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战记-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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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没有回答,她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来。倾城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纤弱的大男孩儿,她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假如今天还不能使他屈服,她就只好杀了他。
“我下得了手吗”皇帝问自己。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内大臣春江无瑕还在等候她的答案,那张聪明的脸蛋上透着一股子罕见的傻气。
魔皇春江水月厌恶的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是皇帝,所以她高兴了就跟她说话,不高兴就当她不存在。可惜她不能这样对待倾城,全天下只有他不肯听她的话,可她偏偏只在乎他,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想发疯。
连续七天来水月一直在发疯,她理直气壮的杀掉了很多根本没得罪她的人,有人说她残暴说她滥杀无辜,水月却觉得自己杀人的理由很充分:倾城惹她生气了,她不能杀倾城,只有杀别人。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三天前她下令火烧学宫,现在她亲临火场遗迹,很高兴的发现在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里真理塔完好无损的挺立着。
“埋掉它!”
这是皇帝的旨意。
侍卫们呆呆望着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埋掉真理塔?
塔怎么埋?
他们不敢提出这样的疑问,也不敢怀疑耳朵,脑袋可比耳朵重要多了。
一万名劳工很快便被征调到真理塔前,依照皇帝的心意,开始了活埋真理塔的作业。
内大臣在开工之前问是否可以把塔推倒。这样一来劳工们就省事多了。
皇帝认为自己不需要让劳工省事,或者不如这样说,假如不能让劳工们多费些力气,她当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她明确的告诉内大臣:“竖着埋!”
应该承认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智慧是无穷的,尽管皇帝提了一个荒唐的要求,劳工们还是完美的把它实现了。
蚯蚓爬上了窗台,真理塔一寸寸消失在黄土里,成了人造山丘的芯。快完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野草迎着雨脚昂起头,萧萧秋雨里打伞的少年走近了。
雨不紧不慢的下着,倾城面无表情的望着被埋葬的真理塔。原本宽敞的校园如今已经被黄土填平,堆成了一座硕大无朋的圆锥形人造山。
位于山峰正中的真理塔被深深埋进土里,十层石塔只余不到一米的塔尖露在土表,有如风中残烛,那个他曾经多次进出的天窗半掩在黄土中,黑洞洞的,像是无力呻吟的喉咙。
原本该是穹顶的地方,一人负手卓立,身穿龙袍,银发披肩,姿容若仙。
春江水月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可当他把雨伞送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心跳却不争气的加快了。
她冷漠的接过伞,没有看他一眼,他并没有期待她会给自己好脸色,径自开口说:“我们该谈谈了。”
“你终于肯出来了,那老巫婆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的确很重要。”
水月冷笑不语,凤目杀气毕现。她的目光和神情非常古怪,甚至可以说是黯然神伤。水月小心地、迟疑地、轻蔑盯着倾城,那眼光不仅使他感到陌生,而且似乎含着敌意的警惕。那是一种女人的眼神。
“在我心里,过去也罢,现在也罢,将来也罢,最重要的人始终是你。”
水月的心一下子缩紧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最重要不等于唯一重要,这一点,希望你能够谅解。”
水月霍然转过投来,怒斥道:“你以为朕当真不能杀你?!”
“如能换取陛下回心转意广布仁政,在下愿以死相酬。”
水月定定看着他,忽然冷笑道:“广布仁政?这是你得真心话抑或借口?朕废两院、撤两宫,你不来;朕杀叛臣、诛伪君,你也不来;直到朕要杀阴阳明镜了,你才肯走出来求情,你说,在你眼里,仁政重要,还是阴阳明镜重要!你说,你可愿意替她而死!”
倾城平静的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愿意。”
水月愣住了,他的从容镇定让她无所适从,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先前观赏真理塔被一点点埋入土中时的快乐不翼而飞,变成了不可救药的自我厌弃。她知道自己已经把倾城逼上了绝境,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她忽然仰天长笑,表情却说不出的悲怆:“你想死,朕便从了你得心愿!来人哪——”
一干侍卫忙丢下铁锨跑上前来,战战兢兢的仰视着狂怒的皇帝,脸上露出了受虐待的小动物般可怜巴巴的表情。
水月紧咬牙关,凶狠的目光威逼着倾城,哪怕他是一座山,也要在这目光下崩溃了。
倾城觉得自己没必要扮演水月想让他扮演的角色,那太可笑了,于是他就走开了。
他居然敢不把她当回事儿,水月带着哭腔吼道:“朕要最好刽子手!快去找来!!”。
侍卫长尘?小小上前奏道:“启禀陛下,天香君乃皇族贵胄,按律不可加以刀剑。”
虽然知道他是在委劝自己收回成命,水月却已经骑虎难下,强忍着满腹心酸,故作镇定的说:“不用屠刀,便换绞刑!”绞刑二字出口,眼泪险些落下来。
被处死的是倾城,可她却觉得自己正在受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她一千次一万次在心里乞求倾城:“你为什么就不能屈服一次?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出口。
秋风卷来了黄叶,片片飘零,彻骨的寒意侵袭了水月的心,仿佛置身于绝领雪峰,纵使放声哭喊,那哭喊也会合着泪水结成寂寞的冰。
绞刑架很快就竖起来了。人们停止了工作,丢下镐头、铁锹,叉着手围在绞架前,像是围观奇珍异兽似的时而看看倾城,时而看看水月,暗地里打赌皇帝会否当真杀死她的未婚夫。
就要被送上绞架的倾城这会儿想什么呢?水月忍不住猜想。
他仰望真理塔的表情是如此悲伤,难道他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阴阳明镜? 水月禁不住羡慕起被活埋在塔中的女人了。
“宁可把她换作我……”她伤透心了。
“住手——”
萧红泪飞马赶到。
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水月却平静下来。她的两个女宠臣仿佛水与火,春江无瑕是凡事都要火上浇油,萧红泪则坚定不移的扮演着消防队员,每每在关键时刻跑来救火。
这一回来救火的不止是萧红泪,艾尔?波科拉、雷因、贝隆、明典……帝国朝廷的文武百官全都跪在绞刑架前替倾城求情,当事人本身却一脸淡漠的站在那里,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跟自己毫不相干。
水月被激怒了,柳眉一扬,不耐烦的说:“谁敢絮聒就杀掉!”艾尔等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全落在了萧红泪脸上。
萧红泪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说:“启禀陛下,不知谁人放出谣言,说是陛下要杀天香君。帝都百姓听了谣传,竟群起哗变,似有暴动之虞。”
水月神情古怪的看着她,问道:“你想怎样?”
萧红泪道:“此事其实再简单不过,只要陛下肯与君上携手出游,百姓见君上健在,谣言不攻自破。”
听了她的话,水月脸上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萧红泪,你很好,你是大大的忠臣,朕不会亏待你。”
萧红泪低眉顺眼退到一旁,淡淡的说:“臣一向忠心,替陛下分忧解难是臣的本分,不敢别有所求。”
水月心照不宣的笑道:“分忧解难,说得好。下去罢。下面跪着的也都起来吧。”
萧红泪冲倾城使了个眼色,垂首退下。
水月负手遥望斜阳,似是若有所思,又像在等待着什么。
倾城走到她身旁,主动拉住她的手。水月故意不理他,但也不挣扎,雪颊飞红,楚楚动人。
倾城用力握了一下那小小的手掌,她才转过身来恨恨的瞪着他,嗔道:“不装死啦?你这家伙,真比死牛皮还硬!”说着,竟禁不住嗤嗤的笑了起来。
主动挽住倾城的手臂,水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稷下废墟。弃车步行,顷刻间来到帝都街头。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各行其是,哪里有什么暴动?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携手爬上城头,看着脚下的城市,水月感慨的说:“你看这帝都城,难道不是安居乐业万户升平,至多只需十年,我们就可以让全天下都变成太平世界。”
倾城忍不住追问道:“十年之后呢?”
水月微微一笑,桀骜的说:“一朝掌握天下,何必身后千秋!”
“掌握天下又能如何?”
水月笑道:“随心所欲,岂不快哉?”
“就是为了个‘快哉’?你就为了区区‘快哉’大动干戈?”
水月仿佛很天真的反问:“快乐不好吗?难道我要弄得自己不快活才好?”
倾城呆呆出神,忽然握紧了水月的手。
“任性的傻姑娘啊……”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无限的怜爱。
水月怦然心动,停下脚步,低声斥责道:“不准小看人!朕的心情,岂是你这傻子能够明白的!”
倾城苦笑不语,心道:“你毕生所追求的不过就是‘随心所欲’四个字,我很早就知道了。”他知道水月爱面子,不喜欢被人看穿心意,改口说:“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水月噗嗤一笑,俏皮的问:“你跟我又是什么关系?你又不肯嫁给我~我们没关系!对了、对了,你还是朕的徒弟呢。可是你又不听话……我现在不要你了,把你逐出门墙好不好?”
“婚典那天,陛下可要打扮的漂亮一点才好,别被我比下去。”
水月强怔怔看着他,眼中蒙着梦幻的光彩,良久才道:“好呀……那,你今晚就帮我梳妆打扮可好?我要是跟你一样漂亮就好了。其实,我跟你说,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告诉你了。”
水月蝴蝶穿花般飞到他面前,挽住他的手臂,眼神像小孩子那样坦诚:“我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都怪老天瞎了眼,假如造物主把我做的比你更美……一切误会都不会发生,我们甚至会比现在更幸福。”
倾城点点头,指着脚下的朱雀大街说:“从这里看下去,每个人都像蚂蚁那么小,若是一个巨人站在这里,恐怕想不通这些小蚂蚁成天到晚忙忙碌碌到底是为了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水月凝眸良久,忽然抓紧他的手臂,低声说:“我很害怕。”
倾城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揽到怀中,这一刻他忽然希望自己更加强壮,希望自己的胸膛能多带给她一点安全感。
水月靠在他胸口,闭着眼睛,仿佛不再是叱咤风云的皇帝,而是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雏鸟。
她小声细气告诉他,“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木偶,全堆在寝宫里——都是我亲手雕刻的哦。
“完成了,可却不知道该许个什么样地愿望才好。”她把双手伸进夕阳里,痴痴的望着被染红的手掌说:“我用自己这双手什么都可以得到,哪里还用得着许愿……”
倾城没说话,只是抓住了那双小小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他害怕它们变成蝴蝶飞走。
他们就这样默默偎依了很久,倾城说:“我们回去罢。”
走下城楼的时候,水月问倾城:“你还记得上次在企鹅城,我带你爬上高山看月亮?我总是喜欢把自己丢弃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一不小心,就忘记回来了。所以有你陪伴着,我就什么都不用记挂,快活的忘乎所以。”
倾城笑道:“你要是不想走,我们再待一会儿也没关系。”
水月摇头叹道:“当然没关系。这是我的国家,我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可是,最终还是要离开,不是么?就算我能在这里盖一座城堡,住下来,夕阳也不能只为我的欣赏而永远挂在天尽头,你想,我们活在世上,想随心所欲该有多难?我刚才还觉得好开心,可现在一想到要离开就难过的不得了,原来世上还是有我双手掌握不了的东西啊……我觉得,自己像个在沙滩堆砌王国的小孩子,当我宣布占领一个沙堡的时候,海浪打过来,一切都没了……”
“别怕,亲爱的,至少还有我。”残阳的余烬里,他在她唇上留下了深情的吻。
水月不知道,倾城这句话,就意味着诀别在即了。
倾城答应水月,今夜留在皇宫。
晚饭后,倾城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写给温妮莎和青雀。倾城在信中说,帝国发生了一些变故,情况非常糟糕,一场波及全四神的战争即将爆发,特别叮嘱她们母女明哲保身,万万不可离开黑森林,假如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去玄武找楠?帝释天求助,只要说出他的名字,一定有求必应。因为一些无法解释的状况,他暂时不能够去见她们,请母女俩不必挂念,很快就会重逢。
第二封写给楠?帝释天和李璧华,叮嘱她们密切注意新帝国形势,假如春江水月他日北伐玄武,凤凰帝国正值全盛时期,绝非苍天所能匹敌,万万不可与之硬拼,不妨假意归顺尽量保存实力,以图将来。
写完了信,倾城却又发起愁来:现如今到哪里找可靠的信使呢?正冥思苦想,忽然听见窗外响起沙沙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