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第3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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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思豪木然地:“是。”
秦绝响道:“什么时候做的?”
常思豪想了想:“是雪山尼前辈服下五志迷情散时,吴道祖师给她做的,推算起来,也有几十年了吧。”
“几十年?”秦绝响鼻子皱起来,把那块瓷片扔在地上:“又不是仙丹,几十年了什么药还能有效啊!”
此言一出,四人脸色都很古怪。秦绝响挠着嘴角,很担心地:“大姐,过期的药吃这么多,你没事吧?”秦自吟道:“……现在说这干什么?快得把孩子找回 来!”她一指炕上的唐根:“绝响,你给我看住他!”又对常思豪道:“你也别动!”自己屋里屋外地找,常思豪想帮她找,料她现在信自己不过,只好忍着。秦自吟找一圈没有,又到院墙前后张看一番,回来问唐根道:“你倒底把孩子藏哪去了?”唐根道:“我说教萧今拾月抢去,你偏不信!”秦自吟冷哼道:“好!孩子不可能凭空就没了,相公,你下山,赶紧把萧公子追回来,跟他当面对质!”
常思豪点头,嘱咐秦自吟先烤火取暖,千万不可着急,自己借着雪地微光,顺山道急往下奔。
想到这解药历经辗转周折,终于到了手中,竟然全无效用,真有一种荒诞不经之感,仿佛这世事就是一场玩笑。想到秦自吟再不能恢复记忆,心头竟又有种彻彻的轻松,这才感觉到,原来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希望的结局,就是这样。
走出来约有两三里路,忽然心头闪念:“不对!就算吟儿没有恢复记忆,她也能从我抢药的举动中,判断出是我在说谎。那就等于知道孩子不是我的,而认成是萧公子的,也就知了唐根要谋害孩子的动机,怎么还能让我去追呢?不对!她这是把我支开!”
他一时也来不及想秦自吟支开自己的理由,只觉得应该快点返回去,于是赶忙掉头,急往回奔。
回到四姑娘庙,他刻意屏息放轻脚步,潜到窗底窃听,想听听秦自吟倒底想干什么,可是听了片刻,屋里除了微有些炭火毕剥声外,别无动静。他犹豫了一下,闪身进屋观看,不料屋中空荡,吟儿、唐根、绝响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他大感奇怪,又到对面屋查找,也是没有,转出来,看两厢的柴棚,空无一人,又到后院,后院的薄雪没人扫,地上还留有秦自吟找孩子时的脚印,他左右张望,墙根什么也没有,茅厕也空着,地面脚印前后杂乱,显然秦自吟找孩子的时候,左跑右跑反复确认过好几趟,其中倒有一行延伸到后墙根的一处豁口,常思豪踏着这脚印来到豁口边,扒着豁口上的指印也往外张,后面空空荡荡,可以看到大片黑蓝色的天空,左侧地面倒有一条细细的小道绕山西去,就好像树皮被平平地割去一圈后,窄窄露出的截面。
他看出那地面上隐约有些脚印。一按豁口翻身过墙,蹲下察看,这脚印大小不等,重重叠叠不易分辨,但其中只有一行脚尖朝里,显然是由外往回来,其余都是往前去。他沿着这脚印一路往西,走到一处山缝处,道路有了转折,此处很窄,他把后背贴在石壁上往前蹭,便在这时,耳中忽然听到唐根的哭声,同时还有秦绝响焦急的声音:“大姐!你先把他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这掉下去还有命吗?”
常思豪一听这话,放慢了动作,蹭过来手扒石壁,微微探头往左看,就见小道延伸出去,顺着山体走出一道弧线,连入一段牛角般凌空探出的断崖。断崖顶上有两人相对而立,秦绝响靠里,秦自吟在外,手里抓着唐根的领子,把他提举在虚空,只要一放手,就会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常思豪不敢声张,只怕他们一慌神反而会掉下去,这时秦自吟悲声道:“你倒怕他死?他是一条命,寿儿便不是一条命?”
秦绝响道:“谁说不是了?”
“别作戏了!”秦自吟喝斥道:“你和他是一个心思,当我不知!他杀寿儿,难道没你的参与!”
秦绝响失笑道:“大姐,你这是什么话,你别听唐根胡说,小常寿是你和大哥的亲儿子,也就是我的好外甥,我一心希望他健康长寿,疼他还来不及,干嘛要害他?”
秦自吟道:“你明知道不是!孩子和……和他有什么关系?和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说这话时声音凄厉,带着极大愁苦,“人家”两个字入耳,更是令常思豪心头剧震。
秦绝响弄出副笑忒忒的聊赖模样,带着“有没搞错?不要乱开玩笑了。”的意味,往上迈了一步。
“你站住!”秦自吟把唐根举在身前,人往后退,后足根距离崖缘不过尺遥。“别别!”秦绝响忙举双手在胸前摇摆,示意她不要冲动,这瞬间他有了种意识,眼前这个大姐,好像忽然变了,变成了那个极其熟悉自己的人、那个总是一眼就能把自己诡计看穿的人、那个平日温柔、临事英气凛凛、豪气不减须眉的人。
秦自吟道:“你还当我不知你的心么?你为何在那金锁上錾上秦字?咱家从来就没有过那东西!你什么不知道!”
秦绝响惊怔了一下:“大姐,那解药并未失效,你已经恢复了,是不是?”
秦自吟无声泪下,将头扭向一边:“不错!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秦绝响定了一下神,摊开双手道:“大姐,你恢复,这是好事,如今郭书荣华已死,东厂在咱的人手里,一切局面都大不一样了,咱家大仇已报,过去的事情想它干什么?你是女中丈夫,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现在怎么倒看不开了?”
秦自吟泪流满面,情绪激动到极点:“看得开?你要我怎样才能看得开?我要怎样才能看得开!”
秦绝响生怕她一扭头立时便跳下去,忙往前伸手迈步道:“大姐!”
他一迈步,秦自吟立即又退了一步,足跟已到崖边。唐根的肥脑袋左摇右摆,吓得冷汗直淌。
秦绝响忙止步道:“大姐,我知道你受过的罪,心里的苦,可是人终究还是要往前看,何必对那些狗崽子干的事耿耿于怀,以至于要坏了自己的性命……”
“狗崽子?什么狗崽子?”秦自吟眼中怔忡。
秦绝响:“就是东厂那些……”忽然意识到这话刺激太大,事难启齿,当即咬住。
秦自吟目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嗬”地失笑:“是他们倒好,被狗抱了回腿,又能算个什么……”
秦绝响见她笑得凄然,心中越发糊涂,一时也不及去细想,又见她笑得精神恍惚,只怕有个一差二错,忙忙地道:“大姐!以前我太小,不懂事儿,反感爷爷管我,又不爱听你们大伙儿的话,一阵阵的别扭起来,和外人倒比自己家人还亲!现在不一样了,姐!我长大了,懂事了,也能立事了。这世上的朋友交得再多,也是另一股肠子,没有谁是真心实意地为我好!爹死了,爷爷死了,大伯死了,如今四姑也死了,连馨姐也不要我了!你是我这世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了!没了你,我就没了来龙去脉,谁还能疼我啊!你要是恨唐根儿,你就把他扔下去!只要你开心,只要你痛快!你要是想哭就来抱着我哭行吗!姐!我早就想扎在你怀里哭了!我的难事儿可多了!可我跟谁说去啊!姐!兄弟求求你,你别自个儿憋屈自个儿了,你别这样儿,你回来!这里山风很大的,你瞧瞧你那身子骨!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眼见弟弟声泪俱下,秦自吟脸色凄然:“你跟我这么亲干什么?我有什么好?我有什么好!”
秦绝响道:“姐!你怎么不好!你给人治病,肯于口吮脓疮,哪回我闯了祸,都是你替我收拾,别人都不理我的时候,你还是带着我玩,给我讲道理,秦家上上下下,谁不知你的好!”
秦自吟恨恨地笑道:“你知我为什么对你好?”
秦绝响道:“你是我姐啊!”
秦自吟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秦绝响张嘴要答,忽觉这问题很别扭。
秦自吟眼里寒寒地:“在他上擂台之前,我曾递给他一杯水,里面下了强效的麻药!”
这话简直晴天霹雳一般,将秦绝响劈得脑壳如裂,直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常思豪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萧今拾月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答案是这样!当初秦默潜心刀道,已得大成,他说要上擂阻止杀劫,必然有能战胜萧今拾月的把握,但高手相争非死即伤,秦自吟这必是担心萧今拾月出事,才行此下策。
秦自吟道:“现在你懂了?这件事只有我爹察觉出不对,后来察觉出是我,但他始终没说出来,他是有心机的人,和爷爷不一样。他表面没什么,但对我这个女儿早就寒了心,因此就着袁凉宇的事预见到咱家将有一场风云劫难后,为了拢住一个强力打手,才毫不犹豫地把我许给常思豪!我给别人治病,那是替咱家收买人心,我对你好,那是对你心存愧疚,我是个淫娃荡妇,为了一个男人,肯害死自己亲叔叔!怎么样?这就是我,这才是真正的我!”
秦绝响痛哭流涕,小身子堆了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十指在地面抓抠出血痕。
“不对!这不是她的本意!”常思豪思绪急转:“秦逸的心机深,我有感觉,是这样倒也可能。但秦默武功那么高,如果麻药的药力大,他能体会得出,怎么还可能上台呢?当时秦自吟可控的只有己方这一个因素,但为了一个喜欢的人害死自己叔父有什么必要?那么下的麻药必然是低效,或者是微量,只为让秦默在战斗中感觉出不对,就能全身而退。她的本意应该是不想让任何人受伤,可是高手相搏毫厘也差不得,秦默在台上临战感觉不对,只是稍愣了一下,就被萧今拾月一剑斩下了人头,这结果,是三个人都始料未及的!”
秦绝响号啕悲愤,情绪极不稳定,常思豪见此情景,知道他们再说下去,只怕越拖越危险了,忙贴着崖壁闪出身来,笑着大声道:“吟儿!原来你在这里?快下来!我找到孩子了!”
秦自吟侧过脸来瞧他,眼中泪花闪闪,看得仔仔细细,好像要把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印留在心里。她含笑喊道:“不用骗我了!你说谎,一点也不像的!”
“是真的!”常思豪一边喊着,一边手往后指:“我把他放在炕上暖着,他正哭着要奶吃呢!你听听,你听听!他的哭声都传过来了!”
秦自吟泪眼娑娑地笑望着他,在一片呼啸的山风中喊道:“喂——”
常思豪侧着耳朵:“什么?”
秦自吟左手挡在嘴边,笑喊道:“我啊,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喊完这句话,她右手往前一搡——唐根的身子飞起来砸向秦绝响——同时借这一搡之力,脚下一蹬,身子凌空而起——“姐——”
秦绝响在哭泣中反应慢了一拍,瞧见她这动作忙往前扑,却被唐根撞进怀里,他身子一拧,急切间抓扒着掰脱了唐根的手,脚尖点地扑在空中,单手拼力前伸,想抓住秦自吟——这一刻仿佛时间停止,只见空中飘飞的姐姐面带笑容,两行泪光一线横飘,钻石般闪耀在黑蓝的夜空里,风中朵卷如浪的衣裙,好像要把她托往天际。
“砰!”
秦绝响身子落地,摔趴在断崖边缘,半个身子一只胳臂探在崖外,脸部朝下。视野中,一朵裙花迅速缩小,没入黑暗中去。
第五章 我的妹
太阳在东方升起的时候,四姑娘山北坡之下,堆起一座新坟。
坟前竖着一方木碑,上刻:“爱妻秦氏之墓”,字体干红。
山阴雪暗,一如坟前三人的脸色。
根据唐根的坦白,三人曾依照方位寻找过孩子的尸体,最终在山体中下部雪坡上找到一道划痕,这划痕绵延远去,在接近山脚下一道微翘的雪坡上消失,前寻十余丈,划痕再度出现,变深、变重,止停在一堆野兽的蹄印之间,蹄印是从林中出来,也是向林中而去。
经过对蹄印的观察,三人得出结论:是狼。
唐根很是惶恐,但常思豪什么都没说。
搜寻没有继续。
回到坟前,他们就这样站着。
一盏茶的功夫后,秦绝响决定离开。见常思豪不动,他没有劝。
瞧着常思豪面对木碑那毫无表情的脸,唐根悄悄缩撤几步,向秦绝响追去。
前山,原来景色如画的山谷一片狼籍,秦梦欢、陈胜一、谷尝新、莫如之等人的尸体埋在雪下,只恐到明年春天才会化露出来。
常思豪就这样直直地站着,好像,在等着这寒天雪地把自己风干。
三天后,他的皮肤泛起尸青,在一阵微风中,轻轻倒下。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有只狼跑来,到他近前轻嗅,似乎想下嘴,又找不到什么软和的地方。就在这时,远远地抛来一个雪团,打在它身上。
狼回过头去,看到人,这个人很奇怪,个不高,只有常人的一半,却很凶相,凶得像头疯虎。
雪团不住地打过来。
狼很幽怨地看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