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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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签何解?”
道人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此签云,殿下将寿终九十之数,贵不可言,有九子八女送终!”赵长安笑道:“哈,这不是足尺加三的一个黄粱大梦吗?九子八女?何须那么多,三个就绰绰有余了。多了让我怎么记得住他们的名字?”言毕与道人纵声大笑。
他把签揣在袖中,兴致勃勃地穿廊绕户,直奔子青的小楼,要与她诉一诉这一日别离的相思之苦。他不禁坏笑:“今晚随你怎么着,小的就是赖下不走了,不然……这签上九子八女的神谕却如何应验?”
等到子青房外,却见屋里漆黑一片,寂无人声。他一怔:已经睡了?嗯,这些天东奔西跑的,她也累了,今天自己不在,她自是要早些安歇。罢了,以后好日子还多得很呢,倒也不急在这一刻,遂蹑足转身,自回西楼。
次日一早,他栉发漱洗后到中堂,却见除游凡凤、耶律燕哥外,程守纯也在。他早吩咐过,一日三餐程守纯都不用来侍奉,这样大家都随意些。但等下用罢早饭,他们一行人就要启程回京,经过这几日接触,程守纯发觉他为人随和,待下属官员也很体贴,且以他在当今御前的荣宠之隆,多巴结巴结他有益无害,所以一大早就赶来伺候。
待程守纯跪拜参见后,众家人将丰盛的汤点粥茶奉上。程守纯一撸袍袖,竟亲执粥勺,为赵长安等人添粥加点。赵长安拦了两下没拦住,也就随他去了。他只奇怪:子青怎么还不来?平时她都是第一个到的呀!
程守纯察言观色,躬身道:“殿下,臣已派人去请公主了,公主应该很快就会来。”话音方落,脚步声响,进来的是程府管家。管家跪下,磕头,说子青不在。堂中人俱一愣,程守纯问道:“公主许是在花园里?”
“小的已经把整个府里都找过了,没寻见公主。但看守后花园门的老郭说,昨天午后酉时,有位穿月白丝袍的公子,出了后园门,往南去了。”这个管家为人机警,办差老到,找不到子青,竟已将整个府中的人都细细盘问过了。
赵长安心一沉,勉强笑道:“呃……她可能是待得气闷,到城里去转悠转悠,迷了路了。”程守纯已心急如火,当即把全城的衙役、捕快、兵士都派出去找子青,并宽慰赵长安,很快就能把子青找回来。但这一找就是一整天,到天黑起更时,方有确切的消息报上来:城南有一个叫荀老保的车夫,昨日晚饭时分,被一个穿月白丝袍的俊秀少年雇了车,两人出南城门去了。至于二人去了哪儿,与荀老保一同赶车的众车夫也不知情。
赵长安瘫在椅中,浑身僵冷。良久,方嗓音沙哑地对注视着他的游凡凤和耶律燕哥道:“冯先生、燕哥,你们先回东京吧,我去找她回来。”游凡凤紧蹙双眉,欲待不允,但知他的法子是正办,自己若硬要跟着他,徒乱人意,遂只得默然以应。
半月之后,时近暮秋,吴江府下辖的海宁城已颇有寒意,但天高云淡,正是湖蟹肥美的时节。城外的醉仙居座无虚席。一群坐在楼东衣光履鲜的食客,一边吃蟹,一边谈笑风生。四人的谈资,却是近来赵长安又作的恶。
据四人中岁数最长的龙三说,赵长安杀腻了人,最近又成了采花大盗。就在数天前,他奸杀了上官府上官飞的孪生女儿,而这仅是近一个月来他犯下的十余桩淫行中的一桩。之所以之前他类似的罪行湮没不闻,一则是因为大多苦主没有证据,二则有几家苦主虽有证据,但因他权势熏天,又事关自家名节,遂隐忍不言。
但这次赵长安是在作恶时被发现的,他衣白袍、发金冠,提一柄漆黑长剑,闻声赶来的上官飞在与之格斗中,割烂了他的衣襟,露出了他左乳上一块碗口大的胎记。但上官飞不慎为那柄黑剑所伤,伤处腐烂剧痛,血流难止,惨呼声传遍了全府。最后,以孝顺出名的长子上官轻寒只得含泪亲手一剑结束了老父的生命,而赵长安则趁乱逃逸。故尔他的恶行才传布四方。
四人在议论这桩血案时,词语淫秽、下流轻佻之至,将赵长安侮辱得无以复加。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座中有人冷冷地道:“四位兄台说的,只怕跟实情有些出入吧?到底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就这样胡乱攀扯,是不是也太轻率了?”
龙三一愕,回头见角落的桌旁,独坐一少年,正鄙夷地望着自己四人。龙三打量了一下对方,见他着一袭月白薄丝袍,拦腰柬了根青丝带。发髻光洁,乌黑如漆。美如皎月的脸庞上,一双美目明净似春水。整个人一眼望过去,如临水的花枝,又似月下的清梅,淡雅如梦。
龙三侧目道:“呵呵,胡扯?你小子凭什么说我们兄弟胡扯?”
少年迟疑了一下道:“因为……近一个月来,赵长安压根就不在中原!”
“呵呵,他不在中原?咦?”龙三眼珠一转,“你小子居然帮那畜生说话,莫非……你跟他是同伙?”
“兄台正好说反了,他是我的仇人,而且,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少年道,自己是两月前冀北卿家被赵长安灭了满门的幸存者,名卿安。在一个月前,他就与另外几个与他有相似血仇的世家子弟,联手将赵长安困在了西域的七杀岭上,他们杀不了赵长安,可赵长安也冲不出来,双方僵持了一个月。看看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是以众世家子继续困住赵长安,而让卿安赶回来,联络中原武林的仁人志士,一道去除奸灭魔。
正当四人半信半疑时,忽听有人欢呼:“太好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龙三、卿安循声望去,见一个三十出头的褐色长衫男子快步过来:“哎哟!亏得在这儿遇到卿公子,不然的话,上官公子可要跑冤枉路了!”
卿安一怔,起身抱拳还礼:“阁下……”
“我姓关,名月,那是我的好友温惜玉。”关月一指另一个中年人,“我们都是上官轻寒的好友。”卿安淡然以应,不知关月与自己搭讪是何用意。
“是这样,打从上官府出事后,上官公子就发疯一样打听那魔头的行踪下落,要为家人报仇。昨天才有人告诉他,说那魔头在辽东。上官公子连夜预备了,准定今天晚饭后就和报讯的人同往辽东。我们正打算吃过这餐饭后,就去为上官公子饯行,幸得在这遇见了你,才晓得原来赵长安不是真凶。这样,上官公子当然也就不必去辽东了。”
“哦!”卿安淡淡地道,“这样就好!”
“不过,”关月目光闪动,“赵长安不是真凶,虽然我和温兄都晓得了,可上官公子还不知道。”
卿安道:“二位可以告诉他呀!”
“唉,我们俩说,总不如卿公子亲口告诉他来得实在呀!且卿公子刚才也听到了,在你们围困赵长安的这一个月时间里,类似的血案已出了十多起,那十多户人家也都想找赵长安算账。要是卿公子能去离这儿五里远的爱晚楼一趟,跟上官公子见上一面,说说清楚,那不但上官公子不会再去找赵长安的晦气,消息传出去后,那十多家人也不会再去为难赵长安了。”
卿安动心了:“可……上官府不是在离此五十多里的钱塘吗?”
“上官公子报仇心切,昨晚就已经离府,现在在爱晚楼。我们这就要去那儿和他相会,如何?”关月殷勤相邀,“卿公子可愿跟我和温兄走一趟,去见见他?”
“好吧!”卿安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于是关月结了账,三人联袂下楼,登车北去。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车停在了一处僻静清幽的所在。路边一片殷红如血的漫漫枫树林中,掩映着一座两层楼房,是家客栈。
三人下车进栈上楼。到走廊尽头,温惜玉推开一扇房门,一边进去,一边大声打着招呼。
卿安进到房内,但见里面除关月、温惜玉及自己外,并无旁人。他纳闷了,转头,见关月哪还有刚才那一脸的正气,他那淫邪的目光,如一双贪婪的手正在撕剥自己的衣衫。再看温惜玉,亦好不到哪里去。
卿安心一沉,知事情不好,强作镇定:“关爷,温爷,上官公子不在?那我改天再来拜访他吧。”疾转身向房门走去。但才举步,关月已拦住了他:“卿姑娘,上官公子不在,可我们迷情二少在呀!你来都来了,若不陪我们耍耍就走,那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
“什么?你们……是迷情二少?”卿安大惊失色。
她从前便有耳闻,武林中鱼龙混杂,既有宁致远那样急公好义的仁义侠士,也有淫邪奸恶的无耻之徒。这些败类习武的目的不是强身,而却专喜淫辱女色,败坏清白女子的名节。其中声名最著的,便是九年前神秘失踪的花君子花尽欢。对于他的消失,有人说,定是被他玩弄过的众多女子中的一个设计报复杀了他;但也有人说,他是被一绝色女子迷惑,浪子回头,与那女子神仙爱侣地隐居去了;但还有人言,他既非为女子所害,亦非为女子所爱,而是有一日幡然悔悟,为偿自己平生欠下的风流情债,挥剑割去了头顶的万缕烦恼丝,遁入空门,做了一个方外之人。但不论结局如何,此人并不惹厌。因他亲近过的女子虽多,但他从不用强,总能诱得那些女子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且在他离去后,仍对他情牵意挂,念念不忘,是以才会有花君子的名头。
但迷情二少却是另一种做法,两人狼狈为奸,强逼被害的女子,穷尽淫荡下流无耻之伎俩。一名女子若不幸落入这二人手中,真正生不如死。卿安如堕冰窟,全身颤抖。
“想来,卿姑娘是赵长安的侧妃吧?嗯……世子殿下真有眼光,竟能弄到这样世间罕见的绝色丽人!不说这眼睛、皮肤、头发、身段、体香了,啧啧啧……”温惜玉馋涎欲滴,“就姑娘这声音,都让温某神魂颠倒了。哈哈哈……小心肝,躲什么躲呀?赵长安能给你的,我们会给得更多,他不能满足你的,我兄弟二人,哈哈哈……”浪笑声中,二人向卿安步步进逼!
卿安不能退,关月正在身后,大张双臂等着呢,更不能前行,因温惜玉已要扑过来了。她咬牙,腕一翻,掌中已多了柄精光四射的匕首。
“呵呵,小乖乖,你要跟哥哥我们玩上几招?”关月、温惜玉见此情形,笑得更欢了。二人脚步不停,欺身向前,已距卿安不足三尺远。卿安将匕首尖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叱令二人不准过来。
关月、温惜玉眉都不皱一下,对这种情形显然已司空见惯:“小娘子,仔细些,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小心划破了皮,不但哥哥我的肝儿颤,你的世子殿下要是瞧见了,也会心疼的。”
“知道我会心疼,你们两个畜生还敢这样凌辱她?”一个清朗的声音冷冷道。随即,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半扇,一个人伫立在风中。一听这个声音,卿安面色惨变,手腕用力,匕首疾向咽喉插落!关月、温惜玉一惊,不道她性情如此刚烈,两人再想阻拦,已然不及。眼见卿安的喉咙立刻便会被匕首洞穿,香消玉殒,但却有一缕清冷柔和的晚风掠过房内,掠过迷情二少身侧,也掠过卿安的衣袂和匕首,然后,卿安便被这一阵风带着,到了房内一侧菱格窗下,远离迷情二少的一张椅旁。
待她站稳,她才发觉,紧握的匕首已不知所踪。再看迷情二少,正瞪着挡在自己身前,而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
卿安凝视这个背影:他侧对绮窗,悄然独立,竹帘外一阵簌簌轻响,一缕山风自窗外吹进来,带来了几片翻飞的霜叶、一缕清冷的气息和一线萧瑟的寒阳。枫叶掠过这人素净的衣袂,也拂动了他负在身后的衣袖,瑟瑟霜风中,他临窗伫立,凝止不动,是那么的沉静自若,安详从容,正是赵长安。
卿安心痛如绞,踉踉跄跄地后退,跌坐椅中,她正是子青。迷情二少咬牙怒道:“狗东西,敢来搅扰咱兄弟的好事!”
“你们的好事?”赵长安声寒逾冰,“她是我赵长安的人,你们两个下贱豺子,竟敢对她无礼!是想受那千刀万剐的极刑吗?”
二人一怔,随即大惊失色。关月眼珠一转,立刻现出一副可怜相来:“世子殿下恕罪,奴才们不晓得这位姑娘是您的爱妃,奴才们子罪该万死,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们这回吧!”二人双双屈膝。
但刚刚跪下,“哧”的一声,从温惜玉的后颈衣领中射出一蓬毒针,疾射赵长安面门。与此同时,关月手一抬,衣袖里三枚淬了剧毒的铁锥、一丛袖箭、六七支紧背透骨弩,直飞赵长安的双膝!二人狞笑:一个痨病鬼,居然也会来冒充赵长安,现在就让你这个假鬼作真鬼!
赵长安不能避,他若闪身,这些腥臭剧毒的暗器就会射中身后的子青。他仍静静地伫立着,纹丝不动。只是当暗器堪堪射至时,匕首一划拉,那些锥、箭、弩便全击在匕首上,“叮叮”、“铮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