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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圣天门口-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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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时,暴动总指挥部来了命令,让傅朗西火速翻过天堂,去金寨面见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派来的高级巡视员。傅朗西上路后,不甘心只在县城住上三天的独立大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准备,由杭天甲和萧队长领着在河滩上进行演练。

  冯团长的军队一向会打仗,他们不走大路,出了县城就往相反的方向走。独立大队的侦察员小看了政府军的保安团,以为他们是要回到背靠长江紧逼西河的白莲河一带。骗过独立大队的政府军,往西南方向走了十几里,便回头杀气腾腾直奔天门口而来。雪家的猪还是没能活到下半年。雪家的猪肉格外香,能够吃上它的一百零几人是从四百多人里剩下来的。其中既没有带领县自卫队起义的萧队长,也没有浑水摸鱼的马鹞子。政府军偷袭独立大队的行动得到了马鹞子的内应。

  那一天,独立大队正在河滩上演练,河岸上突然有人开了一枪。萧队长正要发问,带队放哨的马鹞子从河岸上站起来大声说,是哨兵不小心走火了。杭天甲不像萧队长那样放心,他发现正在天上飘荡的那团乌云里隐藏着一股杀气。他没有放过心中的疑惑,让老三老四扛上铁沙炮,外加自己临时指挥的几十个人,借口演练冲锋,一口气涉过齐腰深的流水,爬上西河右岸。多年之后,雪柠说的那句白云也通人性的话,最为赞成的就是杭九枫。如果不是杭天甲从云彩里看出人世的秘密,成立于天门口的独立大队早就全军覆灭了。那河岸上的第一声枪响,是马鹞子开的。马鹞子不允许哨兵向萧队长报告迫在眉睫的敌情。

  第二声枪响也是马鹞子开的。政府军秘密运动到西河左岸时,已经回到萧队长身边的马鹞子,冲着他的后背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

  射入他身体里的那颗子弹,曾经在马鹞子的鞋底上反复磨擦过,成了一颗听着就让人害怕的开花弹。钻进去的地方只有筷子头一般的小眼,冒出来的前胸上却是碗口般大小的血肉翻花。枪声再起,河滩上的独立大队立刻炸了窝。那些往水里跳的人基本上没有死,就近往河岸上跑的人,不管手里有没有武器,全被政府军的机枪和排子枪放倒在地。架在西河右岸的铁沙炮及时响起来,没被打倒的人全往水里跑。在这场偷袭中,独立大队损失了三百人。留在河滩上的尸体只有三十几具,其他受伤和没有受伤的人,大都一哄而散,像惊飞的麻雀一样不再回头。但政府军对西河右岸的攻击遭到铁沙炮的顽强阻击。老三往炮筒里大把大把地灌足铁沙,杭天甲还嫌少,逼着他又塞了两把。巨响之后,密密麻麻的铁沙风一样刮过去,有人打人,没人之处击起来的水花如同雾幛。挨了十几炮的政府军,放弃了过河的设想,随着血洗天门口的命令,扭头杀向近在咫尺的镇子。
 





圣天门口 二七(3)



  根据马鹞子的情报,独立大队的人马都在河滩上。骄横的政府军以为闹暴动的天门口人已经吓破了胆,瘫在家里,任由他们砍头剁颈。没有想到,敢死队队长的杭九枫居然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天门口布置成一座陷阱。对政府军的杀戮是杭九枫最先动手的。西河里枪声初起,杭大爹将束手无策的董重里甩开,将蚂蚁爬进热锅一样的杭九枫臭骂了一顿。见惯了血风腥雨的杭大爹,适时地教导杭九枫:“对付仇人的最好办法就是与他们对杀!他们不是用柯刀杀了你二父吗?为什么不取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哩!” 

  这些话是一杯闻着就能让人热血沸腾的烈酒,给了杭九枫巨大的胆量。他将常守义等骨干叫到一起,说出要与政府军对杀的话时,他的两眼射出绿色的光。暗暗称奇的杭大爹忍不住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能放绿光,自家的四个儿子已经够狠了,他们的眼睛还不能放绿光。杭大爹点着名说杭九枫:“你的眼睛绿了!”杭九枫说:“这是恨的,杭家的死对头来了!”眼睛里冒着绿光的杭九枫带上二十几个骨干,拿着柯刀藏到临街的窗户后面。眼看着政府军的尖兵们平端着枪,顺着小街缓缓走近了,杭九枫一声不吭地从窗户里伸出柯刀用力往前一推,脆响之下,一颗戴着军帽的人头在小街上打了几个滚,扑通一声掉进小溪里。

  十来个尖兵中,只有一半的人逃了回去,剩下的或是胸口中了从猫狗进出的门洞里捅出来的柯刀,或是被从阁楼小窗里降下来的柯刀勾住了某处要害。遭受暗算的政府军主力随后发动了两次进攻都被打退,因为他们无法对付不知会从哪个方向出现的柯刀。进攻被打退后,政府军想要放火烧房子,但富人们纷纷从自家的阁楼里探出头来大叫,不让政府军采取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政府军只好强攻。马鹞子掇着一挺机枪,对着小街右边有可能冒出利器的地方一路扫射,小街左边交给了另一个机枪手。两挺机枪在前面开路,柯刀威力全无。小心翼翼的政府军到了小教堂门前,刚刚喊着要全镇的人都出来时,杭大爹从钟楼上扔下来几罐炮药。巨响之下,七零八落的政府军仓皇逃到小街外面。被炮药炸得头昏眼花的马鹞子,藏在最靠近街口的那棵木梓树后,大声骂着杭大爹。马鹞子说,杭大爹就算是暗地里当土匪也不该同政府作对。杭大爹也不客气地大骂马鹞子。通过马鹞子两面三刀,白天做人,夜里做鬼的行为,杭大爹更加认定自家老二是死于马鹞子之手。杭大爹只佩服那种当面锣,对面鼓的人,假如老二死得明明白白,哪怕是枉杀,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也会认了,毕竟马鹞子与杭家往日无冤无仇。可惜马鹞子用黑手走错一步棋,硬要与杭家做对头。马鹞子只说了一句,这是天大的枉冤,就被常守义的话打断了。常守义有一只喇叭筒,他用力喊出来的话被喇叭筒放大后,藏在里面的心虚就被掩饰了。常守义极力喊着为死去的革命兄弟报仇,政府军的子弹击中了喇叭筒也不能让他闭嘴。

  这番舌战尚未停歇,杭天甲领着独立大队的残部回到西河左岸,与政府军背水一战。配合着独立大队的冲锋,扛在杭家老三老四肩上的铁沙炮一连放了十几炮。武器精良的政府军不想再死人,丢下十几具尸体,一路退回县城。

  独立大队一共死了四十五个人,轻伤重伤加在一起有二十几个。政府军的死伤人数大致差不多。天门口公祭独立大队阵亡者大会举行之前,匆匆赶回来的傅朗西一踏上傍着西河的大路,就看见路边的大树上挂着一排戴着政府军军帽的人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人头上爬满过冬的苍蝇。被太阳晒醒的苍蝇格外黑,像是穿着一身孝衣。董重里捂着鼻子冲傅朗西发脾气说,常守义和杭天甲根本不听他的话,他们认为傅朗西一定会支持他们这样做,这都是傅朗西的怂恿造成的恶果。河谷里的风迎面吹来,地上随处可见一摊摊严峻的血,傅朗西喉咙里痒得厉害,随时随地会咳嗽起来。傅朗西要董重里对这些纯朴感情的人多些理解,活生生的战友死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暴动被打得冷火青烟,他们对敌人的仇恨自然会沉重许多。见傅朗西又要咳嗽了,董重里不再多说,只是强调,老想着报仇和报复的人,成不了革命者。傅朗西从随行的警卫班里叫出两个士兵,加上正在附近转悠的段三国,三个人将人头取下来就地掩埋,还给每个人头立了座坟头。

  公祭大会开得冷冷清清。董重里朗读公祭词时,连同独立大队的人,到场的人总共不到二百。从上街到下街,私下里人们说,马鹞子在天门口安下了密探,不管哪一天,谁放的屁只响不臭,谁放的屁只臭不响,谁放的屁又响又臭,马鹞子都会一清二楚。面对一系列由失败导致的后果,傅朗西决定,哪怕冒险也要再次攻打县城。杭天甲首先为这个决定叫好,他用山上的野猪打比方,没受伤的野猪还好对付,一旦它被打得半死不活,打野猪的人心劲松下来,被绝境中的野猪杀了回马枪,可就惨了。杭天甲说他身上的力气越来越足,杭九枫也说他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傅朗西的决定一传达下去,独立大队的人也都兴奋地说他们正愁有力气没地方使。
 





圣天门口 二七(4)



  为了防范政府军的密探,独立大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的旗号说是去金寨一带与那里的暴动队伍会合。顺着西河往上走到鬼鱼潭附近,分散上了三只,头上顶着油布,顺水直奔县城而去。在西河里走了两天两夜,有人问起,公佬们一律说是运茯苓。越往下游走,河面越宽,水也越深,有空歇下来,〖FJF〗?〖FJJ〗公佬们便让董重里隔着油布小声说书。如果喝了酒,公佬们就会念叨,他们是担心独立大队寡不敌众,连累董重里也要吃政府军的亏,才答应帮助独立大队的。第三天黄昏,结伴而行的三只〖FJF〗?〖FJJ〗终于停 在离县城不到两里远的两河口。靠着公佬的指引,独立大队悄悄靠近通往城内的一条阴沟。公佬们不乐意接受傅朗西的感谢,他们不喜欢暴动。因为痛惜董重里,他们愿意出两个人帮助独立大队。董重里当然不会答应留在上,他对公佬们说,自己心里也有一种和他们对说书的痴迷一样的理想。

  董重里没有留在上,留在上的是傅朗西。四月份下半夜的阴沟水对一个正在咳嗽的男人,哪怕他意志坚强,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与傅朗西做伴的还有铁沙炮。因为没有可以包住它的大张蜡纸,独立大队无法通过阴沟把它带进城里。鸡叫两遍后,杭九枫和杭天甲带头脱光衣服,捏着鼻子从水底钻过城墙,潜入城里。除了妓院里还有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大街小巷处处静若无人。董重里带着几个人悄悄摸到城门边,顺利地缴了几个正在打瞌睡的哨兵的枪。主力则由杭天甲和杭九枫带着直奔政府军的营房。枪响之后,董重里便打开城门,还故意放了把火,模仿政府军慌慌张张地大声叫喊,谎称工农红军第三十三师主力来了,再不逃命就来不及了。独立大队连枪带铳只有四十几件,与政府军硬打,肯定要吃大亏。杭天甲带人只攻东面、北面和南面,惊惶失措的政府军果真顺着西边的缺口逃出城去。

  天亮之前,傅朗西也进到城内。他亲笔写了一张告示,贴在茂记绸布店的墙壁上。告示重申前次攻占县城时的声明:独立大队只打与苏维埃为敌的人,宁可饿肚皮也不抢夺他人财物。白纸黑字的告示在独立大队内部引起的震荡,远远大于对城内民众的影响。告示上保证的是不扰民,在独立大队内部,傅朗西的命令是不许扰民。无论是富得流油的商号店铺,还是坏得透顶的贪官污吏,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动他们一指头。杭九枫为此与董重里吵了一架,但他没有与傅朗西争吵。他用一种正告的口吻说,傅朗西也好,董重里也好,都不如他了解天门口的民众,真如布告保证的那样去做,暴动胜利之日,就是革命失败之时。第二天早上,傅朗西还在睡觉,指挥独立大队出操的杭天甲闯进来向他报告,队里只剩下五十多人了。独立大队在县城呆了两天,逃走的政府军还没开始反攻,傅朗西就下令撤兵。这期间只有十来个新人报名参加独立大队。开拔之际,杭天甲代表傅朗西宣布,不想继续干下去的人可以自愿离开。新加入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站了出来,与他们站到一起的还有几个老兵。傅朗西神情悲哀地看着他们放下武器,隐身于布满各式店铺的街道。董重里没有悲哀,脸上甚至还显出高兴的迹象。他将目光转向余下的四十几个人,连续三次追问是否还有人想走,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不想在独立大队呆下去,尽管拍屁股走人。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走了的人,可以过他想过的好日子。董重里还指名道姓地说,包括杭九枫、杭天甲和常守义,只要想走,绝没有人刁难他们。那些怀着与远大理想格格不入目的的人都走了,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剩下的人可以确保独立大队不再像野猪队的变种,不再是乌合之众。董重里没有得到他要的回答。杭九枫当众说,他是有理想的人,要将理想进行到底。杭九枫说的理想,就是杭家人的一副牛脾气,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哪天独立大队被政府军打得只剩下一个人,这个人一定是他。独立大队出城时,两天前钻阴沟时粘在身上的黑水和臭泥,还在队伍中闪烁着。杭九枫不在队伍里。与杭九枫一道消失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出城不到半里,坐在黑布抬椅上的傅朗西就让士气低落的队伍停下来。杭天甲不理解傅朗西的指挥,在这种进不能攻退不能守的地方,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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