个字,偏透着妥协。安宸不会这么说,她比谁都清楚,她不明白仲流年大晚上过来扯这些慌,用意究竟何在。
本来不该有的一点期待,此时都随着这一声烟消云散了。姜莞尔穿着拖鞋的脚,陷在雪里头从脚趾湿到脚跟:“我比谁都了解安宸,这种过分的话,他从来没说过。”她顿了顿,突然似笑非笑的问:“流年,你大晚上跑过来替别人表白,难道是吃他的醋不成?”
对她质疑的问话,仲流年仿佛不以为意,男人脸上仍是笑,不太难。反正那表情,已经僵成了型。
是,安宸没说,他什么也不用说。他只消伸出手来握着他的,再眼含笑意对着他和南昕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