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飞鹰 jar格式-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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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并不是不明白这掌柜的意思,只不过一个人囊空如洗,身无分文的时候,就只好装装傻了。
阳光灿烂。
十天来,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灿烂的阳光。
街上的积雪已溶,泥泞满路。
但街上的人却还是很多,大家都想乘这难得的好天气,出去走走。
“八方镖局”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看来,气派更不凡。
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老人,正在门前打扫着积雪和泥泞。
叶开大步走了过去。
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些,胸口的伤就会发疼,但他却还是走得很快。肉体上的痛苦,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走进院子的时候,正有两个人从前面的大厅里走出来。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很华丽,相貌很威武,手里捏着双铁胆,“叮叮当当”的响。
另一个年纪较轻,却留着很整齐的小胡子,白生生的脸,干干净净的手。
叶开迎过去。
他心情好的时候,本是个很有礼貌,很客气的人,可是他现在心情并不好。
他连抱拳都没有抱拳,就问道:“这里的总镖头是谁?”
捏着铁胆的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沉着脸道:“这里的总镖头就是我。”
对一个如此无礼的人,他当然也不会太客气。
“铁胆镇八方”戴高岗,并不是好惹的人。
“你又是什么人?来找谁的?”
叶开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戴高岗道:“有何见教?”
叶开道:“有两件事。”
戴高岗道:“你不妨先说一件。”
叶开道:“我要来借五百两银子,三天之内就还给你。”
戴高岗笑了,眼睛里全无笑意,冷冷的盯着叶开的胸膛:“你受了伤。”
叶开的伤口又已崩裂,血渍已渗过衣裳。
戴高岗冷冷道:“你若不想再受一次伤,就最好赶快从你来的那条路滚回去。”
叶开凝视着他,徐徐道:“我久已听说‘铁胆镇八方’是个横行霸道的人,看来果然没有说错。”
戴高岗冷笑。
叶开道:“我向你借五百两银子,你可以不借,又何必再要我受一次伤?又何必要我滚回去?”
戴高岗怒道:“我就要你滚。”
他突然出手,抓叶开的衣襟,像是想将叶开一把抓起来,摔出去。
他的手坚硬粗糙,青筋暴露,显然练过鹰爪力一类的功夫。
叶开没有动。
可是他这一抓,并没有抓住叶开的衣襟。
他抓住了叶开的手。
叶开的手已迎上去,两个人十指互勾,戴高岗冷笑着轻叱一声:“断!”
他自恃鹰爪力已练到八九成火候,竟想将叶开五指折断。
叶开的手指当然没有断。
戴高岗忽然觉得对方手指上的力量竟远比他更强十倍。只要一用力,他的五根手指反而就要被折断。
——飞刀本是用指力发出的,若没有强劲的指力,怎么能发得出那无坚不摧的飞刀?
戴高岗脸色变了,额上已冒出黄豆般的冷汗。
可是叶开也并没有用力,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淡淡道:“你拗断过几个人的手指了。”
戴高岗咬着牙,不敢开口。
叶开道:“你下次要拗断别人的手指时,最好想想此时此刻。”
他突然松开手,扭头就走。
那一直背负着双手,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年轻人忽然道:“请留步。”
叶开停下:“你有五百两银子借给我?”
这年轻人笑了笑,反问道:“朋友尊姓?”
叶开道:“叶。”
年轻人道:“木叶的叶?”
叶开点点头。
年轻人凝视着他,道:“叶开?”
叶开又点点头,道:“不错,开心的开。”
戴高岗悚然动容,道:“阁下就是叶开?”
叶开道:“正是。”
戴高岗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阁下为何不早说?”
叶开淡淡道:“我并不是来打秋风的,只不过是来借而已,而且只借三天。”
戴高岗道:“五百两已够?”
叶开道:“我只不过想买两口棺材。”
戴高岗不敢再问,后面已有个机警的账房送来了五百两银票。
“请收下。”
叶开并不客气,韩贞的丧事固然要办,伊夜哭的尸体也要收殓。
他并不是那种杀了人后就不管的人,他需要这笔钱。
前倨后恭的戴高岗又在问:“阁下刚才是说有两件事的。”
叶开道:“我还要打听一个人。”
戴高岗道:“谁?”
叶开道:“吕迪,‘白衣剑客’吕迪。”
戴高岗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叶开道:“据说他已到了长安,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忽然笑了笑,道:“就在这里。”
这年轻人态度很斯文,长得很秀气,身上果然穿着件雪白的长袍,目光闪动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漠高傲之意。
叶开终于看清了他。
“你就是吕迪?”
“是!”
叶开解开了左手提着的黄布包袱,取出了那柄剑,反手捏住剑尖,递了过去。
“你认不认得这柄剑?”
吕迪只看了一眼:“这是武当的松纹剑。”
叶开道:“是不是只有武当弟子才能用这柄剑?”
吕迪道:“是。”
叶开道:“你是不是武当弟子?”
吕迪道:“是!”
叶开道:“这是不是你的剑?”
吕迪道:“不是。”
叶开道:“你的剑呢?”
吕迪傲然道:“我近年已不用剑。”
叶开道:“用手?”
吕迪一直背着双手,冷冷道:“不错,有些人的手,也一样是利器。”
叶开道:“可是你若要从窗外杀人,还是得用剑。”
吕迪皱了皱眉,好像听不懂这句话。
叶开道:“因为你的手不够长。”
吕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吕迪道:“你是说,我用这柄剑杀了人?”
叶开道:“你不承认?”
吕迪道:“我杀了谁?”
叶开道:“你杀人从不问对方的名字?”
吕迪道:“现在我正在问。”
叶开道:“他姓韩,叫韩贞。”
“韩贞?”吕迪回过头问戴高岗:“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戴高岗点点头,道:“他是卫天鹏的智囊,别人都叫他锥子。”
吕迪目中露出了轻蔑之色,转向叶开:“这锥子是你的什么人?”
叶开道:“是我的朋友。”
吕迪道:“你想替他复仇?”
叶开道:“不错。”
“你认为是我杀了他的?”
叶开道:“是不是?”
吕迪傲然道:“就算是我杀的又如何?这种人莫说只杀了一个,就算杀了十个八个,也不妨一起算在我账上。”
叶开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吕迪道:“是个不怕别人来找我麻烦的人,等你的伤好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复仇。”
叶开道:“那倒不必。”
吕迪道:“不必?”
叶开道:“不必等。”
吕迪道:“你现在就想动手?”
叶开道:“今天的天气不错,这地方也不错。”
吕迪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刚才说要买两口棺材,一口就是给韩贞的?”
叶开点点头。
吕迪道:“还有一口呢?”
叶开道:“给伊夜哭。”
吕迪道:“赤魔手?”
叶开道:“是的。”
吕迪道:“他已死在你手下?”
叶开道:“我杀人后绝不会忘了替人收尸。”
吕迪道:“好,你若死了,这两口棺材我就替你买,你的棺材我也买。”
叶开道:“用不着。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拿去喂狗。”
吕迪突然大笑,仰面笑道:“好!好极了。”
叶开道:“你若死了呢?”
吕迪道:“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一块块割下来,供在韩贞的灵位前,吃一块肉下一口酒。”
叶开也大笑,道:“好,好极了,男子汉要替朋友复仇,正当如此。”
他忽然转过身,背朝着吕迪。
因为他的伤口又已被他的大笑崩裂,又进出了血。、
阳光灿烂。
有很多人都喜欢在这种天气杀人,因为血干得快。
他自己若被杀,血也干得快。
吕迪站在太阳下,还是背负着双手。
他对自己这双手的珍惜,就像是守财奴珍惜自己的财富一样,连看都不愿被人看见。
叶开缓缓的走过去,第二次将剑递给他。
“这是你的剑。”
吕迪冷笑着接过来,突然挥手,长剑脱手飞出,“夺”的钉在五丈外的一棵树上。
剑锋入木,几乎已没至剑柄。
这一掷之力,已足够穿过任何人的身子,将人钉在床上。
叶开的瞳孔收缩,冷笑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剑。”
吕迪又背负起双手,傲然道:“我说过,我已不用剑。”
叶开道:“我听说了。”
吕迪道:“你杀人当然也不用剑。”
叶开道:“从来不用。”
吕迪盯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的刀呢?”
他当然知道叶开的刀。
江湖中几乎已没有人不知道叶开的刀。
叶开凝视着他,等了很久,才冷冷道:“刀在。”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雪亮的刀,刀锋薄而利,在太阳下闪动着足以夺人魂魄的寒光。
若是在别人手上,这柄刀并不能算利刃,但此刻刀在叶开手上。
叶开的手干燥而稳定,就如同远山之巅。
吕迪的瞳孔也突然收缩,远在五丈外的戴高岗,却已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杀气。
吕迪脱口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刀。”
叶开笑了笑,突然挥刀。
刀光一闪不见。
这柄刀就似已突然消失在风中,突然无影无踪。
就算眼睛最利的人,也只看见刀在远处闪了闪,就看不见了。
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绝没有任何人能形容。
吕迪已不禁悚然动容,失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淡淡道:“你既不用剑,我为何要用刀?”
吕迪凝视着他,眼睛里已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忽然伸出手:“你看看我的手。”
在别人看来,这并不能算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是纤长的,指甲剪得很短,永远保持得很干净,正配合一个有修养的年轻人。
但叶开却已看出了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看来竟似完全没有斑络血脉,光滑细密的皮肤,带着股金属般的光泽。
这只手不像是骨骼血肉组成,看来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金属,不是黄金,却比黄金更贵重,不是钢铁,却比钢铁更坚硬。
吕迪凝视着自己这只手,徐徐道:“你看清了,这不是手,这是杀人的利器。”
叶开不能不承认。
吕迪道:“你知道家叔?”
他说的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
叶开当然知道。
吕迪道:“这就是他昔日练的功夫,我的运气却比他好,因为我七岁时就开始练这种功夫。”
吕凤先是成名后才开始练的,只练成了三根手指。
吕迪道:“他练这种功夫,只因他一向不愿屈居人下。”
兵器谱上排名,温侯银戟在天机神棒、龙凤双环、小李飞刀和嵩阳铁剑之下。
吕迪道:“百晓生作兵器谱后,家叔苦练十年,再出江湖,要以这只手,和排名在他之上的那些人争一日之短长。”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吕凤先败了,败在一个女人手下。
一个美丽如仙子,却专引男人下地狱的女人——林仙儿。
吕迪道:“家叔也说过,这已不是手,而是杀人的利器,已可列名在兵器谱上。”
叶开一直在静静的听着,他知道吕迪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他从不打断别人的实话。
吕迪已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怎么能以一双空手,来对付这种杀人的利器?”
叶开道:“我试试。”
吕迪不再问,叶开也不再说。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
阳光灿烂。
可是这阳光灿烂的院子,现在却忽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戴高岗忽然觉得很冷。
他穿的衣服很温暖,阳光也很温暖,可是他忽然觉得百般寒意,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钻人了他衣领,钻人了他的心。
刀已飞人云深处,剑已没人树里。
这既不是刀寒,也不是剑气,但却比刀锋剑刃更冷,更逼人。
戴高岗几乎已不愿再留在这院子里。可是他当然也舍不得走。
无论谁都可以想像得到,这一战必将是近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必将永垂武林。
能亲眼在旁边看着这一战,也是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的际遇。
无论谁都不愿错过这机会的。
戴高岗只希望他们快些开始,快些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