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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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塘。”书生回答。
“哦,去朱塘的路灰沙大,不如小的把车门关上好吗?不然灰迷了您二位的眼。”车夫恭谨地问道。书生点头道:“好!”于是车夫驱车疾奔。去朱塘的路往左,他却鞭马右转,又驰出六里许,到了一个荒僻无人处,方勒停马车。路旁大树后闪出一人,竟是刚才找书童的那个瘦子。瘦子问道:“李子,人带来了?”
“带来了。”车夫摘下斗笠,正是瘦子的同伙矮子。
“臭麻子杀掉,女的带回去见大哥。”李子一把拉开车门,但他的狞笑突然凝固在了脸上。瘦子一惊,问道:“李子,怎么了?”双刀在手,跃至车门前,却见车厢内空空如也,哪还有半分人影?
昏昏噩噩中,晏荷影只觉得似有人在喂食自己汤药。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和欺乃的摇橹声。她神思昏乱:“我这是在哪儿?是在家里吗?是娘在喂我吗?宁致远,不,娘,我不想成亲,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宁致远……”
突然有人在耳边轻唤:“公子……公子……”她慢慢睁开眼,见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妇人正关切地望着自己。那妇人见她苏醒,很是高兴地说道:“啊呀,公子,你可总算是醒了,你这一睡就是两天,我们都着急了,只当你生了什么了不得的重病了呢!”
“我……这是在哪儿?”她游目四顾,见头旁放着一张小木桌,一边是一张方凳,几件渔具挂在左首边的木板壁上。
“哦,这是我家的渔船,公子的哥哥两天前带了公子来,说你们赶巧也要去扬州,就搭了我家的船一道去。”那妇人笑道。晏荷影忽见自己的衣袖竟为深青色,这一惊非同小可,急道:“大婶,我这衣衫,是您帮我换的?”
“不,你哥抱你来时,公子你就穿着了。”妇人出舱面去。
晏荷影头昏脑涨:“我哥?是哥哥他们赶来救我了?”正东想西想,忽听一个带姑苏口音的清朗声音问:“你醒了?”晏荷影定睛一看,见床前站着个麻子书生,正微微含笑,望着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在努力回忆:“他是谁?我好像曾在哪儿见到过?是在姑苏府中吗?”突然想起那件“物事”,忙探手一摸,袋中空无一物,不禁大惊失色:“我的物事呢?物事在哪里?”书生皱眉问道:“什么物事?”
“我……我衣袋里装着的那些物事。”
“是这些吗?”书生将一只小布袋放在她面前。她撑持起身子,要坐起查看,但浑身绵软,一时却起不来。书生见状,犹豫了一下,随即上前,隔被轻轻一扶,助她抬起半身,同时已捞过床尾的棉被,置于她后背,让她能很舒服地倚在上面。
她忙忙打开袋口,见油纸包完好无损,不觉舒了口气。抬眼见书生注视着自己,微微着恼:“笑什么笑?干吗直眉瞪眼地盯住人看?你怎么这么无礼?你不懂见客的规矩吗?”
书生一怔:“笑?我,我没有笑啊?”连忙转头。却听她又问:“我哥呢?他们在哪?”
“公子病糊涂了?他不就是你哥吗?”渔妇端着一个粗瓷碗进来,放下粥后招呼一声又出去了。晏荷影气呼呼地怒道:“我哥?你是我哥?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你这么个哥哥?你凭什么能做我哥?”
书生苦笑,不愠不火地道:“两天前,在福香居门口,两文钱认的。”晏荷影猛然忆起,他就是那个在福香居门口替自己解了围的人。然则,他怎么又会和自己在一起?又为何自称是自己的哥哥呢?书生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到桌旁,一试碗沿,鸡粥凉热正好,遂端起碗,递与她道:“趁热先把粥喝了,在下再告诉你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
晏荷影赌气道:“不,你先说,不然我就不喝。”书生叹了口气,只得将事情的经过略叙了一遍,同时怕一男一女同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故将她认做自己的兄弟。
听他讲完,晏荷影不禁发懵。“好了,快喝粥吧。”书生将碗交与她,“稀里糊涂地捡了个兄弟,在下真是没事儿捅马蜂窝。”
晏荷影瞪眼:“你什么意思?”书生微微一笑:“什么意思?找着挨螫!”
他疾转身,不看她涨红的脸:“在下去看看,船家大婶今天做了什么可口的饭菜?”三步两步,竟自去了。晏荷影徐徐饮尽了粥,精神立刻好多了,这时书生又进舱来了。他右手托着一个木盆,内盛半盆热水,左手是几块折得方方正正的白棉布,和一把亮闪闪的小刀。
他把物事都放在床尾道:“你的脚该换药了。”
晏荷影一怔,见他伸手欲掀被,一声尖叫:“你干什么?”书生吓得心里“咯噔”一下,结结巴巴地道:“换……换药呀!”见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双眼已经血红。
“你……竟想……看我的脚?你这个……这个……”晏荷影羞恼交并,但急切间却不知该骂什么。
书生一愕,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其时程朱理学正大行其道,什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天理人欲等学说甚嚣尘上,而其对女子的禁锢压制尤其严厉,几近于斫丧人性。生当其时的女子,她的身体,无论任何部位,都只能让丈夫一人触看,若不慎让其他男人看到、触过了,那这名女子就只有两条路好走,要么嫁给这个男人,管他是人还是畜生;要么便只能自尽,以赎“失身”之罪。
晏荷影出身名门望族,自幼守礼谨严,此时她对书生的举动反应激烈,原也在情理之中。
书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揶揄道:“你当在下乐意看你的贵足呀?肿得跟卤猪蹄似的。要不是怕伤了你的性命,你有了个好歹,在下要吃人命官司,你就是求在下看,在下还懒得看呢!”
“肿?你……你都已经看过了?”
见她泫然欲泣,书生有些着慌,硬着头皮自承这两天已为她换过了两次药。只听晏荷影一声痛呼,以手扶额,摇摇欲倒。书生更加着慌:“姑娘请放心,为姑娘换药这事,在下担保绝不向第三个人说起……”晏荷影猛抬头,双眼血红:“姑娘?你怎知我是个女的?”牙齿“咯咯”作响,“然则我这身衣衫,也是你替我换的了?”饶是书生多经风雨,也被她利刃样的目光逼得一窒。
“我不活了!”晏荷影尖叫着猛扑过来,“我跟你拼了……”书生一怔,便想后退,但又怕她摔落地下,遂一伸手,托住了她的双臂。晏荷影一把薅住对方,连撕带骂,正闹得一塌糊涂,书生一声冷喝:“够了!”随即一股柔力传来,晏荷影不由得松了手,坐回被中。
书生寒了脸,冷冷地道:“大小姐身娇肉贵,别人连多看一眼都不行,难道我这种下人,就是可以让人随便乱碰乱摸的?许大小姐你动手动脚地乱来,倒不许在下规规矩矩地换药?哼!真不知这是世上哪一家的道理?”
自幼娇生惯养的晏荷影别说是被骂了,就连稍冷点的脸色家人奴仆们都未曾让她见到过。此时被书生一通骂,反有醍醐灌顶之感,自己方才的举止确实是有些荒唐,不禁嗫嚅道:“可……你还换了我的衣衫。”
“大小姐的千金之体岂是在下这种下贱之人敢随便看的?在下是找妇人替大小姐换的衣衫。”
“那……”晏荷影余怒未息。
“在下为什么不赶紧说清楚,是吗?”书生抢白,“那也得大小姐您赏在下一个说的机会呀!”晏荷影这时方才想起,自己刚才确实是不容他解释,便已骤然发难了。想自己离家以来多遭磨难,书生好心救了自己,而自己又错怪人家,她不禁大感羞愧,嗫嚅道:“这位公子,好生对不住,方才……是我的不是。”
“哼!”书生双眼向天,鼻孔出气。她惶惑地问:“公子,你生气了?”
书生本待再好好煞煞她的性子,可见对方一副清泪欲滴的模样,心便软了,哼了一声,端木盆向舱门走去。
“公子?你不给我换药了?”只听见她怯怯地问道。
书生回头:“水凉了,在下去重新打点热水来。”
晏荷影犹豫了一下:“承公子救了我一命,不知……能否见示公子的高姓大名?”书生一边出舱一边说道:“在下姓尹,名延年。”
须臾,尹延年打来热水,把她肿胀淤血的伤足解开包扎,放入水中浸泡。动作轻捷麻利,一望便知是服侍惯了人的。
晏荷影红着脸嗫嚅着道谢。尹延年拿小刀轻轻脚上敷的药膏,不以为意地说:“此不过是举手之劳么好谢的。咦?”他突然微皱眉头,“怎么伤口毫无改观?”
晏荷影探头,见伤处较两天前虽稍好了些,但仍青攀紫罩,不禁心惊肉跳。尹延年略一沉吟,从怀中掏出只小瓷瓶,将内装的淡绿药末均匀地撒布在伤足足背上,复用白布包好。晏荷影立觉足背一阵清凉,随即一缕淡淡的幽香袭来,亦不辨是兰或是梅花的香气,盖住了足上那令人作呕的阵阵腥臭,刺骨的疼痛也立时消散了。
这时船娘进来问道:“两位公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垫一垫?”
“大婶,你来得正好,请问这船经过金陵吗?”尹延年问道。
“经过,明天中午就经过。”
“那好,大婶,我和我家兄弟明天就在金陵上岸吧。扬州不去了,我要带我家兄弟,去金陵访个故人。”尹延年说完,船娘答应一声,出舱去了。
待船娘走了,尹延年方轻声道:“金陵有位神医,姓简名本,听说此人医术十分高明,明天在下就陪姑娘去,让他给姑娘你看看这脚。”
晏荷影不语,心中暗自盘算:自己本是要去东京的,却因为爷爷改了要去富春江,现又为治脚,要去金陵。自己毫无行走江湖的阅历,又不会武功,这样颠来跑去的十分不便。这个尹延年,虽然说话惹人讨厌,但看来还算热心。不如让他护送自己前往东京、富春江和金陵三地。
打定了主意,她开始跟他搭讪:“尹公子,你我认识这么长时间,你还没问过我呢!”尹延年目光一闪:“问姑娘什么?”
晏荷影说道:“譬如……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为什么一个人?却是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尹延年笑了,倚窗一坐,袖手道:“无所谓,姑娘若一定要说,在下倒不妨听听。”
见他那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她微微着恼,但现正有求于人家,倒不好又使小性子,只得自甘委屈地道:“我……嗯……姓明,单名一个月字,家住临安,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她轻咬下唇,“我还没生,爹娘就给我作主,许了户人家。几天前,娘告诉我说,我已经满十七岁了,是到了……到了出阁的时候了。男方已派三媒六聘来我家,下聘定下了日子,准备在年内,就……把事情给办了。”
“就为这个,你就偷跑了出来?”尹延年吃惊地一扬眉。
晏荷影愠怒:“怎么?不可以呀?那个男人我从来没见过,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聋是跛、是人是鬼,我一无所知,天晓得他是个什么德性!只要一想到我马上就要跟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我心里就憋闷得难受,烦得马上就要爆炸开来。”说到这,她脸颊涨红,一双清澈的美目也瞪得溜圆,显是又被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男人给气着了。
尹延年目露同情地道:“可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能跑到哪儿去?难不成一辈子不回家?”晏荷影眼珠一转,趁机提出让他护送自己的请求。尹延年问道:“送你回家?”
“不,我想去东京!”晏荷影一脸期待的神色。
尹延年疑惑地问道:“东京?姑娘的家不是在临安吗?去东京做什么?”
“因为……赵长安在那里!”说到赵长安三个字,她的眼睛里立刻流光溢彩,“宸亲王世子赵长安,他在那里!”
宸亲王,亲王世子,白衣胜雪,金冠龙盘,剑光映日,玉树临风。
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深闺之中、绣户之内、绿绮窗下、朱阁楼上,有多少怀春的少女、思远的妇人,一想到这三个字,一听到这三个字,一说到这三个字,又会不失神、不魂飞、不痴迷、不沉醉?
尹延年冷眼一瞥这瞬间已像换了个人似的晏荷影,淡淡地问:“赵长安?他有什么了不起,值得明姑娘你连家都不要了?”
“有什么了不起?”晏荷影这一惊真正非同小可,她瞪着他,就像瞪着一个绿毛老山妖,“你……居然不晓得赵长安有多了不起?”
“嗯,以前倒也曾听说过些,据说他非但是天潢贵胄,且年少多金……长得好像也还可以……可不管怎样说,他到底也还是个人。可在下看明姑娘方才提到他的样子,倒觉得他成了一个怪物。”
“怪物?”晏荷影一听,这个面目庸常的臭麻子,竟敢丑诋自己心中的天神,不仅心火勃发,“你凭什么说他是怪物?”
尹延年哂道:“嘿,他若非怪物,明姑娘方才脸上又怎会是那种表情?”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