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质三步曲ⅰ 黄金罗盘-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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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关心!要不你们就会停下活儿,现在就去找他了!我恨你们!”
“罗杰为什么没来,那理由多啦!要理智点儿!我们要在不到一小时内把晚宴做好,端上去。院长在住处招待客人,他要在那里进行晚餐,这就是说,厨师关心的是让人把饭菜快点儿端过去,别让它凉了。莱拉,不管有什么事,生活总是有它自己的轨道。我敢肯定,罗杰会出现的……”
莱拉转身往外跑,撞翻了一堆银质餐具。她没有理会随之而来的怒骂,跑出了厨房。她飞快地跑下台阶,穿过四方庭院,从教堂和帕尔默塔楼之间穿过去,来到雅克斯里四方庭院。乔丹学院最古老的建筑就坐落在这里。
潘特莱蒙轻快地跑在她前面,顺着楼梯一直上到顶层,莱拉的卧室就在这儿。莱拉撞开门,把她的那把破椅子拖到窗前,猛地大推开窗户,爬了出去。窗子下面有一条一英寸宽、铺着铅的石头水槽。一站到那上面,莱拉便转过身来,顺着粗糙的瓦片向上爬,一直爬到了房顶最高的屋脊上。到了这里,她便张开嘴,尖叫起来。潘特莱蒙一到房顶上就变成一只鸟,此时,他不断地盘旋着,乌鸦似的跟着莱拉大叫起来。
夜空如洗,飘浮着状如桃子、杏子和奶油的云彩:橘黄色的广阔的天空上,到处都是柔软、小巧的冰激凌一样的云彩。牛津的尖顶和塔尖跟它们持平,分布在它们周围,没有超过云层的高度;福特城堡和白汉姆的绿色森林分别矗立在东西两个方向。乌鸦在什么地方沙哑地叫着,钟声在四处回荡,码头上不断传来内燃机的轰鸣声,告诉人们皇家邮局前往伦敦的晚班齐柏林飞艇' 一种由内部气囊支持的硬式飞艇,因其发明者为德国人费迪南德·冯·齐柏林(1838一1917),故名' 正在升空。莱拉看着它爬升起来,越过圣·麦克尔教堂的尖顶;一开始,有她伸直手臂时的小手指尖那么大,然后便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小,最后在珍珠色的天空中变成了一个小点。
她转回头,俯视着阴影中的四方庭院。院士们穿着黑袍的身影已经开始三三两两、悠闲地朝饮食店走去,他们的精灵跟在一旁,或昂首挺胸地走着,或翩翩起舞,或静静地坐在他们肩头。餐厅里正在上灯;一个仆人走到一张张桌子前,把石脑油灯点亮。她看见那些彩色玻璃窗户渐渐地透出了亮光。管家的钟开始敲响了,说明离晚宴还有半个小时。
这是她的世界,她希望这个世界能够保持这样,永远不变。然而,在她的周围,世界正在发生着变化,因为有人在那里拐骗儿童。莱拉坐在屋脊上,两手托着腮。
“我们最好去救他,潘特莱蒙,”她说。
他从烟囱那儿回答她,一口的乌鸦声。
“会有危险的,”他说。
“当然!这我知道。”
“你还记得他们在休息室里说的话吗?”
“什么话?”
“说的是关于北极的一个小孩,就是那个对尘埃没有引力的那个小孩。”
“他们说那是一个完整的孩子……怎么了?”
“他们可能就是要那样对待罗杰、吉卜赛人和别的小孩。”
“什么?”
“嗯……完整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也许……他们把他们切成两半。我猜他们是要他们做奴隶,这样用处更大。也许他们在北边有矿山,有用来制造原子器械的铀矿。我敢打赌肯定是这样的。要是让大人下矿井,他们就会丧命,所以他们就用小孩,因为小孩的成本低。他们就是这样对待那个小孩的。”
“我觉得——”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在下面大声叫起来,潘特莱蒙的想法不得不等一等了。
“莱拉!莱拉!马上过来!”
有人在重重地敲打着窗框。莱拉非常熟悉这个声音和这份急躁:是女管家朗斯代尔太太。在她面前是无处可藏的。
莱拉紧绷着脸,从房顶往下出溜到水槽上,然后又从窗户上爬了进去。随着水管子发出的巨大的呻吟和撞击声,朗斯代尔太太正在往那个破了口的盆子里面放水。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到那里去……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裙子——脏得要死!马上脱了,洗个澡,我去给你找件体面点儿的没破的衣服来。你怎么就不能干净点儿、整洁点儿呢……”
莱拉非常气闷,甚至都懒得去问为什么非要洗澡、打扮,大人们从来也不主动告诉她为什么。她把裙子拽到头顶上脱了下来,扔到那张窄窄的床上,漫不经心地开始洗澡。潘特莱蒙这时变成一只金丝雀,蹦蹦跳跳地一点一点靠近朗斯代尔太太的那只壮实的猎狗精灵,想逗他生气,可是没有成功。
“瞧瞧这衣柜里都什么样了!都挂了几个星期了!瞧瞧这件皱巴巴的——”
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莱拉才不想瞧呢。她闭上眼睛,用一块小毛巾擦着脸。
“只好就这样子穿了,来不及熨了。天啊,丫头,你的膝盖——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什么都不想看,”莱拉嘴里咕哝道。
朗斯代尔太太啪地拍了一下她的腿,恶狠狠地说:“洗,把那些灰全都洗掉。”
“为什么?”莱拉终于忍不住问道,“一般我从来不洗膝盖,谁也不会去注意它们。这是让我干什么?你跟那些厨师一样,也不关心罗杰。只有我——”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打在另一条腿上。
“不许胡说。我娘家就姓帕斯罗,跟罗杰的父亲一个姓,他还是我的远方堂兄。我敢肯定你并不知道这个,因为我敢肯定你从来就没问过,莱拉小姐,我敢肯定你也从来就没想到过。别冲我嚷嚷说我不关心罗杰。上帝知道,虽然你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也从来不谢我,可我还是连你都关心。”
她一把夺过面巾,用力去擦莱拉的膝盖,把皮肤擦得又红又疼,但也终于擦干净了。
“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今天晚上,你要和院长以及他的客人们一起吃晚饭。看在上帝的分上,但愿你能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有人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再说话,不要乱嚷,要有礼貌,要恰到好处地微笑。有人问你问题的时候,不许咕噜着舌头说‘不知道’。”
她连拉带拽地把最好的一件衣服套在莱拉瘦小的身躯上,用力扯平,又从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摸出一小截红布条,然后用一把破梳子给莱拉梳头。
“他们要是早点儿告诉我,我就可以好好给你洗洗头。唉,真是糟透了。希望他们别凑得太近……好了。现在站直了。那双最好的黑皮鞋呢7 ”
五分钟后,莱拉便在敲院长家的门了。他的房子很大,稍微有点儿阴暗,前门是雅克斯里斯方庭院,后门是图书馆的花园。潘特莱蒙出于礼貌,现在变成了一只貂,在她腿边蹭来蹭去。院长的贴身男仆卡曾斯打开了门;他是莱拉的老对头了,但他们俩都知道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
“是朗斯代尔太太让我来的,”莱拉说。
“我知道,”卡曾斯说着,往旁边一站,“院长在会客厅。”
他把她领到那间俯视图书馆花园的大厅。最后一缕阳光从图书馆和帕尔默塔楼之间的空隙照射进来,照亮了院长收集的那些色调沉闷的油画和失去了光泽的银器,也照亮了那几位客人。莱拉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去学院餐厅吃饭了:三个客人都是女士。
“哦,莱拉,”院长说,“我非常高兴你能来。卡曾斯,请弄些不带酒精的饮料好吗?汉纳夫人,我想您还没有见过阿斯里尔勋爵的侄女……莱拉吧?”
汉纳·雷尔弗夫人是牛津一个女子学院的院长,是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女士,她的精灵是一只小毛猴。莱拉尽量礼貌地跟她握了握手,然后又被介绍给别的客人——同汉纳夫人一样,她们是别的学院的院士,都是令人乏味的人。接着,院长来到了最后一位客人面前。
“库尔特夫人,”他说,“这是我们的莱拉。莱拉,过来认识一下库尔特夫人。”
“你好,莱拉,”库尔特夫人说。
她漂亮而又年轻,光滑的黑发低垂在面颊上。她的精灵是一只金色的猴子。
第四章 真理仪
“希望在晚宴上你能坐在我旁边,”库尔特夫人说着,给莱拉在沙发上腾出点儿地方,“院长这么豪华的房子,我还不大习惯,你得教教我该用哪副刀叉。”
“你是女院士吗?”莱拉问。她总是带着乔丹学院式的不屑来看待女院士:女院士的确存在,然而,可怜的人,人们永远也不会认真对待她们,她们只不过是些打扮起来进行表演的动物而已。然而,另一方面,库尔特夫人跟莱拉见过的女院士全都不一样,当然也不像另外两位女宾——那两位严肃的老太太。实际上,莱拉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以为她会给一个否定的答复,因为库尔特夫人的魅力已经让莱拉迷上了她,她很难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了。
“不是,”库尔特夫人说,“我是汉纳夫人学院的成员(在牛津和剑桥大学的各个学院中,”成员“也属于学院的工作人员,但不一定授课,其地位比”院士“低),但是我大部分工作不在牛津……莱拉,说说你的情况吧,你一直住在乔丹学院吗?”
五分钟之内,莱拉就把自己半个野孩子的生活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屋顶上她喜欢走的路线、在粘土河床上打架、她和罗杰抓了一只乌鸦并把它烤了、她打算从吉卜赛人手里抢一条小河船并把它开到阿宾登去,等等,她甚至(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还把自己和罗杰跟地下墓室里的头盖骨搞的恶作剧也告诉了她。
“那些鬼就来了,真的,她们到了我的床边,全都没有脑袋!他们没法说话,只能发出一种汩汩的声音,但是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所以,我第二天就跑到地下室,把他们的小牌牌放回到原来的地方,要不然他们也许会杀了我。”
“那你是不害怕危险的了?”库尔特夫人钦佩地说。这时,晚宴已经开始了。正如莱拉所希望的那样,她们俩坐在一起。莱拉对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图书馆长完全不理不睬,整个晚宴期间一直都在跟库尔特夫人说话。
后来,女士们离开餐桌去喝咖啡了。这时,汉纳夫人说:“莱拉,告诉我——她们打算送你上学吗?”
莱拉显得心不在焉。“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说。“也许不会,”为了稳妥起见,她又补充了一个依据,“因为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她一脸虔诚地继续说,“也不想让他们破费。我继续住在乔丹学院,院士们不忙的时候,我可以在这里接受他们的教育,也许这样更好。因为他们既然在这里了,那他们可能还是有时间的。”
“你叔叔阿斯里尔勋爵对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呢?”另一位女士问道,她是另一所女子学院的院士。
“有的,”莱拉答道,“我想是有的,但不是上学的事。他下次再去北方的时候会带我去。”
“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库尔特夫人说。
莱拉感到非常惊讶,两位女院士微微直起了身子,但她们的精灵只是相互瞥了一眼——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因为反应迟钝。
“我在皇家北极研究所见过他,”库尔特夫人接着说,“实际上,我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次跟他见面。”
“你也是探险家?”莱拉问。
“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北方我去过几次,去年我在格陵兰岛待了三个月,观察极光。”
这正是莱拉想听的!对莱拉来说,其他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存在了。她带着敬畏,直勾勾地盯着库尔特夫人,安安静静、聚精会神地听她讲爱斯基摩人的圆顶小屋、猎杀海豹以及跟拉普兰女巫谈判的故事。那两位女院士没有如此令人激动的事情,便默默地坐着。后来,男士们走了进来。
过了一会儿,客人们准备告辞走了。院长说:“莱拉,你留一下,我要跟你说一两分钟的话。去我的书房,坐在那儿等着我,孩子。”
莱拉虽然感到困惑,也有点儿累,但也很兴奋,她照他的吩咐留了下来。院长的贴身男仆卡曾斯把她领进书房,然后故意开着门,这样,虽然他在走廊里帮别人披大衣,也能看见莱拉的一举一动。莱拉搜寻着库尔特夫人,可是没有找到。这时,院长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他费力地坐在壁炉边的一把太师椅上。他的精灵拍打着翅膀,飞到椅背上,坐在院长的脑袋旁边,那双老眼耷拉着两个眼袋,看着莱拉。在灯火轻轻的咝咝声中,院长开口说道:
“你看,莱拉,今天晚上你一直在跟库尔特夫人说话,她说的话你喜欢吗?”
“喜欢!”
“她很出色。”
“她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