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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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还不出剑!有本事你可以叫我变鬼,没本事我就叫你变鬼。”
他说话带着鼻音,瓮塞不清,好像是患者重伤风的病人。但说也奇怪,蓝玉京对他这种特异的鼻音,却“似曾相识”,但却也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说话。而且他也好像从未听过患了重伤风的人说话。怎的会有这种奇特的感觉呢?
蓝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已是唰的一剑刺过去了,喝道:“好,变鬼也好,自招烦恼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这一剑迅若雷霆,剑锋堪堪就在刺着那人的时候,倏地抖成三个圈圈,把如直如矢的剑势变了。蓝玉京暗暗赞叹:“原来三环套月这一招是可以这样使的!”“三环套月”是太极剑法中的一招,太极剑法本来就是以柔克刚,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劲的。
但牟一羽使这一招,却是另辟蹊径,刚柔并济,而且出招如电,连“后发制人”的基本口诀也都改了。不过却又不能说他使的不是太极剑法!蓝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师祖说本门剑法贵在神悟,唉,我自以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谈何容易!”
他对牟一羽的剑法已是心中叹服,哪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却是更奇。他双手空空,一双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剑圈,硬劈硬砍!
转眼过了五六十招,蒙面人忽地叹道:“令尊的确是个武学奇材,但可惜他从张真人那里变化出来的别出心裁的剑法,你还未能学到一半。”说了这几句话,掌法催紧,不过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蓝玉京这才明白,刚才那几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窥牟家剑法的奥妙,如今他已悉底蕴,可就不让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蓝玉京虽然对牟一羽颇有怀疑,牟一羽毕竟是他的师叔,而且这个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师的凶手,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能袖手旁观。刚才他不出手,只不过是以为牟一羽可以对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连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蓝玉京不加考虑,拔剑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这小娃儿也要来送死?”
蓝玉京喝道:“你杀了慧可大师,我纵然打不过你,拼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
那蒙面人叹道:“恩仇二字,亦实难言!”分出左掌对付蓝玉京。蓝玉京一剑削斜过去,蒙面人正要夺他的剑,不料他的剑势陡然一转,竟是从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那蒙面有咦了一声,赞道:“好剑法!”蓝玉京的剑光过处。把蒙面人的衣袖划开了一道裂缝,但他的宝剑也给蒙面人的衣袖拂开了。
蓝玉京这一招的指东打西,变化已是极之奇诡,但蒙面人的挥袖解困还攻,一气呵成,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蓝玉京被他挥袖一拂,呼吸为之不舒,蓦地想起在断魂谷石牢中那最后的一天,慧可大师给他讲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心道:“不错,我当以庖丁为师,庖丁之能游刃有余,全在乎目无全牛四字。”他深知对方武功远胜于己,根本就不存有侥幸之心,只是全神贯注对方的手掌。
渐渐他对周围的一切已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对敌的那个蒙面人,他也只是看见一双手掌了。说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舒畅起来,身上所受的压力也好像减轻了。
那蒙面人暗暗赞叹:“几十年来,我见过的武当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够继承张真人衣钵,恐怕就只有这个少年了,怪不得无相真人如此苦心地培育他,他将来的成就,恐怕也只有在无相真人之上,不在无相真人之下。”心中赞叹,出手已是如临大敌,不敢再把对方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势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则已是颠倒过来,只用三分本领来对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创的剑法已是天下无敌,现在看来,只怕还比不上玉京这个娃儿参悟的剑法。”
蒙面人渐渐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心里想道:“我虽不能伤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误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盘要怎样才能不伤及蓝玉京身体而将他制服,牟一羽趁这时机,接连攻了几招,蒙面人蓦地得了个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毙了你!”一个游身绕步、反手挥袖,接解蓝玉京的剑招,左掌抬起,就向牟一羽的天灵盖拍下。
蓝玉京是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见蒙面人的掌心距离牟一羽的顶门不到五寸,他可是不能不为之心头一震的。
太极剑法讲究的是意在剑先,绵绵不绝,他心头一震,本来是流转如环的剑势登时露出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难以形容,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蓝玉京只觉身子一轻,已是给地抓了起来,摔了出去。
蓝玉京给他摔出三丈开外,“乓”的一声,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连叫也叫不出来,就晕过去了。
牟一羽这一惊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杀了我的师侄!”他只知道蓝玉京已是给蒙面人摔死,却哪知道蓝玉京虽然失了知觉,但却是毛发无伤。原来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股巧劲。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晕的,而是当蒙面人抓起他的时候,已是点了他的穴道。
牟一羽惊怒交加,情急拼命。蒙面人盯着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里想道:“看在他对蓝玉京还有爱护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伤他的性命了。”
单打独斗,牟一羽如何还能是蒙面人的对手,他一招“三转法轮”,剑势斜圈过去蒙面人理也不理,双指伸入剑圈,他的“三转法轮”刚刚转了一圈,就给蒙面人的两根指头钳住了他的剑脊。
牟一羽嘶哑声音道:“你杀了我吧!”他情知不敌。此时已然只是出于本能的反抗了。一开口泄了真气,五脏六腑登时就好像给搅得翻转一般。
但那蒙面人还没有开始问话,却倒是有人先问他了。
就在牟一羽将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际,忽听得有人说道:“好功夫,你是武当派的哪位长老?”
朝阳初出,只见来的乃是一个穿杏黄衫儿的女子,
这女子其实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谁,还当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她体态轻盈,一点也不像是已经有了儿女,而且儿女都已长大成人的母亲,芙蓉如面柳如眉,简直可以和清晨的鲜花比艳!
蒙面人见着了她,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两根指头缩了回来,牟一羽去了重压,身子软绵绵的塌下来,只能坐在地上喘气了。
那中年妇人走过来了。
这刹那间,不但那蒙面人心头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
这中年妇人有几分像西门燕,不过比西门燕美得多。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性是她给牟一羽一个感觉,竟像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亲近之感,这“熟悉”不是对西门燕的那种“熟悉”,而是超乎他对西门燕的熟悉!但他是从来没见过她的!
她是谁!她是谁?
但这还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为他虽然从没见过这个中年妇人,但已隐隐猜到几分她是谁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妇人喝道:“你是聋子吗?你是哑子吗?我问你,你是武当派的哪位长老,干嘛不敢回答?”
“他是本派长老?”幸一羽这一惊骇更甚了。
不过,武当原有的两位长老无量和无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长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处过不少日子,他又特别留意不歧,自信决计不会认不出来,即使是他蒙上脸孔。
牟一羽看来看去,不论从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在这蒙面人身上,在着三位长老中任何一位长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点,这个蒙面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少说也在五十开外,可能还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纪是较难判断的。但无论如何,老年人即使何养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总是有些不同的特征。幸一羽刚才和他交手之时,无暇注意,如今仔细看时,可就看出来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虽然佩服那美妇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老年人,但他却敢断定,这蒙面人决不可能是武当派的长老!
他是谁呢,他是谁呢!
蒙面人没有回答,不过他却摇了摇着。通常来说,摇头应该是表示合认的意思。
但那美妇却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语道:“你的内功似乎比无量道长强一些.你的剑法似乎也不在无色道长之下。”她不但知道武当派长老的特长,还知道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为剑法。
“不对,不对!嗯,无极道长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后这句话她是面向牟一羽说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因为无权道长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并且将之运回武当山的。但他已是没有气力说话,只能点了点头。
这时方始听得那蒙面人叹了口气,但仍然没有说话。
那美妇人忽地折下一枝树枝,冷冷说道:“你以为装聋作哑,就可以瞒得我过么?用不着你告诉我,我也能知道你的来历。”
冷笑声中,树枝一抖,登时就使出了一招凌厉的剑法,向那蒙面人疾刺过去。
只听得嗤嗤声响,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个小孔,连连后退。
美妇人喝道:“你敢不还招!”她用的虽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细的树枝,但树剑刺出,竟也呼呼带风,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银汉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阳刚,一招阴柔,交互运用,
蒙面人被她逼到悬崖,再无退路,美妇人的树剑斜斜划出三个圈圈,罩着他的身形,剑尖刺向他的面门,眼看就要挑开他的蒙面巾了,蒙面人这该才双拿一合,还了一招“童子拜观音”。这一招的意图是把树剑夹住,但美妇人变招也快,迅即抽出树剑,改刺他的下三路。
不过她虽然迅速变招,却已给了那蒙面人一个腾挪闪躲的机会,只听得“呼”的一声,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飞鸟般的从她头顶上空掠过,抱起躺在地上的蓝玉京,跑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得牟一羽动魄惊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实,蒙面人和这美妇多半是旧相识,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为害怕那美妇人看出他原来的武功家数。
那美妇人是否已经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数,牟一羽不知;但也已看出那美妇人的家数了。她使的那把“三转法轮”,正是他父亲将太极剑法加以变化,自创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亲使得更好!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样逃跑的,他已是视而不见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病榻旁边,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只是她母亲的幻像,只是散发在虚空之中的他母亲的叹息。
他在母亲病榻旁边咒骂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亲又病得这样重,父亲竟然为了那“野女人”的缘故,不肯回家!
他母亲却在叹气,对他说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个气质高贵的女人,有才貌,武艺也高,样样都胜于我!”
现在,他知道这个“野女人”是谁了,就是眼前的这个美妇人!
母亲说得不假,这个“野女人”的确是气质高贵,才貌双全!尽管为了母亲的缘故,他心里依然是在骂“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个“野女人”的确比母亲更美,武艺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样迷恋她了。
另一个答案也揭开了,用不着那美妇人告诉他,他亦已知道,这个美妇人自己亦即是西门燕的母亲了。
当他与西门燕初会之时,他已经有这怀疑了。现在只是更进一步的证实而已!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真是滑稽,西门燕与他兄妹相称,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是他父亲的情妇!他想笑,笑不出来,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心力交瘁,他晕倒在地上了。
神智已经模糊,觉感依然存在。
是将要入梦的感觉,似梦非梦,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异的触觉,柔柔的一团,好像散发着鲜花的香味。_
好像是躺在无数花瓣堆积的地上,比天鹅绒的褥子还更柔软,好像是躺在阳光下的海滩,细白的柔沙令他每一个毛孔都感觉温暖。
但更相似的感觉还是躺在母亲的怀中,在接受母亲轻轻的抚摸。
唉,难道是时光倒流,他在梦中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