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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失火的天堂-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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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去,抚摸他的手,低喊了一声:“牧原!”
  他慌不迭的闪开她的手,好象她手上有细菌似的。
  “坐好!”他说:“坐好了谈话!”
  她困惑已极,瑟缩的退回到沙发深处去。然后,她低叹了一声,不管他是醉了还是病了,她总是逃不掉那番坦白,逃不掉那番招供。她开了口:“牧原,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他闷闷的说。
  “哦?”她神思恍惚的看着他。“那么,你先说。”
  他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她愣愣的看着他,看着那酒瓶,看着那酒杯,再看向他的脸。他眼神阴鸷,眉峰深锁,脸上堆积着厚而重的阴霾。空气中,有某种她完全不熟悉的、风暴来临前的气息。她几乎可以感到那风暴正袭向她,扑向她,卷向她,而且要吞噬她。
  “我要告诉你……”他的声音平平的,直直的,死死的。
  “没有婚礼了,洁舲,没有婚礼了!”
  她脑子里轰然一响,像有个雷在身体里炸开,全身都粉碎着爆裂到四面八方去。但她的意识依然清醒,她努力挺直背脊,眼光怔怔的,迷惑的,带着怯意的盯着他。她的声音像来自深谷的回音:“为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一语不发,站起身来,他走到书桌前面,打开书桌的抽屉,他取出了那个档案夹。然后,他把那剪报摊平在桌面土,一直推到她面前去。
  她低头看着剪报,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她并没有很快抬起头来,她注视着那张报纸,除了苍白以外,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好半天,她才低语了一句:“我不知道报上登过,秦非他们把报纸藏掉了。”
  “哦!”他顿时暴怒了起来,他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的头向她凑近,他大声的、恼怒的、悲愤的喊了出来:“你不知道报上登过,就算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是不是?就算你生命里根本没有过,是不是?你预备欺骗到什么时候?隐瞒到什么时候……”
  “我警告过你的,”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被他的凶恶和暴怒吓住了。“我说过我……没有资格恋爱的,我一直要……逃开你的,我一直要……和你分手的,我说过我的故事很……很残忍的……”
  “你说过!你说过!你说过!”他拍着桌子,逼视她。“你到底说过些什么?你是弃婴?还是弃妇?你说过!你说过!你说你有个未婚夫,结果是有个私生子!你怎么敢对我说你说过?你怎么敢这样欺骗我,玩弄我?”
  她从座位里跳了起来,身子往后倒退,直退到门边。
  “我今晚就要来告诉你的……”
  “嗬!”他怪叫:“你今晚要告诉我的!可惜你晚了一步!可惜我都知道了!那个停车场的酒鬼!你……你……”他转开身子去悲愤的对着窗外的天空喊:“你是多么玉洁冰清,纤尘不染呵!你是透明的天堂!水晶般的天堂,不杂一丝污点的天堂……”
  她望着他,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前像有一千斤重的石头压着,但她仍然思想清晰:“你生气,并不因为我告诉你晚了一步,”她幽幽的说:“而是因的这件事实!因为我破坏了你心里的完美!因为我有污点,我不纯洁,我失身过,怀孕过……你受不了的,并非我的欺骗,而是这件事实!是吗?你一直要一个玉洁冰清的女孩,结果你要到了一堆破铜烂铁……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凄楚的笑了起来,她的眼眶干干的,声音苦涩、苍凉,而绝望至极。“是吗?牧原?”她逼问着:“是吗?你被这事实吓坏了!我和那样一个酒鬼生过孩子!你没料到玉洁冰清的何洁舲,原来是早被污辱过的豌豆花!是吗?你从不会要一个豌豆花的!是不是?如果你早知道我是豌豆花,你早就不要我了!是吗?是吗?是吗?……”
  “是!是!是!”他冲向她,眼珠红了,酒和悲愤把他完全占据了,他对她的脸大吼:“你怎能在我眼前扮演清高!你怎能让我对你如此崇拜!你怎能用唐诗用宋词用天真来伪装你自己……”
  “牧原!”她打断了他,清晰的一字一字的说:“事实上我没有引你入歧途!是你自走入歧途!不过,没关系了,是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是不是?不必对我吼叫!反正没有婚礼了,反正真相及时挽救了你!反正你并没有被我污染!反正你并没有被我羞辱!反正你依然完美!反正我还没有弄脏你!牧原……”她盯着他,对他缓缓的点着头,语气深刻:“我祝福你!祝你……找到一个真正配得上你的,真正玉洁冰清的女孩!希望在这混沌的世界上还能有你所谓的玉洁冰清!”她一口气说完,然后,她再也不看他,甩了甩长发,她毅然的掉转身子,打开房门,就对外面直冲了出去。
  她没有乘电梯,冲下十二层楼,她中到大街上去了。然后,她没有叫车,也没有回家,她开始在街上盲目的乱逛。她走着,走着,走着……意识依然清明,思想依然清晰,神志依然清楚。她一直走着……只是想耗尽自己的体力,平静下自己那沸腾的情绪,和遏止住自己那刻骨铭心的疼痛。是的,疼痛,她觉得她浑身每根神经都在疼痛,这些疼痛,从四肢百骸向心脏集中,如同小川之汇于大海,最后,那心脏就绞扭着痛成了一团。
  终于,她走回了新仁大厦。
  她打开房门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
  秦非和宝鹃仍然在客厅中等着她。因为她迟迟未归,两人都觉得是种好的预兆,只要谈得久,就证明没有僵。他们并没打电话到展家去问,也没猜到洁舲会在街上游荡。他们等得越久,信心就越强。在这种信心中,宝鹃撑不住,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中睡着了。秦非仍然坐在那等着洁舲。洁舲站在那儿,眼光直直的看着他们,他们呆住了,什么话都不必多问了,洁舲的脸色,已经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了。


  她笔直的向他们走来。秦非坐在沙发中,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机械的熄灭了手中的烟蒂。宝鹃下意识的往秦非身边靠拢,感觉得到秦非的身子在发抖。
  洁舲在他们夫妇二人面前站住了。她默立了两分钟,眼中依然是干干的,脸色惨白,而毫无表情。她就这样默默的瞅着他们,然后,她对着他们跪了下来,她的身子缓缓的向下仆,仆倒在他们两人怀中,她的双手,一只伸向了宝鹃,一只伸向了秦非。
  秦非的双膝猛烈的颤抖起来,他伸手摸索着她的头发,她的颈项,她的面颊,他的手指也颤抖着。
  宝鹃惊悸的看着洁舲那弓起的背脊,张着嘴,她想说话,却无法出声。
  泪水突然像打开了的闸,一下子就涌出了洁舲的眼眶,迅速的泛滥开来,濡湿了秦非和宝鹃的衣服。
  第十一章
  这是漫长的一日。
  秦非给洁舲注射了一针镇定剂,让她睡觉。宝鹃决定请一天假守着她,而秦非,他仍然必须赶到医院去,这天早上一连四小时,他是某医院的特约医师,有许多他固定的病人,专门来挂他的号,他不能请假。
  这天对牧原来说,也不是好过的。他正好一天都没课,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父母敲门他也不理。展翔夫妇昨晚早已听到牧原的吼叫,知道婚事已经吹了,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是免掉一场“家门之辱”。至于牧原不想见人,这也是人情之常,所有受了伤的动物,都会藏起来去独自养伤。牧原在养伤,展翔夫妇也不打搅他,只是不断为他送进去一些果汁、三明治、西点,和咖啡。他也会坐下来,喝掉咖啡,吃点东西。但是,大部分的时间,他只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在经过一夜的“痛楚”之后,牧原思想已经逐渐清晰,没有昨夜那样混乱、震惊,和愤怒了。他开始回忆和洁舲认识的一点一滴,植物园、历史博物馆、看电影、梦园咖啡厅……
  越想就越有种心痛的感觉,再细细追忆,洁舲爱他,似乎一直爱得好苦,多少次欲言又止,多少次决定分手,多少次对他一再强调自己并不美好……他想起洁舲昨晚的话:“我没有引你入歧途,是你自己走入歧途!”
  他又想起洁舲另外的话:“你从不会要一个豌豆花的!是不是?如果你早知道我是豌豆花,你早就不要我了!”
  他停止踱步,坐进沙发里,灌了自己一杯浓浓的咖啡,拚命维持自己思想的清晰。豌豆花。洁舲。他把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物,像拼积木似的硬拼在一起。洁舲就是豌豆花,如果自己一上来就知道谜底,真的还会追她吗?他自问着。不。
  他找到了答案,他不会。他会把她当个“故事”来看。他不会去追一个“故事”来作“妻子”!洁舲对了,他受不了的是这份真实!洁舲对了!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受不了不完美,不论这不完美的造成原因是什么。打碎了的碗就是碎了,不管是怎么打碎的,碎了就是碎了!洁舲知道他不要碎了的碗,所以她几度欲言又止。他思索着,喝着咖啡,奇怪,洁舲怎能那样了解他呢?是的,他生气,并不是她说晚了!他只是受不了这件事实!
  他吸着气。过去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就这样过去了!就这样结束了。但是,他怎么仍然会心痛呢?想到洁舲(一只打碎的碗)怎么他仍然心痛呢?想到她在梧桐树下背唐诗,想到她在历史博物馆里谈“大江东去”……她真会“装模作样”啊。不!他心痛的代她辩解着,她从来没装模作样过,从没有!她所流露的一直是她自己……洁舲,一条洁白的小船。
  他的头越来越昏了,一夜没睡,又是酒又咖啡,他的胃在痉挛。他努力要想一些洁舲可恶的地方,她阴险,她卑鄙,她欺骗,她玩弄他……不。他又代她辩解着,她并不是这样的!她真的曾经想逃开他,她真的挣扎着告诉他,她并不是他幻想中的她,她真的警告过他。她说过:不要让我那个“谜”来“玷污”了你!她用过最重的字“玷污”,是自己拒绝去听的,是自己死缠住她的……
  天哪!这种矛盾而痛楚的思想折磨得他快发疯了。而在这些混乱的思绪中,洁舲昨夜临走时那张绝望而悲愤已极的面庞仍然在他眼前扩大……扩大……扩大……终于,扩大得整个房间里都是那张脸……绝望而美丽!
  他累极了,中午的时候,他歪在沙发上,恍恍惚惚的睡着了片刻。然后,他被一阵混乱的声音惊醒,听到客厅里传来了秦非的咆哮声:“叫他出来见我!我不管他睡着没有!叫他出来见我!否则我一重重房门闯进去……”
  “你要我报警吗?”展翔在恼怒的喊,原来,父亲今天也没上班。
  “请便!”秦非的语气激烈而干脆。“你报了警,我还是要见你家那圣人!那个完人!那个始乱而终弃的混蛋!”
  “你说他始乱而终弃吗?”展翔大怒。“你有没有用错了成语!”
  “展先生,您饱读诗书,受过中外教育,你认为'乱'字指的仅仅是肉体吗?你不知道精神上的'乱'比肉体上的更可怕吗?你以为展牧原的行为高尚吗?我告诉你!他并不比鲁森尧高尚多少……”
  “你……给我滚出去!”展翔大吼。
  牧原跳了起来,打开房门,他直冲到客厅里去。然后,他一眼看到秦非正涨红了脸,双目炯炯的冒着火,在那儿喊叫着,而父母都气得快发晕了,佣人司机们全在伸头伸脑的看着,议论纷纷。他立刻冲向了秦非,拦住了父母,他说:“秦非,你要找我,你就冲着我来,别打扰我父母!我的事和我父母无关!”
  “好!”秦非瞪着他,眼睛都红了。然后,他走近他身边,在大家都没料到的情况下,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对他下巴就挥了一拳。牧原被这意外的一拳打得直摔出去,撞倒了茶几,摔碎了花瓶,满屋子“乒乒乓乓”的碎裂声,齐忆君开始尖叫:“老赵!老赵!去报警!”
  展翔也在叫:“老赵!老赵!上去打电话!”
  牧原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吼了一声:“别动!都别动!”他用手背擦掉了唇边的血迹,瞪视着秦非。“你来的目的,你想和我打架吗?我告诉你,你并不一定打得过我……”
  “我知道!”秦非说,紧紧的盯着他!“我不想来跟你打架!我只想打你!打你这个无情无义,不懂感情,不懂完美,不配和洁舲谈恋爱的混蛋!这次,算我和宝鹃、洁舲大家联合大走眼,我们高估了你!甚至,高估了你的家庭,高估了你的父母!你们以为洁舲配不上你们这个家庭吗?你们以为她的过去会玷污了你们吗?错了!你们都错了……”
  “不管错不错,是我们家的事……”展翔打断他。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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