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犯-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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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十分钟,就这样,自己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抱着。待记忆的狂风刮过去之后,身体才能慢慢地放松,他知道自己没有哭。尽管受到强烈的震撼,可他并不流泪。他的泪早就流干了。
如果稍稍留意一下,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警察署前的四条车道的大路上,各种车辆来来往往。紧靠右手的便道上有一个公共汽车站,一位身着西装的男子站在那儿,正在看着一份完全打开的报纸。报纸的边角被风吹得扑拉扑拉的,他脚边的树叶也被风吹得直打转。
世间万物一切都没变,阳光还是金色的,空气还是那么清新,这就是和平。真一摇了摇头,用两手搓了搓脸。
这时,警察署前的拐弯处,一辆车开了过来。是一辆白色的卡罗拉牌汽车,在楼前向右一拐,停在了外部停车场上。车门打开,里面的人走了下来。
有三个人。一位是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一位是穿着灰色衬衫和灰色方格花纹上衣的年长的男人,两人都是矮胖矮胖的,走路的样子也很像。大概是父子吧。
另外还有一人,是一位女性。也是中年,年纪和石井夫人差不多。不,也许是和真一的母亲年龄相当。
一位模样奇怪的女人。像喝醉了似的,边走边左摇右晃。穿着灰色衬衫年长的男人看不过去,过去拉住她的手一起走。中年女子随着老人的步伐走着,并且脸上带着笑容。那个笑容看上去似乎很茫然。
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啊,真一想着。到警察署来的肯定是有明确目的的,不会是被害人的亲属吧?要么就是罪犯一方的什么人吧。
看着看着,走了过来的这三个人中的老人的视线与真一的视线正好碰到一起。真一看见,这位老人的脸色就像他穿的灰色衬衫一样,暗淡无光。谢了顶的额头在秋天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人也看到了真一。疑惑的目光中,能让人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同情或是担心交织在一起的东西。这也许只是真一的猜想。老人的视线从真一的脸上移开了,转向墨东警察署的入口方向。在前面走着的穿制服的男子正在和值班的警官说着话。那声音断断续续地被风传到真一的耳朵里。
“她女儿的事情……”
真一挺身站了起来。把头前后活动了一下,抬头看着在自动门前站着的三个人和值班警官的侧影。
这几个人,大概是来打听那只手是不是自己女儿的吧——像是被霜打了似的,这种想法一下子占据了真一的头脑,他好像猛然醒了过来。这些人肯定是想打听那只手的主人的消息才来这里的。
接下来,一定会有几拨儿这样的家庭来墨东警察署打听情况。大都会像刚才的几个人那样,心情沉重地在警察署里等待,祈祷着不要得到最不愿听到的消息。真一再一次想到了那只笔直地指向他的手。那只手到底是谁的手,对于那些想要知道答案而到这里来的人们,真一就如同是死神。因为他们得到的是最不愿听到和最不愿相信的事实,他们的女儿死了。
穿制服的男子在跟值班警官打招呼之后,走进了警察署。老人和几乎被他拖着走的女人紧跟在后面。三个人的身影马上就要在真一眼前消失的时候,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回头朝真一看了一眼。只是瞬间的一瞥,马上就走进前面的门里去了,可他那探询的眼神却留在了真一的心里。
这时候,回头看真一的那位穿灰色衬衫的老人在想——这个小伙子,看上去很孩子气的脸,好像正是我担心的那个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人。不过,真一真正从老人口中听到这话,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此时,警察署的门口就剩下真一和值班警官了。真一感觉有点儿冷了,进去吧——这样想着,正准备站起来,只听背后有人喊道:
“是塚田真一吗?”
回过头,看见刚才那位没系领带的刑警站在那儿。
“是……是我。”
听到真一的回答,刑警从水泥楼梯走下来,坐在真一身边。真一也坐直了身子。
没系领带的刑警头上散发着发蜡的气味。他不慌不忙地一边冲真一点着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可是风太大了,手里的简易打火机的火一下子就被吹灭了。他用一只手掌遮住打火机,好不容易点燃了香烟。低沉的声音和着烟气一起吐了出来,他说道:
“塚田君,你就是佐和市的教师一家被杀害案件中的塚田吧?”
刑警好像在和香烟恶战,完全把真一丢在了一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真一说不出话来。刑警一边吸着烟一边歪着头看着真一。
“我是警厅的武上。在办佐和市案子的时候,有一名犯人逃走了,我还去市内有关人员的住宅搜查过。所以,记得你的名字。”
“……是吗?”真一终于出了一声。这么说那个犯人在市内被抓住了,真一想。
这个武上刑警紧接着又说:“你的父亲、母亲和妹妹真可怜呀。”
听着这样的话,真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说的确如此呢,还是说感谢他的关心呢?像他这样,用可怜这样的词来形容那个案子的人还真没有过,他是头一个。到底怎么回答他才好呢?他既是同情者,又是警官,还是曾努力逮捕犯人的有功之臣。
正当真一搜肠刮肚地思索的时候,武上刑警性急地扔掉了烟头,用皮鞋把烟头在地上踩灭,用生气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本想安慰安慰你,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不。”
“平常,我几乎没有和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属说话的机会,能和你说几句真的很高兴。”
“你现在住在这附近吗?”
“是的。”真一点点头。
“是住在亲戚家吗?”
“父亲的朋友家。从小就认识的,也是中学的老师。”
“是吗?”刑警在冷风中眯起了眼睛。
“那,你是做他们的养子了?”
“嗯,还没办正式手续。所以名字还叫塚田。”
好像明白了似的,武上点了点头。
真是不大会说话的人,谈话一直就这么问一句答一句的,很不自然,可始终没有结束。
真一问道:“武上先生,您是因为今天早上的大川公园案子到这儿来的吧?”
“嗯。”
“是个恶性案子吧?”
“还不清楚呢。” 武上摇着头说,“只发现了一只手,还不能断定是不是杀人。也有可能是被肢解的或是被遗弃的尸体。”
武上一边说着,不禁笑了起来。“不会是这么回事吧。臭得很呐,应该是杀人吧,嗯。”
“恶心。”真一说道,“太恶心了。”
武上看了看真一。“是你发现的吗?听说是一个像塚田这样的高中生发现的,怎么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啊,你这人。”
“咳,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人好像总被一些奇怪的事包围着似的。”
武上在真一背上咚地拍了一下。“说什么傻话呢!”
真一也不愿这么想。可是,那个死神的手指的影子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现在的家,你觉得怎么样?”
“叔叔、阿姨都是好人。”
“还有别的孩子吗?”
真一摇摇头。“只有我一个。啊,对了,还有一条狗。”
“狗?有狗也不错呀!”武上说着,把两手往膝盖上一按,站起身说,“怎么样?现在心情好多了吧?”
“是的。给您添麻烦了。”
“好啦,还得辛苦你,去做笔录吧。完事之后赶快回家,还能赶上学校的下午课吧。”
平常,真一缺课——不告诉石井夫妇就旷课的时候也不少,今天不去也不要紧,也没有心情去上课,不过他没说什么。武上在前,真一在后面跟着他,往警察署的大楼里走。在自动门前,又有一辆车子开过来的声音,真一回过头去。
这次,来的是一辆出租汽车。从后座上下来两个人,像是母女。两人就像被针扎了似地从车里弹了出来,脸部一副紧张、僵硬的表情。
看着她们,真一说道:
“也许是为辨认那只手来的吧?”
“不知道。”
“刚才的那些人,给人感觉也是来辨认的,不是吗?”
真一眼前忽然又浮现出曾与他视线交织在一起的,那位穿灰色衬衫的老人的脸。
“女孩子被卷进去的案子,多半是恶性案子呐。”武上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要是在十年前,即使发现身份不明的遗体,有人失踪的家庭也不会这么敏感。不过,现在可完全变得不一样了。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更有知识了吧。特别是最近,大坂那边接连发生女性被肢解的杀人案件。”
真一随着武上走上大楼里的通往刚才那间会议室的楼梯,就在快要赶上那个看上去像是母女俩的两个人的时候,武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向真一问道:
“请问,你家的那个案子公审了吗?应该开始了吧?”
第一次公审是在案子发生的半年之后,今年的三月进行的。真一没有到庭,连旁听也没去。前不久,听说似乎必须得出庭,真一为此很烦恼,不过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进展情况,真一一本正经地答道:
“负责案子的检察官曾说过,尽量不要我到庭。”
“那么,你是不是不想去啊?”
“在证人席上接受各种询问,想想那种情景也觉得很不舒服。”
“是呀。”
“还是……不去的好。”
“的确如此啊。”
“无论是谁,即使什么都不问,各种情景总能反反复复想起来,都是相同的。”
武上刑警目光朝下看着自己的胖肚子。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现在的谈话怎么会进入这么艰难的话题,问题好像都出在他的肚子上似的。
“对不起,我净说些没用的话。” 真一说。
武上把他那粗大的手挥了挥。“我也是,嘴笨得很。”
看着武上的这张刚强的但有点儿不端正的大脸庞,如果换个场合,真一也许真想向他诉诉苦。
“怎么说呢,我家的那个案子,从第一次公审之后就没再开庭,我想暂时还不会开庭吧。”
“为什么呀?”
“在是不是将三人一起公审的问题上还有争议,那边还希望做精神鉴定,现在正在做着呢,所以不会很快。”
武上睁大了眼。“你是说三人一起?”
“是啊,三人一起。”
“真可怕啊。那个主犯……叫通口吧?那个家伙。”
真一眼前浮现出那个“大叔”般年纪的主犯的脸,他已经没有了流眼泪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针刺般的痛。
“是的,是叫通口。”
“谁看见他都会认为他精神正常的。”
“对于鉴定,似乎也有争议。”
武上用力拍着脑门,生气地直喘粗气。
“那伙人是怎么说的?是想说他精神失常吗?”
“听说是精神障碍。”
“计划犯罪,哪来的什么精神障碍呀?”
真一没说话,无奈地笑了笑。正确地说,是做了一个看上去是笑脸的表情。
“哎,真一君。”武上刑警郑重其事地对真一说道,“你家的案子的确是个残酷的事情。可你作为受害者,对刚才说的这些情况应该有主见,是不是?”
真一点点头。
“你没什么错。”刑警说,“你什么责任也没有。这一点你可得牢牢记住。”
负责案子的葛西等人也都这样说过。
看到真一点了点头,武上刑警朝会议室的方向走去,真一跟在他的后头。简直就像是被带来的犯人,眼睛只看着自己的脚面。
经过坂木刑警利落地交涉,没费什么事,义男和真智子就进到墨东警察署三层的一间小房间里。房间好像是专为做谈话室而造的,室内有桌子和沙发,紧靠墙摆着一个旧的频道式的电视。旁边的小抽屉上放着内线电话机。
义男一行坐了下来。
“请稍等一会儿。”坂木说了一句,走出屋去。出去时,从真智子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鞠子的小梳子。
屋里只剩下义男和真智子两个人。真智子坐在扶手椅上,身体稍稍前倾,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地面。几乎和在车里时的姿势一模一样。这里是墨东警察署,她知不知道呀。义男担心地问道:
“真智子,不要紧吧?”
真智子没有反应。半张着干干的嘴唇,看着地板上的一个点。不该带她来,义男开始有点儿后悔了,自从真智子怀疑在大川公园发现的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