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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饮马流花河-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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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当然知道了,但是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证明这一切都是实在的,不是我的幻想!”
“无忌……你慢慢听我说,先不要慌,来!”春若水拉了他一下:“我们到那边坐下来,好好地听我说!”
无如君无忌的身子,就像是打进地里的一截铁桩,哪里拉他得动?“不用了,”君无忌惨然笑着:“我只听你一句话,你嫁给朱高煦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春昔水讷讷道:“你听我说……”
“那就是真的了?”怅惘着,他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你毕竟是错了,大错特错!”
“无忌……”
“不要再说了。”他的脸一霎间变成了雪也似的白:“如果外面的传说属实,你如今是贵妃的身分了,哼哼,春贵妃……”眼睛里的光,真比刀子还要锋利。天知道,它割伤着春若水的心,有多么狠,多么深!
“无忌……”她简直不敢与这么锋利的眼睛交锋,嗒然地垂下了头:“我求求你,别这么看我……我怕死了……”点点红泪,散落的珠串似地洒落下来,感觉着像是天塌了那般无助,她的心真正碎了。
“这该是你盘算很久的事了,你却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因为……”说着她早已泣不成声,哭成了个泪人似的。
还能说什么?千言万语,一时更不知从何说起,恍惚里,仿佛听见了心上人那种近乎绝望的一声叹息。这个时候。这种叹息声,真像是一支冰箭,冷到了她的骨子里,猛然,她止住了泣声,抬头向对方打量着,所接触到的是对方苍白的脸,以及滚动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这个“铁石心肠”的人,居然也有眼泪!
“我没有什么话再多说了,你多珍重吧!就算是跟你辞别吧,因为我要走了……”
倏地他转过身子,举步待去。
“慢着……”春若水惊叫着,声音里充满着颤抖:“你……这是去哪里?”
“哼!”君无忌缓缓回过头来,苦笑着摇摇头,那一双滚动着莹莹泪光的眸子,更不曾忘了最后的流连,在曾是他衷心所热恋着的人脸上转着,感触里千头万绪,风风雨雨,由草舍疗伤的玉洁冰清到雪山石室的爱苗滋长,这其间是有着一条漫长的心路历程的,俟到蓦然惊首,己是苍苍巨树……如今离别的这一霎,又能说些什么?干脆他什么也不再说了。
默默地,他向着她点了一下头,倏地回过身来,一路如飞而逝。
春若水不再落泪……
追认着君无忌如飞的背影,一径消逝于蓊翳深邃的丛林,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终至于无力地瘫了下来……
“在这里了……娘娘在这里,找着了,找着了!”登山的勇士之一,发出了兴奋的欢呼。一行脚步声,迅速地向这边奔驰过来。
春若水只觉着无比的怠倦,近乎于绝望的那种怠倦,一时连眼睛也不愿睁开。
“小满”后十五天是“芒种”。今天就是“芒种”这个节气的日子!
论时令,算得上是盛夏了,这里竟是瞧不出一丝丝那种盛夏的暑意。太阳够大也够金光耀眼,照在人身上,偏偏就是不烫人。暖洋洋、懒丝丝的,别提多么舒坦了,舒坦得让人想随时随地伸上个大懒腰。
梅花鹿恬静地嚼食着青草,小尾巴像“拨浪小鼓”,不停地摆着,两只白猿相逐为戏。
不时地窜上跃下,摇散了的紫藤花,一天香雨也似地飘营,远处有知了的鸣声。可不噪人,听在耳朵里怪舒服的。
静静耸峙在阳光里的“摇光殿”,像是熟睡中的一头巨兽,碧绿的琉璃殿瓦,一如彩画儿上的麒麟身上的麟甲,一片璀璨地闪烁着碧光,不经意地看上那么一眼,也刺得眼睛生疼。
沈瑶仙回来已三天了,偏偏到今天为止,连殿主季无心的面还没见着。原因是这位“摇光殿”的殿主娘娘打坐未醒,今天是她闭关的第五天了。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打她回来那一天开始,就像犯了懒病似的没精打采,整天价寒着一张清水脸,见人连眼皮也懒得撩一下。过去,她最爱逗耍两只白猿,没事时候追逐着玩儿,满山涧里追得咭呱乱叫,这一回见了面,只摸了它们一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其实,这个病可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严格说起来,从那一天雪山对剑,与君无忌、春若水相继照了脸儿,分别判袂之后,心里一直就不自在,说不出的那种纳闷、怅惘,实在是“怅然若失”的那种感触。唉……这便是她的“得病之因”了。
算算看这段日子,竟是有个把月了,日子过得好快!自己想想也是怪纳闷的,哪能够呢?看见人家两个人要好,自己又伤的哪一门子心?可也就由不了自己。
不论白天黑夜,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嘀咕着这码子事,雪山石室,炉火如春,男的英俊,女的娇柔,该是天生的一对人间难觅的好伴侣了。
也曾为他们高兴过,祝福过……可就有那么一缕剪不断的情索,早已似系在了那个人的身上,这个时候临时再想到找剪子来剪,用“慧剑”来斩,不嫌太晚了一点儿了么?天哪……这滋味恁地不好消受呀!
像是已经记不大清楚了。那一夜石室论茗,主人出示了罕见的人间至宝“夜光常满怀”。其时炉火、月华、夜光杯,交织成一幅人间至美的图画,更不论图画中的三个人所显示的超越凡俗气质,那神韵已是惹人遐思,难得的是三个人所表现的高洁情操,却似早已捐弃了自己循着熊熊火焰,升华到九霄云外,至今想来,直如畅饮仙露,犹似齿颊留芬。
接下来的雪岭对剑,虽然足以惊心动魄,却不曾各用其极,这一点如真似幻的微妙心术,实在是值得静下来深思细想了。
“摇光殿主”李无心于午后醒转,听说是沈瑶仙回来,随即传话赐见。见面后瑶仙长跪不起,李无心随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就照实说吧!”李无心满眼爱怜地望着这个视同己出的女儿,轻轻叹息一声说:
“这么久你才回来,我就知道你没有把事情办好,这个人真有这么厉害,难道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说到后来,脸上笑容为之消失,声音里再也没有一丝温柔。
“娘娘……”
“不要叫我,实话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我见着了这个人,只是我却无能,终不能下手杀了他……”
“为什么?”李无心缓缓说道:“是你的武技不如他?还是别有原因?”
“我……”沈瑶仙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我打不过他……娘娘,您治我应得之罪吧!”
李无心轻轻哼了一声:“这也罢了,那么,昏君父子呢,你可见着了!”
沈瑶仙沉默了一会,才讷讷道:“朱棣老贼在蒙古打仗,没有见着,却见着了朱高煦那个小贼……”
“见着了?”李无心说:“只是见过了?”
沈瑶仙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娘娘您关照过,摇光殿的人,不吝惜杀人,却也不能滥杀一人,所以我……”
“哼!你是说,朱高煦那种人,还不该死?”
“有人就认为他还不该死。”
“这个人是谁?”
“海道人!娘娘……您不是曾经关照过我,对于这个人,要特别注意,不可招惹么?”
李无心冷笑道:“你把话说清楚了,那一个海道人,是来自青海,装疯卖傻的那个海胡子?”
沈瑶仙点头道:“就是他,就是因为有他出手护着朱高煦,才使我功败垂成。”
李无心轻轻哼了一声:“他的胆子不小,凭他姓海的一个人也胆敢横加插手,管我们摇光殿的闲事?小仙子,你跟他动过手了?”
沈瑶仙默默点了一下头。
“你输了?”
“倒也没有!”沈瑶仙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低下头看了一下仍然跪着的双膝,怪委屈地叫了声:“娘娘……”
李无心佯装不见道:“说下去!”
沈瑶仙怪不得劲儿地哼了一声,这才知道,敢情娘娘今天气得不轻。她心里有数,整个摇光殿也只有自己胆敢跟她撒娇,偶尔辩上几句嘴。过去这些年头,自己固然没少挨过她的骂,可是像今天这样长跪不起的经验,却是从来未曾有过,可见得她心里恨恶之深了。好在眼前母女二人对话,并没有任何外人在场,大可不必计较面子问题,干脆就给她来个苦肉计,就跪死在她面前,看她心疼不?
这么一想,她就越加地作出了一副楚楚可怜姿态,反正是问一句答一句,直把如何行刺汉王朱高煦,海道人又如何中途插手,以至论及高煦的功过是非,说到他的气数未尽一段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这其中固然难免提及到“君无忌”这个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偏偏李无心听得够仔细,并不曾错过了其中任何一点细节。听到了“盖九幽”师徒的出现,更颇似吃了一惊,饶是这样,她仍然并不中途插口,直到沈瑶仙把整个过程叙完,她仍是一言不发。
这段过往,虽经过沈瑶仙的一番精简浓缩,尤其对君无忌的不欲伤害,不免心存袒护,更是能省则省,虽然这样,却也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跪在地上的一双膝盖,早已麻软不堪,更难过的却是她的一颗心,对于君于忌,她犹是不能忘情,一时感慨系之,颇似不能自己。
李无心却是好涵养,已似较先前更能控制她的情绪,在聆听过沈瑶仙一番叙往经过之后,她仍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窗外阳光灿然,一只百灵鸟正在树梢上饶舌。李无心缓缓由座位上站起,向室外步出,殿堂里早已聚集了许多人,除了第二代弟子春、夏、秋、冬四个年轻姑娘之外,十二名外殿职司也都到了。这些人听说娘娘坐关醒转,纷纷前来参见,再一方面沈姑娘回来了,一直也还没有见着,来看看可有什么差遣。
李无心忽然出现,各人不敢怠慢,纷纷趋前叩见请安,这位摇光殿的至尊“娘娘”,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态,很和蔼地问了一些殿里的平常事,随即吩咐他们各自回去,就连四个年轻的姑娘,也都打发她们离开。
湘帘高卷,一行龙柏,投下了大片阴影,点缀着殿阁外精工雕凿玉栏的平台,更具幽雅气势。这里设有平整光滑、光可鉴人的玉质石桌,几座一般色泽的石鼓。李无心暇来,总喜欢在这里略坐小憩。这一霎,她的心绪不宁,有些问题似乎需要她冷静下来,细想一番。
足足二十年了,自从隐居在此丛山峻岭的“摇光殿”,光阴荐苒,足足地竟有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她专心于高深的内功武学穷研探讨,称得上足不出户,近年来由于功力日深,深悉静笃之理,更少妄想,也就不打算再行出山,偏偏事与愿违,有些事就是不能让她称心如愿。身在五行之中,谁也不能脱离“业障”的左右,归根究底,还属于当日所种的诸般“恶”因,辗转繁衍,乃至于成就了今日的“孽”果,想要抽身事外,那是万万不能。
今年才五十岁的她,距离真正的老年,似乎还有着一段距离,更何况精湛内功的促使,所现诸的一切生理状况,使她仍然年轻,简直与老迈扯不上一点关系。这个年龄就打算退隐归山,想要完全摒弃外务,那是极不容易的,问题在于“摇光殿”这个看似超然的武术门派,并不能真正地跳出江湖武林之外,某种特殊的情况之下,仍难免会有所牵联。问题的另一关键,乃在于身为“摇光殿主”的李无心,一生太过要强,尽管养性功深,武功造就已至世罕其匹地步,她的心却并没有真正的“死”,死到所谓“槁木死灰”的地步。就像是一池平静的死水,忽然为人投落下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李无心那般养性功深的人,居然也会感觉到有种蠢蠢欲动,难以克制的情绪作祟。
“九幽居士”、“海道人”,这般江湖异人,风尘怪客忽然出现,象征着“摇光殿”未来的前途,未必顺利,尤其是九幽居士这个人的介身皇族,已似隐约显现了和自己终将敌对的立场。
李无心的心里,像是燃了一把火似的难耐,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忆之中,自己初创摇光殿时,便曾与这个盖九幽有一度接触,事后亦曾费尽机智,才得摆脱了此人的纠缠,实在说,那个时候,自己便曾怀疑过这个人的用心,疑心他为皇室所收买,在刺探自己的真实身分。这个疑团,终由于缺乏确切的证明而打消,想不到事隔二十年之后,再次听见了他的讯息时,却能认定了他果然为朝廷所收买的事实。李无心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脸凄凉的冷笑!虽然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是至今她仍能记起双方那一次堪称凌厉的殊死之战。
李无心下意识地抬起手,在左面肩窝上摸了一下,隔着一层单衣,固然无所体会,但是她却知道,那里有一处鲜明的痕迹,说得清楚一点,那是剑痕,对方宝剑所留下的伤痕。
当时战况,至今记忆犹新,自己能保全住一条性命,确是险乎其险,话虽如此,对方所付出的代价,却远比自己要惨痛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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