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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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鸽何尝不想在公安局长的职务上一显身手呢?可现在偏偏要她就任的是沧海市,替代的恰恰又是旧日的恋人曲江河!
为了预先了解些真实情况,严鸽借故推辞了省厅和市委的送迎,提前一天乘火车抵达了沧海。
严鸽眼毒,刚出站,一眼就看到揽客的出租车群中曾在医院里撕扯曲江河的那个女人——拐的司机罗海的妻子陈春凤。她的身边,停着一台簇新的红色夏利出租车。严鸽便大步向前,跨到了陈春凤跟前:“你的车,我包了。”啪的一声,把两张百元大票拍在陈春凤手上。陈春凤愣了片刻,知道今天遇到了大主顾,但一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诧异而恭敬地招呼严鸽上车。
《掩盖》一(10)
车子驶出喧闹的火车站,陈春凤透过后视镜,陪着小心地问道:“这位大姐,咱到哪里去?”
“你就拉我随便在街上转转,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呢就站一站,我在搞一个社会科学的调研课题,对什么都感兴趣,听说沧海这几年变化太大了,专门来开开眼界。”
两个女人在车上不到三分钟就有了共同语言。陈春凤大概平常没有倾诉对像,见严鸽凡事都听得很认真就叹了口气说:“严老师,你是琢磨社会的,你说说这些年金岛挖出了金子,人是富了生活也好了,可为啥社会咋成了这个样子,认钱不认人,为了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干。我看过好多电视连续剧,我就想,现在咱的领导不能老是坐在办公室听汇报,天天受下边那些官儿的蒙骗。要都像宰相刘罗锅,下来亲自暗访那才会明白。就说几年前发生这透水事故吧,好多民工闷在里头都没出来,还给上头报告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这真叫:村骗乡、乡骗县,一级一级往上骗哩!”
严鸽心里陡然一惊,问道:“你说这透水死人的事儿,有啥凭据吗?”
陈春凤见前方绿灯,挂挡起步:“咋没有,我丈夫的兄弟罗江,几年前从四川跑来打工,罗海从老家来寻他,把金矿都找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是有公安局吗?你们报警阿!”
“报警?他们都是一家!就说新来的公安局长吧,不仅是咱刘市长的夫人,还是和巨轮集团董事长孟船生光屁股长大,不对,是吃一个妈的奶长大的姐弟俩……”
严鸽惊愕之极,没想到自己的正式任命还未下达,基层已经尽人皆知,而且对自己竟如此了如指掌,就连家庭隐私也掌握得一清二楚。严鸽无心再听,陷入了重重的心事,任出租车沿着公路奔跑,她打开车窗,让清冷的海风灌进车内,吹打着自己的面庞。
她眯上眼睛嗅着这熟悉的海腥味,眼前马上浮现出乳母那苍老而慈祥的面容,从刚才陈春风的话里,分明暗示着她和孟家的特殊关系。看来船生如今在沧海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如何面对这个同乳兄弟,是她将要碰到的一个棘手难题。
严鸽抵达的第二天,曲江河才得知她的到来。应这位“上司”之邀,他来到了严鸽的办公室。令他好奇的是,室内除了一张放置电脑的大办公桌,一张硬皮椅和一组铁皮保险柜之外,别无它物。竟然连来人落座的沙发也没有配备。见曲江河诧异,立在办公桌后边的严鸽莞尔一笑说:“江河,你不要误会,这房间是按我的要求安排的。现在有的人就是屁股沉,到办公室一坐就是半天,如果开会可以到隔壁的会议室去。我也是借用曲老师的一句明言:‘简单就是美’。你不介意咱们就这样说话吧,也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严鸽的态度出乎曲江河的意料,她的脸上绽出旧日那种含蓄的笑,使曲江河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触动,但他还是迅速趋赶内心的那丝温情,接口说:“这很符合你严局长此时的心态,我算老几,完全是身体上的病人、经济上的矮人、家庭的罪人、政治上被放逐的人……”
“江河,我在跟你谈工作,不是调侃!”严鸽皱起了眉头,她真不理解曲江河为什么如此玩世不恭。“我也是在跟你谈工作,而且非常正式。”曲江河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正式要求辞去自己的职务,在组织上审批之前,请你同意我到基层去搞调研。”
“江河,你怎么能这样做?!”严鸽显然没有思想准备,神情惊愕,以致停顿了片刻。“如果你真是以为咱俩的关系不好相处,我可以请求组织上把我调走。说实在的,到沧海工作不是我的初衷。”“请调的哪能是你,而是我。只有我离开才会有利于你的工作开展。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在查办的大猇峪案件,已经做了交待,会有人向你汇报的。”
曲江河的目光陌生而冷漠。严鸽真不理解,对方为什么变得如此偏狭。她几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曲江河对此毫不理会,看来他是有意激怒严鸽。
《掩盖》一(11)
“我宁愿当某些人面前的混蛋,也不做伪君子。告诉你严鸽,我做人并没有过高的奢望,只想当一个好警察,可就连这样一点儿的要求也成了泡影。我唯一没有想到,这一切的终结者竟会是你。而理由又是多么的官冕堂皇!”
曲江河是在不断从齿缝里发出的冷笑中说这番话的,严鸽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她方才明白,想通过个人谈话来冰释两人关系的企图,实在太幼稚了。
“曲江河,我再说一遍,这次调动绝不是我个人的要求和想法,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这完全是组织的决定,江河,你应该是了解我的!”
“我当然清楚市委调任你的目的,还想让我说得更明白点儿吗?你的上级可以剥夺我的职务,但剥夺不了我警察的身份。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是谁,只要犯了罪,我就绝不放过,也不管是谁在护着他。我给你交个底儿,这一点,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严鸽万万没有想到,曲江河基于这样一种深深的成见看待自己。更没有料到这次组织的安排,会导致曲江河如此充满敌意的抵触。她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火气,做最后一步的努力。
“我希望你继续抓好刑侦工作,助我一臂之力,不说工作关系就是作为朋友、战友,你也该在这个时候支持我啊。”
“谢谢你的信任。”曲江河苦涩一笑,“但你不是决定我政治生命的人。据可靠消息,为了给你的工作铺平道路,已经准备让我到司法局去当副局长。告诉你严鸽,我哪儿也不去,我宁愿无官一身轻,继续当我的刑事侦查员。”
“江河,你千万不要听信小道消息。”严鸽终于弄明白了曲江河一腔怨忿的根源,可是有关人事上的安排她确实心中没底,“关于你的使用问题,我会全力向上级做工作的。”
“这是不可能的。”曲江河一字一顿地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戏谑神情,“局长大人,不,还有市长夫人,我倒是希望你好自为之,保持清醒头脑,以免陷入官场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你是个无赖、混蛋,曲江河!你——滚蛋!”严鸽再也忍无可忍了,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迸发,就在曲江河甩门而去的时候,她的另一句话也脱口而出,“我就不信,死了张屠夫,还能混毛吃猪,离了你,地球照样儿转!”
严鸽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掩盖》二
《掩盖》二(1)
这天下午,巨轮集团几十名中层管理人员匆匆赶到大船第三层舱房中的小凡尔赛宫开会。这些人是集团号称“中班”的骨干层,均为各部部长和经理,但相互之间不允许发生横向联系,只垂直听命于“大班”某个分管者的命令。而这些大班人员在内部全以船舰职务为称谓,如船生为船长,二佬沙金为船副,其余为大副、二副、舵手、水手长、轮机长等等,并且严禁直呼其名。中班以下称为“小班”的,是执行层,他们是集团最基层的员工,又被叫作“水手”,只是受“中班”其中一个人的具体指挥。这些严密的组织关系,都在《巨轮员工守则》中作了规定,任何人不得违抗。
一身白西服的孟船生进来时,全体人员起立,齐喊一声:“船长好!”
按照例会规定,首先由孟董事长亲自点将,让下属背诵《巨轮员工手则》。内容共分七章40条,文字由沙金起草,后经船生逐字逐句修改,已经成为巨轮集团至高无上的铁规,要求每人每日背诵,严格践行。
被叫起来的人是庞克利,一年前在滨海大道开设了“黑海白鲨”大酒店,生意红火,遭同行嫉恨,再三央求巨轮把他的酒店“罩住”才得以生存。经船生同意,沙金对庞克利考察了一番,觉得这胖子头脑灵活,善于交际,三教九流的朋友众多,就向船生打了保票,推荐他顶替邱社会,兼任信息公关部长。这信息公关部的任务按船生的话是把握“人脉”,专门搜集市里那些管“戴帽子”、“摘帽子”和“按章子”要员人物的有关资料,包括工作经历、社交圈子、特殊嗜好和个人隐私等等,而后根据集团“业务”需要,进行疏道勾对。
这庞克利尽管精明,可从未经过今天这阵势,他刚背会的守则刹时忘了一半,越是紧张,越是结巴,终于背不下去了,傻着脸直喘气。
室内一阵可怕的寂静。
沙金朝孟船生瞟了一眼,对方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执行规定!”沙金低着嗓子喊。两个保镖上来,扒去了庞克利的上衣,露出了肥胖的脊背,另两个保镖抽出腰间的藤条,向着肉厚的部位打去。随着痉挛似的抽搐,庞克利脊背上早现出一个交叉的血红印痕。保镖过来,嘬一大口酒喷在伤口处,门外有女服务员揣托盘递上毛巾,欲要交给保镖擦拭,却被船生举手拦住。他站起身走过来,接过毛巾,径直走到庞克利身后,亲自为他擦去背上的残酒,轻轻放下衣摆。庞克利这时不知是出于疼痛还是由于感动,眼眶里竟汪起一圈泪水。见沙金示意,他起身向董事长鞠躬示谢,低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庞老板刚到巨轮,情有可原。可规定无情,谁也不能例外。”船生立起身,朝着厅内的人扫视着,“集团员工,各人的身体发肤都是金不换,外人胆敢伤我船员一根汗毛,我要让他立旗杆!可关起门来,家法更严,这不光是为庞老板,也是为各位今后能前程远大,成为人上人。”
一阵掌声压住了船生的说话声,越到后来,拍得越响,颇有些争先恐后的意思。
厅门突然被撞开了。
邱社会的孪生兄弟邱建设蜷曲着身子,身后立着满脸杀气的罗海。
“这是你巨轮的人,你看该咋办吧。”罗海向前一步,木腿在地板上磕了一下,腿边的邱建设为之一颤。
“出了啥事?”船生厉声喝问。
邱建设脸色变得青紫交加,望了望周围的人,耷拉了脑袋说:“我搞了他的女人。”
船生的脸阴沉下来,缓步走到邱建设面前,突然发力,将他一个侧踹蹬倒在地,旋及拎起对方,左手凶狠一击,把他打到门庭。众人偷眼看去,鲜血已经从邱建设鼻口中溢出。
“狗改不了吃屎,多少小姐供着你,你还他妈的花心色胆,你这是在日你妹妹,搞你亲娘,你他妈的良心叫狗吃了,你难道不知道朋友之妻不可夺,兄弟之妻不可欺,况且罗海兄弟和咱还是过命的交情,《员工守则》你给我背,该咋处理?!”
《掩盖》二(2)
“断指挑筋,了断性命……”邱建设的声音低得像快死了的蚊子。
“那就按规矩办,罗海兄弟为了咱遭了多大罪,你却在背后给他捅刀子,弟兄们,你们说怎么办?”
“按规矩办!”几乎是异口同声。
罗海新近被拉上了船,是孟船生极为看重的人物。其他这些人大都是蹲过大狱的以不怕死、不怕警察为荣耀的劳改释放人员。前几年船生依靠他们打下了矿区的天下,现在开始用严厉的手段约束调教他们,一来怕他们生出祸端,二是这些人本身就是贪图享乐的人渣,对他们如果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威,就是一盘散沙!可今天对邱建设的处置,的确让船生感到棘手: “断指挑筋也便宜了你,你这条命应该让罗海兄弟了断,冤有头,债有主,杀剐喂鱼今天交给罗海了!”
罗海听了二话没说,拎着邱建设出去。门外传来一阵求饶的哀叫声。
舱外,海风很大,空无一人。
罗海把邱建设推到船尾,那里正是通向全船最高处的爬梯。罗海用冰冷的刀尖顶住邱建设的腰脊,逼他攀上瞭望爬梯。邱建设踉踉跄跄一步步攀到塔顶,向下一望,是几十米高的甲板和翻着白浪的海水。
罗海从瞭望塔内抽出一快船板,足有十米长,一大半悬在半空中,另一头固定在塔台上。他很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