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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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比我先赶到一步,立时伸手,取到了一只,我也取到了另一只。
螺一到了我们的手中,身体就缩进了壳中,这种螺,有很薄的橘红色的盖,这时也紧缩在贝壳的里面。
白素手中拿著螺,转过头来望著我,道:“你说,在离沙滩相当远,又那么深的海底的螺,有甚么理由,会出现在沙滩上?”
我道:“那可难说得很,有很多理由,可以使他们出现在沙滩上,它们究竟是会移动的生物!”
白素“哼”地一声:“我不相信,我要到那洞里面去看看!”
那个洞,这时离我们很近,白素一面说著,一面已将推进器的一端,对准了岩洞、灯光射进岩洞去,那岩洞的洞口,大小只能容一个人进去,可是灯光射进去之后,看来却十分深邃。
我连表示自己意见的时间都没有,白素已经控制著推进器,向著严洞驶去了,我只好跟在她的后面。
当我们进了那岩洞,发现里面很宽大,可是在前进了不多久之后,前面就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那个岩洞,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在有岩石的海底,可以说随时可见。
但是,当我们到了那种窄缝前面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现象,那便是,在窄缝中,不断有巨大的气泡冒出来。
那种巨大的气泡,一从窄缝的顶端冒出来之后,便向上升去,积聚在岩洞的顶部。也直到这时,我们循著冒出来的气泡,抬头向上望去,才发现了一个更奇特的现象。
那许多气泡,升到了岩洞顶之后,便合并了起来,成为一个更大的气泡,也就是说,那岩洞的顶部,离顶上的岩石,有很大空间,是完全没有海水的一个大气室。”
一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呆了一呆,白素立时道:“里面有著甚么?”
我道:“可能是海底的沼气!”
白素向上升去,我也跟著上升,不一会,我们两人的头部,都已离开了水,而在那气室之中了。当然,我们仍然戴著头盔,气室中的气体,和空气没有甚么分别,无色,我们也无法知道它是不是有特殊的气味。
当然,我们也不会傻到除下头盔来,去呼吸一下这种气体。
自那个陜窄的石缝中,气泡仍不断地冒出来,气室正在渐渐扩大,我道:“看来,这种气体,会溢出岩洞,升上海面!”
白素道:“太奇怪了,我们要去根究这种气体的来源,看看究竟是甚么道理。”
我们又一起沉了下来,那窄缝实在太窄了,根本无法容推进器通过,人倒可以勉强挤进去的。
于是,我们将推进器留在窄缝之外,我在前,白素在后,提著提灯,一起游了进去。
在我们游进去的时候,还不断可以碰到巨大的气泡迎面而来,一碰到我们的身子,就散成无数小气泡,向外溜了出去。
那道窄缝相当长,当我们游到了尽头,前面全是岩石,完全没有去路。只有在岩石中,有一些是可以容手指伸进去的缝,在那些缝中,一个一个气泡在挤出来,成为大气泡向外面浮去。
如果不是我们已然确知那是气泡的话,这时看著那些气泡从石缝中挤出来,倒像是甚么星球怪物一样。
前面已经没有了去路,虽然在那些窄缝中,竟然会有那么巨大的气泡不住挤了出来,这件事也可怪得很,但是我和白素,当然无法从那么狭窄的缝中挤进去的。
我们只是尽量地靠近岩石,用灯向内照著,想看看石缝中究竟有些甚么,但是却甚么也看不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自然失望得很,我道:“我看我们该出去了!”
白素还不有就走,沿著那些狭窄的缝,在游上游下,又看了好几分钟,才道:“是的,找不到甚么,我们该出去了!”
她游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向外游去,回到了岩洞之中。
才一游出来,我就呆了一呆,我们是提著灯进去的,在出来的时候,因为我知道,我们有两具推进器,留在岩洞之中,在推进器上,是有著灯的,所以才一出来,就立时熄了灯。
可是才一熄灯,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这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是以我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响。
白素是跟在我后面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外面有了甚么变化,但是她是听到了我的惊呼声的,她忙道:“怎么了,有甚么事?”
我在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立时又著亮了灯,而且,继续向前游去,那时,白素也游了出来,我将手中的提灯,在岩洞中四面照著。
这时,白素虽然仍未曾得到我的回答,但是,她也可以知道我为甚么发出惊呼声来的了,因为她自己,也同样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们留在岩洞之中的那两具推进器,不见了!
刹那之间,我们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那实在是令我们震惊之极的事,两具推进器,留在岩洞中,是绝没有理由失踪的。
可是现在,它们的确不见了!
白素游近我的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声音,听来极其紧张,她问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勉力镇定心神,道:“两具推进器不见了,看来,好像有人进来过!”
白素道:“不可能的,就是有人进来过,也不会和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我起先,还不明白,白素所说的“开玩笑”是甚么意思,但是,我立即明白了!
我们离开了“快乐号”之后,一直在海底,靠推进器在潜行。推进器的速度相当快,我们潜行了约莫一小时,现在,如果没有了推进器,我们要游回去的话,那至少化上了六小时的时间!
如果这是一个“玩笑”的话,那么,玩笑实在太大了!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道:“我们先游出去再说,或许还可以追得上。”我和白素一起向外游去,到了岩洞之外,海底看来,极其平静,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是,我和白素都知道,一定曾有事发生过,因为我们不见了两具推进器!
在岩洞外又盘旋了片刻,一无发现,我们只好向上升去,直到升出了水面。
天色漆黑,星月微光,映在平静的海面上,泛出一片闪耀的银光来,景色、情调,都是上乘的,是我们却只好啼笑皆非。
四面望去,看不到一点陆地的影子!
我先旋开了头盔,白素也跟著除了头盔,我们互望著,白素低声道:“是我不好,想出潜水的主意来。”
我道:“别说傻话,现在,我们唯一可做的,是抛开一切东西,游回去!”
白素道:“我们得游多久?”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没有甚么意外的话,那么,大约是六小时到八小时!”
白素抿著嘴,没有说甚么。
我们抛下了头盔,抛下了氧气筒,同时,在心中祈祷著,在这段时间之中。海上千万不要起甚么风浪,要不然,继万良生失踪之后,就是我们失踪了!
我在开始向前游去的时候,并不低估白素长途游泳的能力,但是她可能很久没有经历这样的险境了,是以我特别叮嘱她:“你要紧跟著我,我们在开始的时候,不必游得太快!”
白素低声道:“我知道。”
她在讲了三个字之后,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但是,如果我支持不住了,你千万则理我,自顾自游向前去,才有希望回去!”
我有点恼怒:“你说这样的话,该打!”
白素仰著头望著我,在她的脸上,沾满了水珠,也不知这是海水,还是泪水。
我们不再说甚么,向前游去,我确知方向是不会错的,因为我可以藉天上的星星来辨别方向,问题是我们甚么时候可以游得到而已!
一小时过去了,我们仍然在汪洋大海之中。
第六部:生存和挣扎
我也很久没有如此剧烈的不断运动经验了,是以在一小时之后,我首先停下来,只是在水面浮著,白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在我停止游泳时,我发现水流的方向,正是我们要游出的方向,这一点,对我们有利。但是,海中的水流方向是最不可测的,现在的水流,是可以帮助我游回那荒岛去,但可能就会有另一股水流,将我们越冲越远。
我们飘浮在水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在水中浮起来,是以虽然我们并不向前游,一样要化费气力来维持不致下沉。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能够支持多久,实在是无法预知的,海水十分冷,我回头去看白素,她整个脸都是煞白的,白得可怕。
我在水中,紧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支持下去,挣扎到目的地!”
白素青白色的嘴唇颤动著:“还要挣扎多久?”
我舐了舐嘴唇,海水的鹹味,使我感到一阵抽搐,我无法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白素显然也没有期待著我回答她。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人自一出生,就一直在挣扎,为了要生存,几乎是每一分钟不停地在挣扎著,但是不论人的求生意志是如何强烈,也不论人的挣扎是如何努力,人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白素的声音,十分低微,可是我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话,令我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没在海水之中,本来已经够冷的了,但这时,我所感到的那种寒冷,却是从内心之中,直透出来的,那是因为我在白素的话中,感到一种极度不吉的预兆。
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而论,我们必须有极大的信心,和坚强的意志,再依靠体力,才能够继续生存下去,而坚强的意志,在三者之间,又最最重要。
可是,听白素那样说法,她好像是已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不要多说甚么的好,是以我忙道:“我们该再向前游去了!”
白素却道:“等一等,我们可能永远游不回那荒岛去,那么,何不现在就这样飘在海面上!”
我大声道:“这是甚么话,难道我们等死?”
我很少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白素,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明白,在濒于绝望的环境下,人的意志,会受到环境的影响,那种影响,会产生一种催眠的力量,使人产生一种念头,那念头便是:不如放弃挣扎,比勉强支持下去好得多!
这种念头如果一经产生,那么唯一的、可怕的结果便是死亡!
白素叹了一声:“我并没有死亡的经验。但是我想,每一个人在死亡之前,一定都十分痛悔。”
白素仍然自显自在说话,我刚才的一声大喝。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而在她惨白的脸上,也现出一种十分惘然的神色来。
在那一刹间,我已经准备拉著她的头发,好使她在那种半催眠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可是白素的双眼,却仍然是十分澄澈的,她立即又道:“你为甚么不问我,人在死前,痛悔甚么?”
我拉住了她的头发,但是并没有用力,我尽量使我的声音提高,以致我的声音,听来变得异样的尖锐刺耳:“我没有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快向前游去!”
白素却仍然自顾自地道:“每一个人,在他临死之前,一定会想:我这一生,究竟有甚么意思呢?经过了那样痛苦和快乐相比较,究竟还剩下多少快乐,我为甚么要在如许的痛苦中求生存,而不早早结束生命?我”
我不等白素再向下讲去,我用力把她在水中推向前,她的身子一侧,我又忙追上去,这令得我反而喝下了几口海水。
我一只手扶住了她,一只手划著水,用力向前游著,这时候,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我那只划动著的手臂,早已超过了我体力所负担,但是,手臂仍然机械地划动著,我也无法知道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海中行进,还是只不过留在原地打转,我无法理会这些,我只知道,我要拼命地维持这一动作。
我强烈地感觉到,如果我一停止动作,我就会受到白素那一番话的感染。
那一番话,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尽管自古至今,不住有人歌颂人生的可爱,但是,事实上,人生是痛苦的,痛苦到了绝大多数人,根本麻木到了不敢去接触这个问题,不敢去想一这个问题,只是那样一天一天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也许白素所说的是对的,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在后悔:死亡终于来临了,为甚么要在经历了如许的痛苦之后,才让死亡结束生命?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假设,这个假设,如果在每一个还活著的人的脑中成立,那会形成甚么样的结果,不堪设想。
我和白素,这时在海中挣扎,可能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结果总难逃一死,这样的情形,自然和普通的平稳的人生不同,但是,又何尝不是人生的浓缩?
一个人的一生,不论在外表上看来是多么平淡,但是他总是经历了惊风骇涛的一生,每一个人都有数不尽的希望,为这些希望,努力地挣扎著、忍受著,然而,有多少人是希望得到了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