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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所罗门的伪证-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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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亲抓住了他的手腕:“别掏!”

“怎么了?”

“别老像个跟屁虫似的学样。”

井口充甩开父亲的手,从口袋里拉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随后是折叠起来的一千日元纸币和几个硬币。揉成一团的纸巾也掏了出来。他又将手伸进肥大起球的套头毛衣的口袋,却什么也没掏出来。

桥田佑太郎依然坐着,也一声不吭地开始掏口袋里的东西。他也穿着牛仔裤,上身则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圆领毛衣,没穿外套。他掏出来的只有纸巾和零钱包。他的母亲在一旁惴惴不安地望着这些物品,仿佛眼前的旧纸巾和旅馆赠品似的廉价零钱包里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怎么样?嗯?有什么重大发现吗?”大出胜叉开双腿站稳身体,得意洋洋地俯视着里中课长和礼子,“喂,这里有什么初二学生不应该持有的东西吗?”

正在这时,大会议室的移门上响起了敲门声。礼子赶忙上前拉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女警,她背后则是一位西装领带、花白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的男子。

他是大出家的专属律师风见。礼子已经和他见过三次面了。

“啊,您好。”他神定气闲地向礼子打了个招呼,脸上既没有不愉快的表情,也毫无咄咄逼人的架势。

“您辛苦。”礼子答道。

律师一走进大会议室,大出胜便怪叫着扑了上去:“啊呀,律师先生,你可真是姗姗来迟啊。出大事了。你看看,俊次竟遭到非法逮捕。问题严重了吧?”

趁着自己离会议桌还比较远的当儿,礼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别看大出胜这副模样,却身居公司社长之职,而他的公司如今经营蒸蒸日上。大出木材厂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现在,木材加工仅占其全部业务的一小部分。大出木材厂的成功,完全是因为巧妙地利用了眼下的高档住宅建造热潮。

最近几年经济形势向好,自然而然地带动起房地产热。这股热潮与六十年代崇尚的“家庭住宅”有所不同,大家的热情似乎转向了高档住宅。

在地价股价一路飙升的当下,并非只要凭借银行贷款,谁都能拥有自己的住宅。所谓人人发财的现象,仅仅是一种错觉。无论什么地方的地价都已经涨得很高,普通老百姓拥有“家庭住宅”的愿望成了一个遥远的梦。市场一片繁荣,人们对储蓄必要性的观念逐渐淡薄,将本该用于“家庭住宅”的金钱全部转向消费。从表面上看,大家都过着富足的生活——仅仅是表面而已。

另一方面,如今想要拥有私人住宅的人,向往的不再是“自家住宅”,而是价格上亿日元的高级住宅。那些建筑都是出于炫耀目的建造的,无所谓预算,也不用节俭,钱花得越多越有面子。对承建商而言,饵真是个大发横财的时代。

大出胜敏感地注意到了世态的变化和金钱的流向,盯上了一些大规模的住宅建筑公司。在经济形势一般的年代,只经营原材料的小型木材厂不可能获得很大的利润。如今却不同了,到处都金钱过剩,要提出自己有别人搞不到的高档原材料,那些大型开发商自然会感兴趣,根本不管你的公司规模或过去的经营业绩。

下面的描述都来自大出胜的自吹自擂,听的时候必须打些折扣。

如今的大出木材厂接手的业务都与高档建筑相关。那些建筑里,一根壁龛柱子就值五千万,而且还不止一两幢,多得很。他说,真正的有钱人造得起这样的房子。当然,谁也不知道那根柱子五千万的价格里,含有多少像大出木材厂那样的原材料供应商附加的利润。

大出胜是个成功的商人,这一点礼子也承认。且不管他的生意经在高增长时代过去后是否还能有价值,但他对金钱的灵敏嗅觉、精于赚钱的本事,不得不令人佩服。

然而,作为一个人,作为一名监护人,他的所作所为符合常识吗?是一个有责任教育子女的家长该有的吗?

“这样可不行。”风见律师的说话声让礼子回过了神,“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就算我们想协助调査也做不到。毫无个人隐私可言。这祥不光是俊次,谁的权利也维护不了。”

“好啊,那就单独面谈吧。”

我们也希望这样——向礼子递去带有如此涵义的眼神,庄田站起了身。礼子对他点了点头。

如果从一开始就分别向三人询问情况,估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并开始害怕的井口充或桥田佑太郎会招认他们的所作所为——井口充大概会率先投降。但这样又会给大出胜的无理取闹提供借口。他会说这一切都是捏造的,井口那小鬼在胡说八道,桥田那小鬼想陷害我儿子。你们警察知道这一点,故意让他们提供虚假证言,我要告你们!老实说,警察并不害怕这种无聊的告发,只是一旦招致三个少年的决裂,会给井口和桥田留下深深的不安。事后翻供的风险也会有,尤其是井口的可能性最大。在大出俊次不在场的情况下,他为了保全自己会坦甴交代,可见到大出俊次后,同样为了保全自己,他会瞬间开始以迎合大出为上,推翻自己先前的言论。

所以,首先把三家人放在一起,任由大出胜大吵大闹,也让井口和桥田的家长有个观察大出胜的机会。在这一阶段,只要说明这一事件与以往的本质区别就行。这是一种策略。更何况今天又多了井口充的父亲,这个不确定因素成了意料之外的援军,已经动摇了井口充。这一策略对最冷静,甚至比他的家长还要冷静地观察这一切的桥田佑太郎来说,应该也是有效的。这样一来,礼子就能直截了当地问他一些以前很难得到答复的问题。桥田,你为什么要跟着大出?大出对你有什么意义?你何必要跟着他闯祸?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万事俱备,说干就干!礼子在心里握紧了无形的拳头。

22

图书馆的阅览室原本禁止替别人占座位,可事实上,谁都不遵守这条规则。

星期天下午一点零五分,阅览室内七成左右的座位上已经有了人,大部分都是学生,也星星点点地夹杂着一些成人。这里并未采取多位读者围坐一张大桌的布局,而是让大家坐在纵向排列的小书桌前,面朝同一个方向。只要一坐下来,就只能看到前方读者的后背和后脑勺了。

仓田真理子从来不遵守时间,迟到十多分钟已是家常便饭,有时竟会晚来将近一小时。所以打电话时,藤野凉子再三叮嘱她:“临近考试,图书馆里人很多,你要是来得太晚,就没法给你留位子了。你一定要准时来。”

“小凉你真是爱操心。”真理子当时是这么笑着回答的。

才不是呢,我只是比你更守时一些罢了。凉子想这样回敬她一句,当然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更严厉的叮嘱。

然而,真理子仍然迟到了。凉子没法集中精力学习,因为不知道真理子什么时候会来。每当有新来的人走进阅览室,凉子都会留意身旁座位上的书包。她不愿听到别人问:“这儿有人吗?”

凉子不喜欢破坏“一般”的规则。

而被她排除在“一般”之外的,就是校规中关于裙子和刘海长度的规定。她觉得,连这种规则都要不折不扣地遵守,实在有点傻。除此之外,那些与他人共享公共场所时需要遵守的规定,则必须加以尊重

“不能在图书馆占位”应该也算这样的规定。可只要跟真理子在一起,违规便已然成了理所当然的行为。她总是说: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有什么关系呢?小凉,没事儿的。

凉子当然认为这不太好。可是当她将这一想法付诸言语或表情,真理子便说她太严谨。我当然严谨,我可是警官的女儿。一旦如此反驳,真理子就会笑。别的朋友也会笑。不会笑的只有古野章子。章子能理解凉子的心情。她同样不喜欢不遵守规则的人。

“跟小凉一起复习,有不懂的地方马上可以问,很放心。”

“那就到我家里来。”凉子一邀请,真理子就不痛快了。

“你家里不是还有妹妹吗?我喜欢在图书馆学习。我只要一坐到阅览室的桌子前,就会觉得自己的脑袋和小凉的一样好使。”

凉子没法扔下真理子不管。

这还不限于真理子。凉子总感觉,自己的行动会受到周围人的影响,一点点地拖拉下来。即使在心底反对,也很难将心意表达出来。

我太懦弱了,明明觉得不对的事情,也不敢明确地反对。真理子央求我,我反倒会得意起来。这说明我自恋、肮脏、卑鄙。

如果她的父母、老师和朋友们知道她是如此认识自己的,大概会感到万分惊讶吧。大家都认为,藤野凉子是个优等生,有天赋,家教好,是棵好苗子,一定会成长为优秀人才。在大人们眼里,她是完美无缺的。

谁都不知道,凉子的内心积淀了太多自我厌恶,还有对自己根深蒂固的恼怒。这一切都藏得太深了。然而,时不时地因为一些契机,如在图书馆占座这类小事,这份厌恶和愤怒会紧紧包裹住她的心。

最近,这样的情况好像多了起来。凉子并不清楚原因。柏木卓也的死估计是一个诱因。她至今仍然耿耿于怀,因为那时只有她—个人没有流泪。

那时的凉子听到了自己心中真实的声音。柏木卓也不遵守学校这个小社会的规则,我行我素地活着,我行我素地死去。大家挤出眼泪来哀悼他。对此,凉子无法认同。为什么觉得他可怜?为什么觉得他是个牺牲者?他不该是个失败者吗?

所以凉子流不出眼泪。这一点,只有高木老师看到并认同了。这样理解柏木卓也的死没有错,老师懂你的心思——凉子当时从高木老师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一层含义。

所以,那件事已经完全过去了。

可直到如今,凉子的心还会不时隐隐作痛。你真的这么了不起吗?你真的有认定柏木卓也是失败者的资格吗?其实,你一点也不优秀,一点也不坚强。你不过是缺少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同情心。

“这里有人吗?”

听到有人对她说话,凉子抬起了头。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孩,不认识。她穿着便服,背着一个大书包,上面别着四中的校徽。“对不起,我的朋友马上就来了。”

听了凉子的回答,那女孩扭头就走,去别处寻找空位。

凉子低下头,将目光落在数学习题集上。只要专心致志,就不会被轻易打扰。

每道题都解开了,几乎没遇到过障碍。这次是第三学期期末考,出题范围不如第二学期时那么广,相对比较轻松,用不着多花力气,估计也能取得好成绩。听说升入初三后,会根据这次考试的成绩,按能力重新分班。要是能和古野章子分在一个班级就好了。真理子嘛最好离她远一点。既然是按能力分班,不同班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在学习能力上,我们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我怎么可以这么想呢?自上小学起,我跟真理子一直是好朋友,这么想不就是对她的侮辱吗?

可事实就是如此。真理子学习太差劲了。让她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不过性格倒挺好,活泼可爱,心地善良。

可是……可是,要成为真正的朋友,两人的步伐得更一致些。

凉子的头脑流畅地转动着,一道道数学题迎刃而解。写下公式,计算数字。与此同时,凉子内心涌出肮脏的优越感,刺激着她的自我厌恶不断膨胀。

风卷残云般地做完题,她重新检查一遍写下的公式,作了验算。

接下来就是应用题了。翻过一页,她抬起头来喘了口气。仿佛刚才一直在潜水,现在要探出水面换气似的。

这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座图书馆里,阅览室和书架都安排在同一层宽敞的楼面。将两个区域隔开的隔墙虽高达屋顶,由于上半部分是透明的,即使身在阅览室,也能看到书架区的一部分。

那张侧脸,是野田健一。

离凉子的座位大约十米。野田健一一边看着书架上成排的书,一边慢慢地横向移动身体。

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伸手搭在某一本书上,又用视线飞快地扫视一下周围。今天是星期天,书架区人确实很多,不过他的身边并没有人。

野田健一确认四下无人后,抽出了那本书。那是本看上去很重,像字典一样的书。

尽管凉子的视力好得异乎寻常,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书。不过进出阅览室时,她常常从野田健一所在的书架经过,大致类别还是清楚的。那是“化学”的书架。

哎?凉子感到有些奇怪。他不抓紧复习,还在査什么东西。真悠闲啊。

野田健一成绩中等,在班级中就像背景音乐般缺乏存在感。这可不是凉子的主观评价,男生们也这么说。他为人老实,没有自己的主张。这样的学生对老师和学校而言,就像一张安全牌,随时扔出去都不会闯祸。不错,成为这样的人,倒也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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