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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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看见了。
高高的枫树丛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就是了,佩服,佩服!”随着这人的话声之后,一条人影,翩如枫叶,缓缓自空而降,居高而下,落于地面,正当君无忌正前不远。
一袭青衫,万丈豪情,这人含着笑脸,往前迈进一步时,君无忌终于认出了他,“是苗兄么?”
“还有哪个?”来人启唇笑着,露出了白晶晶的牙齿:“我早就料定你剑上功力必有不凡,今夜总算让我见识到了,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高明之至!”
破例的,他今夜竟以真面目示人,没有穿着他惯常的那一袭怪异伪装。
君无忌略似有些意外,呆了一呆,随即还剑于鞘。此时此地,乍然看见了这位素所敬仰的朋友,确令他不胜惊喜,把臂一笑,相继入室。
“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君无忌一面说,随即挑亮了灯。他仔细的观看了一下这位小别数月的朋友,发觉他肤色较前略黑,似已略掩昔日的“黄”色病容,可想知那个可怕的“子露风疸”井没有再犯,最起码没有加深,内心好不为他高兴。
“你的气色好多了!”君无忌一笑说:“值得恭喜。”
苗人俊坐下来,神秘地笑笑说:“我知道你离开凉州一定会来京师,果然被我猜中了!”
“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这可就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亩人俊眨动了一下透有精芒的眼睛:“我原来也打算住这里的,来了以后才知道却让你占了先?这里地方有限,我只好改投别处了,今夜月色很好,想到找你叙叙旧,却没想到正好碰见你在练剑,总算让我大开眼界,见识了上乘剑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身剑合一’了吧?佩服,佩服!”
君无忌顿了一顿,苦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正是这门剑法,只是功力尚浅,倒教你见笑了。其实你也不必藏拙,于此道定当也有涉猎,只是不肯示人罢了!”
苗人俊一笑说:“涉猎不能说没有,可是功力比起你来还是不足,这个咱们以后再说。”他于是又说道:“首先我要恭喜你躲过了第一步劫难,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君无忌点头道:“你是说沈姑娘那边。”
苗人俊点点头,颇似有所不解地道:“这确是我一时想不通的,详细情形我固是不知,可是我却可以肯定,她己放弃了此行任务,返回师门,你们可曾见过了?”
君无忌索然地又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见过了!”这个“见”字当然井非仅仅指的是相见之意,而是意味着兵刃相“见”的意思。
苗人俊聆听之下,一时面现惊异。那是因为他深知沈瑶仙的武功为人,对于执行义母李无心的任务,一向贯彻始终,绝无询私之可能。自然,今天她所碰见的对手君无忌,乃是大非等闲人物,正是因为如此,双方应无和平妥协之可能。
“这么说,”苗人俊疑惑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是你胜了?是你手下留情,饶过了她?”
“不。”君无忌摇摇头,十分凄凉的样子:“沈姑娘剑法通神,确是我今生所仅见,是她饶过了我,才得侥幸不死。”
苗人俊呆了一呆,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看来必是你二人功力相当,一场拼杀打了个平手,便自不了了之,一定是这样!”
君无忌想了想,却也不与解说。苗人俊也不再多说,心里却十分纳闷,对于沈瑶仙的个性,他知道得很清楚,她是一个要胜心极强,绝不容别人能够胜过她的女孩子,二人尽管功力相若,若要决计拼个死活,断无两全之理,这其中如无惺惺相惜的情绪作祟,孰能相信?
然而,沈瑶仙又确非是那种轻易动情的女人!事实上,她应该是那种“冷若冰霜”一类的女人,即使绝非“无情”,也轻易不会显现,这一点,苗人俊在过往无数的日子里,实已深深有所体会。那么,何至于这一次时君无忌却有了意外?
这些思维,说来琐碎,其实在苗人俊脑子里显现时,却是弹指间事。虽然看来纯属不关自己的小事一件,却在苗人俊心里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二十
天知道,过去的那些年月里,他私恋这个“师妹”又多么深?时至今日,犹不能忘情,只是故作“逃避”而已,若说他对于此刻的君无忌没有心生一些儿嫉妒,倒似不尽情理了,只是这类纯属人性和欲望的劣根,所幸还并不能掩盖他的良知一面,特别是对面的君无忌。
有着丰富的内涵以及完整的品格,更有一流的武功剑技,实在令他心仪,况乎更有深湛的友谊在先,这样的情况之下,敌意万难产生。
苗人俊十分仔细地向对方注视着,发觉到君无忌脸色的不无遗憾,以及无限凄凉,心里也就多少知道了一个大概,顿时,他内心泛出了一种冰寒感觉,禁不住十分萧索地笑了起来。
“无忌,我有几句私心的后问你,你可要据实回答,不作违心之论,如何?”说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显然态度很是认真。
君无忌看了一眼:“那要看是些什么话了,能说的一定据实以告,你问吧!”
苗人俊呆了一呆,笑道:“你与春若水姑娘之间的交往,我是知道的,但是今天她却嫁与了朱高煦,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总算打探清楚了,平心而论,这位姑娘的遭遇,我十分同情,自然,你的伤心失意,我也能完全了解,你应该知道,这个天底下很多有情人,并不能够成为眷属,你与春姑娘之间的一段交往,至此应该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君无忌笑了一笑说:“怎么,这种事你也要管么?”
苗人俊哼了一声,不禁又叹了口气道:“春若水的父亲已经平安返回凉州,当他知道了女儿的被迫嫁给汉王高煦,全为用作交换自己的释放,一时暴怒如雷,直嚷着要去找朱高煦拼命,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哼!狡猾的朱高煦,却在这个时候,随着北征的胜利,班师来到了京师,这件事也亏你忍受得了,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君无忌看了他一眼.微作苦笑地摇了一下头,这件事他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苗人俊冷笑了一声道:“而且,最使我不了解的是,听说海胡子竟然插手其间,对于朱高煦一意偏袒,百般护持。这又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君无忌点点头道:“朱高煦虽素行败坏,却能威服北元,不使其耸动,进犯边境,海前辈以为此时此刻不宜取他性命,况乎他气数未尽,也不必急在一时,细想起来,却也有些道理。”
苗人俊冷冷的道:“居然连你也这么说,这就难怪了!”他一连哼了两声,才又道:
“我就不信他这一套,这次南来,这个朱高煦不碰在我手里就算了,要是给我碰上了,保管叫他好看。”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却又笑笑:“好像你对这件事井没有多大兴趣,这也罢了,说了半天,其实还没有说到主题,我只是想要问你,对于我那个师妹沈瑶仙,你的印象如何?”
君无忌想不到他忽然会有此一问,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他发呆。
苗人俊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也许不应该这么问你,你如果不愿意回答,也就算了!”
君无忌哼了一声说:“也没有什么,沈姑娘人品武功,当世罕见,确予我留下深刻印象,今生今世永不敢忘怀。”
这几句话,他确是情发于衷,不自禁的脸上流露出一番向往神色。苗人俊看在眼里,呆了一呆。
“这就是了。”苗人俊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了,看来她对你也是一样,你二人年岁相当,人品武功俱称一流,说来应是最称相配。”
君无忌摇摇头道:“你把话扯得太远了。苗兄,今夜你来,莫非只是谈这些无聊的事?”
苗人俊原是有几句肺腑之言,侍要吐出,见他这样,却也自揣冒昧,想想终是不谈的好,再看君无忌脸上隐隐已现怒容。想到对方目前正自伤情于若水的变节,内心之愁苦,可谓之极矣,自己这几句话,即使居心良正,却也言非其时,莫怪乎他的脸色不好,只是撇开他与沈瑶仙之间可能待发的私情不谈,却有两句有关对方切身利害的话,不能不说。
“你错会我的意思了!”苗人俊湛湛眼神,直看向他道:“这一次我是真正的为你担心了!”
君无忌怔了一怔,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贵殿殿主李无心终究放不过我,要图对我不利,或将制我于死地?”
“你颇有自知之明!”苗人俊诧异地道:“难道你不认为这件事情的严重?”
君无忌一笑道:“又能如何?果真她放我不过,我又能如何阻止?不过,我对这位前辈,却是衷心景仰之至,能见到她老人家,也算了却此生一个心愿,未尝不好。”
苗人俊轻叹一声道:“你能这么想,倒也好了!”说时,他眼睛里流露出同情神采,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种未来事态的严重性。说到“严重”,似乎也只有自己才真正的知道,如果李无心真的出现,而意欲向君无忌出手,后者这条性命肯定的是难以保全了。
这就是他来此的目的。
然而,君无忌好像并不十分重视他的话,这种情形,就好像当初自己警告他沈瑶仙要来向他寻仇的情形一样。沈瑶仙的这一关,他平安无事地已经度过,却难保殿主李无心的一关也能一样幸免。
苗人俊心里盘算着此番未来得失,确实为君无忌暗自惊心,除此之外,他却又无能为力,只有在暗中多加警惕,以期在义母李无心来到之前,能够事先察知,先行向他打上一声招呼,也算尽到了朋友之间的一份道义。心里这么想着,也就暂将此事搁置一边,不再多提。
君无忌问到别后经过。苗人俊才自吐露,他此行深入了一次沙漠,会见了那个会为他医治奇症“子露风疸”的回族老人,乃得再一次保全了他的性命。
君无忌聆听之下,大为欣喜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神色间一片大好了,这可是一件大好消息,值得庆贺,只可惜没有酒。”
苗人俊看着他苦笑道:“说到酒,要不是你与我饮了许多海道人所赠的佳酿,这条命只怕已是难以保全,说起来你与海道人实是我的救命恩人。”
君无忌怔了一怔,连道可惜,十分追悔地道:“早知如此,那些酒都应该留下给你,岂不更好?”
苗人俊道:“已经拜受良多。”叹了口气,他苦笑道:“那个为我看病的马老头子说,我能活过一年,已是奇迹,这一次他为我全身遍施‘雷火金针’,又在七处关节穴道,放了坏血,才得绝处逢生。”
“这么说,可是已经根治,以后不会再犯了?”
“还不能说准!”苗人俊苦笑了一下:“马老头却已对我提出了警告,告诫我说:十年之内如不再犯,便是好了,若是再发,我这条命也就完了,便是华佗冉世,也是无能为力。”
君无忌想了想,含笑点头道:“这么说,终是比以前随时发作时都有性命危险要好多了。值得恭喜!”
苗人俊叹了一声道:“想不到这种病居然还有禁忌,我以前竟是完全不知道!”说到这里,他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片伤感,那是一种落寞的感伤,多少涵蓄着一些无可奈何。
以他那般爽朗个性,坚毅精神,一些所谓的“禁忌”是不应该对他构成什么威胁的。该是一些什么样的“禁忌”,居然使得他一经触念,即形懊丧如此?双方目光交锋,苗人俊只是频作苦笑,终未把那个所谓的“禁忌”说出,可见是有“难言之隐”,君无忌也就不再刺询。
苗人俊沮丧未去,叹息一声,站起来走向窗前,向着外面的枫林月色注视不语,忽然一笑,回身道:“人生百年,终必一死。我今年已二十九了,如果再有十年好活,已是四十之年,算得上中寿之年,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倒是今后活着的这几个年头,要好好享受,才不辜负大好人生。”
君无忌正自奇怪他何以会有此悟彻。苗人俊却已笑道:“这里秦淮风月,城开不夜,许多骚人墨客常有聚集,你如有兴,咱们何不放舟江上,一聆船娘高歌,却也是人生一乐,你意如何?”说话时,苗人俊似已忘却前愁,一副逸兴遄飞神采。
君无忌原是无意走动,终不忍扫了他的兴头,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苗人俊见他答应,极是高兴道:“我知道一条捷径,你我脚程,不出一个时辰,便可到达,这就走吧!”说罢站起向外踱出。
君无忌取过一件长衫穿好身上,由于有了那夜中途茅鹰狙击的经验,却也不便大意,乃将一条难得佩带的如意金镮,权作束腰系在腰上,这就走出来。
苗人俊不侍他站好,即行招呼一声,径自展开身法,踏向山路。
二人各怀不世身手,于轻功造诣来说,已是登峰造极地步,荒岭无人,夜月当头,正可尽情施展。君无忌施展的是所谓“陆地飞腾”身法,苗人俊施展的却是“摇光秘功”中的“轻踩云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