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奇案-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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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吉时已近,陶府大管家何正站在内院入口,满脸喜气,笑容可掬,迎接络绎而来的宾朋。每一个有资格进入的宾客都有陶府发出的喜帖。任何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想要混进来的话,都要先过何正这一关。
二管家陆方指挥着数十名青衣家丁和绿衣丫环,在花园、酒席间穿梭忙碌,安排各方来客入席,并将待客的瓜果、茶水端上。
三管家谢明则站在稍远处的一株牡丹花下,兀鹰一样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逡巡扫视,仿佛要把每一个人的内心看透,要将每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揪出来。
四周灯火通明,将花厅照得如同白昼。花树掩映间,微风吹过时,偶有衣袂隐现,不知有多少人藏在其中。在内院的围墙内外,更是隐隐绰绰站满了人,全都黑衣劲装,腰挎刀剑。每个人所站位置都经过精密的计算,保证不存在任何视觉的死角。
花厅正北面有一面大红底色的屏风,屏风上一个三尺大的金色“寿”字,在这个金色的寿字周围,还环绕着五十九个大小相同、但笔法各异的寿字。
屏风下就是主桌,已经坐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是整个江南道最显赫尊贵的人物。主座左手第一张椅子上坐的是太子少保、退休翰林院大学士萧复,右手第一张椅子上是东阳侯常啸,然后,则是金陵府尹张昌明、江南节度使袁其辉的私人代表——幕府长史戚长风、以及江州刺史齐弘道。
紧靠主桌的一席,则是陶府大公子陶文、二公子陶武、江州长史王胤、江州司马白乐天,以及江南的数位士绅、名流。不过,陶景禹唯一的女儿陶倩,因为待字闺中,不宜抛头露面;所以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宾客们相互间显然十分熟悉,此时谈笑风生,毫不拘束。
一阵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嗒嗒声传来,花厅里的嘈杂声陡然一滞,很多人的目光都转向花厅西门方向。何正看了一眼陆方,点了一下头。陆方会意,走向花厅西面入口。每一个人都知道,今日的主角,寿星陶景禹来了。
陶府占地两千八百亩,房舍分前后三进,超过千余间。从陶府南面的大门沿中轴线步行走到北面的后门,需要整整一个时辰。所以,陶员外平时在府内走动,也用马车代步。有很多人相信,就算是京城的王侯贵胄的府邸,也没有陶府的宏大、气派、富贵。
一位宾客环顾远处精神抖擞、如临大敌的陶府侍卫,对身旁的人感慨道:“如此严密的防护,哪怕一只苍蝇想要飞进来,都会被捏死。”
(二)
飞进来的不是苍蝇,是一支箭。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箭。
利箭破空的声音凄厉刺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狞笑。
最先窜出去的是三管家谢明,以及江州长史王胤。他们的速度比流星还快,脸上的表情也差不多,都是又惊又怒又怕。因为他们都明白,即使速度再快,他们也根本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生。
天下有七大神兵利器,破天弓、穿云箭就是其中之一。
传说中,破天弓的弓背产自南方深山的千年紫云木,弓弦是由成年东海夔牛的腿筋所制。能够拉开破天弓成满月状的人,整个天下绝不会超过十位。就算是天下最顶尖的高手,一天之内最多发射三次穿云箭,就要力竭。
穿云箭据说共有九枝,除了神箭主人外,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形状如何。不仅因为箭枝可以回收,反复使用,而且因为见过它的人都已经死在箭下。
破天弓被强大的北方草原汗国掌握,较为著名的使用记录有两次。一次是在攻城战役中,草原第一勇士巴鲁曾一箭将一面厚达三尺、高达四丈的城墙射穿一个可容数人进出的大洞。
还有一次是汗国的王子格桑,游历中原时,在泰山之巅挑战中州大侠卢振生,一箭将后者射入万丈深渊。
传说,破天弓配穿云箭,射程可以达到三百丈,威力惊天地、泣鬼神。
花厅里的每个人都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每个人的心都骤然抽紧。
谁都猜测得出,神箭的目标是谁。大家只能祈祷,希望陶员外吉人天相,躲过一劫。
陶景禹进来了。不是被扶进来的,更不是抬进来的,而是在侍卫的簇拥下,自己走进来的,而且步履稳健、神色如常。
大家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随即又想,寿宴遭此变故,为了安全起见,是否应该取消,或者改期。
“寿宴照常举行。”陶景禹的话语简短浑厚,铿锵有力,却让有些骚动不安的花厅,迅速安定下来。
大家看到寿星镇定自如的气度,不由心折。刚才的刺杀,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是宴前的一道开胃小菜。
大管家何正宣布吉时已到,请寿星入席。陶景禹脸上的笑容自然而亲切,他拱手向各方宾朋作揖,感谢大家的光临,然后举起酒杯,说道:“刚才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让贵客们受惊,陶某深感歉意,这一杯酒先敬各位,为大家压惊。”随后,举杯向四方一揖,仰天一干而尽。
大家客气回礼,举杯回敬。在座的无一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见过的世面、经历的风雨,非一般人可比。所以,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半晌之后,追击刺客的谢明回到了花厅中,脸色铁青。江州长史王胤也眉头微皱,脸色凝重,两人显然没有什么收获。
这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破天弓的射程如此之远,能够使用它的刺客,又必须是个绝顶高手,出手时,怕是至少在一里开外,一击不中,必然远遁,怎么可能追得及?
(三)
此时花厅里的气氛已经达到了高潮,陶员外每一桌都去敬酒。他一个人,就已经喝了三坛宫廷御酒。三十年醇的贡酒,味道浓烈辛辣。他酒量极佳,跟几个有几十年交情的老伙伴拼得满面红光,双目仍然炯炯有神,一丝醉态也没有显露出来。虽然年过花甲,但他脸上一丝皱纹也无,看起来正当壮年。
一圈过后,陶景禹回到主桌,与五个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再次互敬了一次后,突然站了起来,轻轻咳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到了。
在座的大多都是老狐狸,最近两三年听过的传闻又多,知道陶景禹有话要说,都静下来,看着他。特别是刚才的刺杀事件,虽则短促,但却惊心,使人们越发留心,不知道陶景禹要说些什么。
每个人都相信,不管他说什么,都将对未来产生深远影响。不但很多人的命运会因此改变,甚至连天下格局,都可能发生剧变。
这就是财富的力量。而陶景禹,富可敌国。
陶景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更加坚毅执着,脸色也变得庄严肃穆。“今夜与诸君畅饮,大家尽兴,陶某开怀。现在,陶某还要借此机会宣布一件事,请各位亲朋、贵客做一个见证,那就是——”
大家凝神关注,侧耳倾听。
然而,陶景禹的话音突然停顿,眉头皱紧,脸现愕然,他的左手突然抬起。
也就在此刻,一道剑光自梁上凌空而下,直奔主桌而来。剑光如彩虹般绚烂,如闪电般迅捷,如风雷般凌厉。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每一个人都措手不及。电光火石间,人们看到陶景禹抬起的左手,抓向了剑光。
大多数人都立刻想到了两件事情。一,陶景禹虽然是个商人、员外,但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硬气功,早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二,这道剑光虽然犀利、狠辣,但远逊于刚才神箭刺杀的威力。
看陶景禹的表情和动作,似乎已经提前发现了袭击。所以,人们下意识的认为,这道剑光虽然夭矫如龙,但在陶景禹的大擒拿手下,一定会变成一条死蛇,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判断错得有多离谱。
血光从陶景禹的胸口溅射出来,他左手捂着心口,满脸痛苦之色。他眼睛定定望着前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鲜血却大口大口的吐出来。
妇孺们大声尖叫着,侍卫们不断涌进来。谢明睚眦欲裂,怒号着冲向陶景禹,而王胤却一鹤冲天,射向空中剑光飞来的方向。
“咣!”花厅的屋顶被撞破,一道黑衣蒙面的身影飞上了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面。
王胤紧跟而出,手一抖,腰上的软剑弹射而出,一招“毒蛇吐信”,刺向刺客。刺客没有回头,反手掷出一物,打向王胤的面门。
王胤软剑折回,剑尖轻轻一挑,那团鸡蛋大小的黑球就粘在剑尖上,仿佛飞虫粘在蛛网上,再也不能动弹。
可是这一停顿,刺客已经腾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不可寻。
王胤小心翼翼将黑色小球移到面前,看清楚此物后,脸色一变,“江南霹雳堂,雷公弹!”他感到喉咙发干,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追击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他心中一沉,顾不得多想,立刻从破洞跳回到花厅中。
第二章 三驾马车
(一)
江南节度使府邸坐落在金陵西南面,依山傍水,巍峨庄严,而且不远处就有一座兵营,将府邸保护得几乎密不透风。
袁其辉正与帐下第一谋士戚长风喝茶谈事。因为不是正式议事,所以两人均着便装,气氛也较为随和。
“长风,依你之见,对陶景禹下手的会是谁?”袁其辉虽然是江南数州实际上的掌控者,但一袭白色儒衫,颌下三绺长须,表情淡定从容,清雅飘逸。
戚长风文士打扮,面白无须,闻言微一沉吟,道:“那得首先想一想,谁最想要他死?他死了,获利最大的又是谁?”
“最想要他死的人和获利最大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人,或者说,不止一个人。”袁其辉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四年前秋冬,草原人进犯边疆,偏又逢南方数州大旱,朝廷既要赈灾,又要打仗,可谓内外交困,捉襟见肘。陶景禹见此情形,立刻捐出白银五百万两充作军费,招募军队抵挡入侵,迫使草原人无功而返。再出五百万两,从江浙财主手里买了数百万石粮食,分运各地救济灾民,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为此,朝廷册封其为‘富贵安乐忠义侯’,一时成为举国景仰的英雄。”戚长风叹道:“陶景禹胸襟博大,以天下为公,令人心折。可惜,这样一个大公无私之人,晚年却招来如此杀身之祸。”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袁其辉冷笑道:“就连堂堂当朝宰相,都在天子脚下被当街刺杀,又何况一个商人?”
戚长风闻言,脸色微变,竟不敢搭腔。
袁其辉见他惊悚,笑笑,转换了话题:“据说陶景禹有此报效朝廷、反哺天下之举,与江州司马白乐天和慈恩寺主持慧明法师有很大关联。”
陶景禹和慧明法师本是旧识,而白乐天到了江州后,陶景禹敬他蜚声天下的文名和刚直不阿的气节,三人意气相投,过从甚密。儒家的兼济天下、佛家的慈悲为怀、商家的富可敌国结合起来,足以蕴生惊动天下的壮举。
“可惜最终功亏一篑。”袁其辉嘴上说着可惜,但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白乐天前年被贬江州,未必消沉,但经此一事,怕是难说了。”
戚长风点头道:“不错。白乐天严格说起来,只是一个文人,有几分书生意气,激扬性情罢了,并未有参与朝廷党争。武相被刺,他仗义直言,上书请求速辑凶徒,得罪了权贵人物,才被赶出京城。但那几位豪强并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意思,若他汲取教训,知所进退,便不该再参与军国大事,否则恐将步陶景禹后尘。”
“风云再起,乱世将临。要么避居园林,明哲保身;要么投身而入,搏击中流。陶景禹的选择本不算错,但显然这次他碰到的敌人太强大了,强大到足以让他粉身碎骨。”袁其辉嘴角再次泛起冷笑:“前年,刺杀武相的幕后凶手大家心知肚明——虽则暂时奈何不得他们。而这次,却是有些扑朔迷离,似有一层迷雾笼罩。”
戚长风颔首:“听闻此次刑部派出了三驾马车中的两架,祝钧和李玉,协同办案。如此不遗余力,显然是打算彻查到底,务必找出凶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值此多事之春,我们且拭目以待。”袁其辉轻笑一声。
(二)
三月十二。官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特有的芳香,那是春天的气息,是乡野村夫才有资格享受的天地灵气。李玉深吸一口气,闻到远处随风飘来的草木清香,耳中仿佛听到万物拔节生长的声音。
透过马车的窗口,他看到一个红衣少女,穿着像一团火,笑脸像一朵花;还看到一个老农在抽旱烟,一头老牛在吃嫩草;一群孩童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追逐嬉闹。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黄的像金子的是油菜花,绿的像翡翠的是麦苗。抬头看天,湛蓝深邃的天幕上,有几朵悠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