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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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他又是没头没脑自以为是地当烂好人,却没想到,他就连下跪,都已将各方问题考虑周全,一来,表达他的谦意,负起了他所谓的首领责任,二来,给了卓云鹏二人最大的刺激,以后他们想到这样的羞辱,就断不敢再胡作非为。三来,又料到了事情根本不可能外泄,所以不至影响修罗教的威名。
他试图改变修罗教数百年来的丝毫不受道德律法约束的行事方针,看来又是一厢情愿,异想天开,然而,一则以道义相劝,总是不停得说些对与不对的事。二则以利害相胁,借着各大强国支持所带来的好处,逼得任何有头脑懂得计算得失的人,都不得不屈服,三则以他教主身份的尊荣相迫,只要是神教弟子,就算恨教主入骨,也断然不可能让本教之主当众受辱,牵累到所有人都面目无光。
就连劝服左明月,放他们满门逃生,都已做下最妥当的安排,一方面借助齐国将要公布的大事,让卓云鹏放弃追杀,让自己放弃事后灭口,另一方面,也借一套所谓的神功绝学就将左明月完全收服,确保永无后患。
如此行事,非聪明绝顶,精明透顶之人不能为。
偏偏自己竟蠢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觉得他是个白痴,就算在赵国戴国,偶尔会生出起警惕感慨,没过几天,又总是被他的愚蠢行为给气得忘了这些心头警兆。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竟然一直觉得他全无心机,一直对他提不起丝毫防范之心。他甚至……
曾经认真思考过,要不要,去做他的情人……
狄九暗暗咬牙,眼睛定定望着傅汉卿,再也不能移动。
傅汉卿,傅汉卿,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天下最聪明之人,还是天下最愚蠢之人,又或是天下间,最善伪装造作之人?
傅汉卿被他看得不自在,后退了两三步,轻轻问:“你怎么了?”
狄九定了定神,淡淡然看他一眼,这才道:“好了,闹了一个晚上,我也倦了,要回房了,你去睡吧。”
他平时都是要走就走,绝不交待一句的,现在这么客客气气地告别,反倒让傅汉卿更觉诡异,一种奇特的危机感让他不觉寒毛直竖。
狄九却再不说话,转身便去了。
傅汉卿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远去,直到他转过花园角门再也看不见了,这才低下头,神色有些黯淡地回房去了。
狄一去向凌霄等人传完命令取消的话之后,便又往回行去,走到半路,就碰上一路疾行而来的狄九,立时便迎上去问:“你们那边怎么样?”
狄九冷笑一声:“他赢了,赢得彻彻底底,我无话可说。”
狄一微怔:“怎么……”
“你还以为他需要护卫,总担心他吃亏吗,我看,这世上找不出几个比他精明的人物了。”狄九淡淡然把狄一离开后诸事转诉了一番。
狄一眸光震动,久久无言。
狄九仰头,看远方清冷孤月:“总坛那几个家伙这次可真是失算了。他们让我刻意安排教主大人专往纷争多的地方去,为的就是让一心当好人,不肯杀人伤人的教主陷于是非之中,理解光靠好心眼,没有强大的力量什么事也办不成,哪怕想要下属听话不去杀人,也必须要有足够的权威和惩罚手段。可是,那个家伙却能每次以我们想不到的方法处理问题,而从不更改他一直坚持的原则。他到现在也并没有学会以强横的姿态行使教主的权力,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方式管制手下,却还是有办法,简单用几点利害,就迫得手下不得不服从他。看来总坛那帮子人,想要让这位新教主站起来带领全教上下,和所谓的正道武林做对,拼个你死我活,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未必!”身后忽如其来的两个字,比这冰冷夜色更寒,更冷,更锐,如冰如锥,直刺人心。
狄一和狄九都是微震,二人在这一刻间全身都崩紧,随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却都没有回头。
背后那沉肃黑暗的天地间,仿佛已在刹那间,满布了无穷无尽的杀意和危机。
二人任何回头或转身的动作,都将给黑暗中不知身处何方的某个人,出手攻击的机会。
黑暗里一片沉寂,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很久,狄九才徐徐展眉,依旧保持姿式不动,依旧抬眉看天边月色凄清,只语声一派安然从容:“好久不见,夜叉王。”
狄九离开之后,傅汉卿一个人回了房,习惯性地走向他的大床,却没有一头倒下去睡大觉,只是倚床坐下,然后开始呆呆发愣。
他一共发呆了有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仿佛时间过去很长很长,只知道当狄一推门而入时,他依然是呆呆坐着。
狄一反常得没有象平时的隐卫做风那样,悄然潜进,而是大大方方推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神色出奇黯淡,坐着发呆的傅汉卿,便皱了皱眉。一手拿下面具,一边说:“怎么了,这一仗你赢得如此精彩漂亮,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
傅汉卿抬头看他,眼神却象空洞得并不曾见着任何人:“我赢了?”
“你当然赢了,你成功救了明月楼所有人,你让卓云鹏等人不敢有任何异议,你让天王也不能背着你去杀人灭口,你使明月楼也不会因记恨而回头报复,你甚至让整个修罗教开始改变,这样,还不算赢了吗?”
傅汉卿坐着一动不动,良久才慢慢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我知道杀人是错的,我知道为了一时的私心而去肆意伤害别人是不对的。我也一直这样说,但是,说得再多,别人也只象在听笑话。我能让修罗教开始改变,我能让狄九答应不去背着我杀人,我能让卓云鹏不反对我的做法,是因为,我让他们知道了,不杀人得到的利益比杀人更大,而杀人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和损失,这样的结果,是我赢了吗?”
他望着狄一,轻轻说:“我真的为明月楼所受的伤害感到抱歉,我为我自己身为教主,却无法让手下不再伤天害理而难过,我是真心地想向他道歉,我是真心地希望补偿,可是不管我怎么说,不管我怎么做,他们只是愤怒,他们只是不信,他们只是觉得,这是另一场强者欺凌弱者的游戏,最后,我教给左明月一套极高明的剑法,我告诉他,听我的能得到怎样的好处,而将来得罪我,又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他立刻就温驯得象一只棉羊,一再向我道谢,一再对我保证,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受过伤害和屈辱。明明这样的结果是我要的,可是我并不感到高兴。我忍不住再次问他,为了这套剑法,他真可以就此忘记儿女所受的羞辱。他是那样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这套绝世剑法能让明月楼威震武林,能光大整个门派,为了门户的兴衰,儿女所付出的一点代价不必多加计较,若是孩子们还要闹事,反而是他们不懂事,不爱护门派。我达到了我的目的,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这样的事,我看过太多太多,为了更多或更少的利益,人们总是一次次舍弃身边的人,人们总是一次次理所当然地放弃至亲至近之人。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习惯……”
他望着狄一,眼神里满是悲凉:“这样,我算是赢了吗?”
他赢了吗?他达成了所有的目的。他赢了吗?他是否最终偏离了他的坚持,而使用了他所认为不对的手段,他是否不得不放弃他的原则,而去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赢了吗?
他不知道,而狄一,并不想回答他。
狄一若有所悟地看着他,良久才轻轻道:“怪不得你时而聪明,时而糊涂,时而发惊世之言,时而却蠢得让人不敢置信,原来这就是真相。”
“什么真相?”傅汉卿几乎是有些木然地问。
“你有足够的聪明才智,你对这个世界的阅历了解,也远远超过其他人,只是你自己觉得这个世界和你自己的理想太过格格不入,你死抓着你的理想不肯放手,不愿睁眼来看这个世界。你所有荒唐可笑的行径,不是因为你糊涂,而是因为你故作糊涂……”
“我没有……”
“你有,和别人不同的是,你入戏太深,深得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故作糊涂的,你告诉你自己你不懂,于是就算是再明白的事,你也不让自己懂,你不但能欺人,你更加能自欺。你不是懒得理事,懒得面对世界,你是根本不敢面对世界,你知道世界残忍,你害怕这样的残忍,所以你做了一个壳,把自己藏在你那天真无知的壳里,你骗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如果不逼你,你永远不肯让自己面对真相,你永远不肯振作起来使用正常的手段去应付一切难关。明月楼满门的生死是一个契机。以你的性格,不可能见死不救,不可能眼见下属去做这样残忍的事,但你又很清楚,单纯地当滥好人,当圣人,最好谁也救不了,什么杀机也化解不了,你不得不去用心机,使手段,你不得不筹谋周详,把各方面都考虑到,处理好。你觉得你输了,是因为,你终于不能再继续这样骗自己,骗天下人。”
狄一一句一句,说得极缓极慢。
而傅汉卿则慢慢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是这样的吗?
原来他不是愚蠢,他只是故意装蠢,原来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敢懂,原来他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明白。
以前的他,身在世间,心却一直都在世外,所以他一直错,一直笨,一直不能过关,一世一世,错过自己的人生。
可是,明白,懂得,了解,睁开眼看清这个世界,咬紧了牙关让心和身一起走进去,狠了心去认同这个莽荒时代的一切规则,为什么会这么累,这么痛,这么辛苦,这么艰难。
傅汉卿一直没有回答狄一,而狄一其实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狄一只是定定望着他,一字字说:“你在儿女情事上,比之你在其他一切人事应对上,更加蠢到极点,以前,我只觉得,你在别的事上,或许还偶有灵光一闪,做出惊人之举的机会,在情之一字上,从头到尾,都蠢得不可救药,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怀疑,是否,连这样的愚蠢,这样的白痴,其实也是一场连你自己也并不曾发觉的戏?”
傅汉卿觉得自己的身体莫名地有些抽搐,狄一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听到了,双拳就不自觉地悄然紧握。
“其实我早该猜到,在情事上,你愚不可及,你迟钝到极点,最简单的事情你都可以弄得最复杂,最容易的事情,你都可以搞得一塌糊涂,从来反常即为妖,你蠢得太过份,太过不合常情了。你在害怕,你害怕情事,你害怕动心,你口口声声要一个情人,可你比谁都害怕这个情人,你一直说只要有人爱你,你就认真爱他,可是,你心里最怕的其实就是爱。你害怕情爱,远远超过你害怕这个世界的其他冷酷规则,所以,你自欺欺人地更厉害,你告诉你自己,你完全不懂情爱,你可以天真到冷酷,纯洁到残忍地,把告白示爱,说得象玩笑侮辱,你可以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幕用最无情的方法展示到别人面前。你可以把别人践做脚底之泥,而你依旧无辜。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因为你不断告诉你自己,不要去懂,不要去明白,你就是个不知情为何物的笨蛋。”
狄一一句一句地说,傅汉卿迷迷茫茫地听。
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脑子却分明不能接受,不懂思索。
他慢慢地全身蜷缩起来。
“你在害怕,你害怕情事,你害怕动心。”
第一世,狄飞在春水桃花前对他微笑,答应他会好好待他,然后,转头把他交给白惊鸿,让他血肉成泥。
“你口口声声要一个情人,可你比谁都害怕这个情人。”
第二世,他的师父,他的师兄,他的同门,所有人都说爱他,所有人都说要做他一生一世的情人,然后,以此为名,把杀戮尽情展现在他的眼前。
“你一直说只要有人爱你,你就认真爱他,可是,你心里最怕的其实就是爱。”
第三世,重重宫宇,父亲,兄长,混乱的杀戮,混乱的伦常,一切一切,以爱为名。异国的君王,灭国的灾厄,无情的屠杀,一切一切,以爱为名。
“你害怕情爱,远远超过你害怕这个世界的其他冷酷规则。”
第四世,狄靖对他恩将仇报,借他的同情之心,夺尽他的内力,废他囚他,然后,为了他倒行逆施,抢掠诸国,把无数染满鲜血的珍宝堆在他面前,一声声问他,我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
“你告诉你自己,你完全不懂情爱。”
第一世的时候,他真的不懂情爱,可是,他想要保护保护他的人,他想要让狄飞快乐,他用他当时所知的方法,所以为的方式去尽他的责任,然后,他天真地在那春水之下,桃花之旁要求他的主人能一直好好宠爱他。他天真地在血肉化泥之时,以为自己不会死,一声声许诺会好好地继续爱下去,但是希望他的主人不要痛,不要象那些故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