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双情无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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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起来,她和他常是两三句话就起冲突、相互讥讽,而自己总被他气得头痛,甚至闹肚疼,从未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在这清静的秋月下,近近地瞅着他的脸容,感觉沁凉的空气中好似混进了他的味道……
「我以为你、你已经起程回两湖岳阳……」奇也怪哉,干嘛结结巴巴的,连话也说不好?
见她态度上的转变,关无双有些不能置信,轻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道:「天一亮就要走。」
她点点头。
接着,两人陷进怪异的沉默里,只闻两匹马粗嘎的气息交错声。
忽然,窦盼紫翻身下马——
见她笔直朝自己走来,关无双全身竟感到一阵紧绷,饶他反应再快、心思再刁钻,这个时刻却全然派不上用场,只能楞楞地等她靠近。
「四姑娘……」
「下马。」她扯住他的马缰,突兀地要求。
「什么?」
「我说下马。我不习惯和人说话时,还得把头仰得那么高,这对颈子不好。」
他顺从她的意思,也跟着翻下身来,让马匹自在地寻找沾露的美味夜草。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窦盼紫矮他将近一个头的高度,仍是得仰望着。
「把手伸出来。」这个要求更怪,没头没脑的。
关无双动也不动,目光和她相凝,彷佛在比拚谁能长时间不眨眼似的。
「伸手。」她加重语气,像是在教训人。
他不伸,反倒把双手负在身后。
窦盼紫银牙一咬,想也没想,竟伸出两只小手,硬将他的一掌扯到自己面前。
关无双仍是动也不动,老实说,他身体有些僵硬,好像忘了该怎么动一般。他的大掌被一双柔软的小手包握,她的温度暖和,触感很不一样,跟自己粗糙的皮肤相较,简直是天壤之别。
唉……今夜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月光吗?他不明白。
窦盼紫捧着那男性的大掌凑到自己眼前,瞧得好仔细、好用心,在他青筋突出的手背上看到微赭的伤疤,淡淡的、浅浅的,却深深重击了她的心。
「这些伤怎么来的?」她再度直视他。
关无双抿唇不语,想收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牢。
「是那日火烧船,你为了保住四海的货才因而受伤,对不对?」她心中凌乱,悄然的,一份陌生的感情正慢慢滋长……
「唔……」
「阿男把事情全告诉我了。」
「唔……」
她气息微乱。「我想……我想我当时是气疯了,因为四海镖局的声望和信誉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所以很多事情都欠缺考虑,才会把矛头指向你……我其实、其实……」其实她也不太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觉得有好多话积在心里,杂乱无序的。
「唔……」
窦盼紫忽地跺脚,「唔什么唔?你说话啊。」
被她这么一凶,他假咳了咳,终于开了口。
「嗯……事实上,你们离开之后两日,官府便已缉拿到那日在悦来客栈纵火的团伙,他们曾多次投匿名信函恐吓悦来客栈,想索取一些钱财,没想到真动手纵火,正巧就挑上你们窦家的船只。」
「咦?」两只明亮的大眼瞪着。
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他又假咳了咳,清清喉咙。
「因为四海的船只插着大旗,着起火来会特别醒目……别瞪人,这是我从官府那里得来的消息,那些纵火犯真是这么招供。」
「咦?!」她腮帮子微鼓,「你的意思是说,船上插着大旗太过招摇吗?」
「不敢,我可没这个意思。」他忙道,唇角轻扬,「今日将刀送还,本想把此事告知,可是又觉得说与不说……好似没什么分别。」
那复杂感觉再度袭来,窦盼紫垂下头,忽见他的大掌被她当成小玩意儿了,五根指头任由自己的双手胡乱绞着、扭着、扯着……
「哇!」像是烫手山芋般,她连忙丢开他的手,血液立时全冲上脑门。
「你继续玩,我不介意的。」
「我没有玩!我只是……只是看看你的伤。」
有点儿睁眼说瞎话的嫌疑,适才差些没将他的五指编成麻花。
静静盯着她可爱的发漩,听见她倔强而清亮的言语,关无双不太确定是自己想象、抑或真实?这个月夜好怪,好……
唉,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而言之,就是古怪!
「伤已经不碍事。多谢关心。」他道。
颊上的红潮尚未消退,窦盼紫故作潇洒地甩头,润润唇开口。
「你、你少臭美了,谁关心你来着?我只是想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她和他即使没了新仇,也还有旧恨,哪儿那么容易和解?
他微微颔首,目光放远在天边的月娘,又调回到她脸上。
「喂……看什么看?关无双,你、你干什么这样瞧人?」那细长的眼极为深邃,继续相对视着,怕要被那两潭深渊吸进。
半晌,他敛下眉眼,声音低低响起——
「师父直到临走时才告诉我你的事,我本以为……师父只收我一个弟子,只把独门刀法传授予我。」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刻提及此事,窦盼紫怔然,下意识地等待着。
「初时,除了震惊之外,我心里其实挺想会会你的。」他冲着她笑,露出略带孩子气的神情,「好歹,咱们师出同门,我也是你师兄哩。」
哇哇哇,这脸皮也够厚了!
窦盼紫脸颊又鼓了起来,学云姨将一手支在小腰上。
「大头鬼啦,休想我会喊你一声师兄!」
「休想你会喊我一声什么?」
「师兄!」叫得好响。
「乖。」
窦盼紫一怔,才明白又被他使奸计捉弄。
「关无双!你、你最阴险啦!」
「咦?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光明正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喔——那种想把他砍成十段、八段的冲动再次沸腾,窦盼紫气呼呼地挥动小拳头,猛地朝他肚腹喂了两拳。
「噢……」他可以躲开,却故意挨她揍,还把腰杆一弯,将头搁在她肩膀上。
「喂?!你、你没这么弱吧?关无双,你怎么了……喂、喂!站直呵!」
她惊呼,撑不住他高大的身躯,下一秒,两人即拉抱在一块跌在草地上,他半边的重量直接压在她上头。
「关无双?!」她扳起他的脸,只见那对细长的眼无意识地闭着,拍拍他的俊颊,又捏又掐的,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最后,她朝他的鼻下探出一指——
不会吧?!连气也没了?!
「关无双?!」她惊唤,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下爬了起来,跪在他身边近近俯视着。「你醒来呀关无双!我不是真要打你的,你、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为什么不躲开?你这个大笨蛋,还说要当我师兄,我窦盼紫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师兄?关无双,你醒来呀!」
她伏在他胸上听取他的心跳,「咚咚咚」跳得挺响的,心下大喜,忙搓着他微凉的手,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容。
「关无双,关无双……」她唤着,到最后,声音竟微微哽咽。
「你唤我做什么?」忽然,黝黝的目光对住了她,似是在笑,又有点点温柔。
窦盼紫张着小口,呆若木鸡,定定地看他坐起,一张俊颜在眼前陡地放大,鼻尖几要抵上她的。
「哇!你、你你你狗改不了吃屎!」
这个奸险小人,老天要是有眼,就该下一道雷劈昏他!窦盼紫终于意识到了,短短时间内被他连续捉弄,他哪里有什么问题?根本比牛还壮!
关无双被她用力推倒,脑中陡地清醒。
唔……他在想什么?竟然……竟然对她生出那样的「欲望」?
怪,真是太怪了,肯定是月光的错,切出一个奇异的空问,把两人之间的棱角全融化了,只剩着温柔。
幸得,对于他的异样,她似乎未有感觉。
「我做了什么了?」他咧嘴,无辜地搔了搔头,把那无以名状的反应悄悄压下。
「我、我不要跟你说话。」免得又被戏弄。窦盼紫倏地站起,转向自己的马匹,走了几步觉得心有不甘,又走回来踢了他一脚出气。
「噢……」人是肉做的,岂有不疼之理,但他活该。
重重哼了一声,她翻身上马,果真不理人,「驾」地轻喝,策马扬长而去。
「喂,师妹!怎么又生气了?等等我,阿紫师妹——」
关无双亦跟着翻上马匹,追在她后头,这个月夜尽管古怪,呵……却教他莫名地难舍。
然后,远远地,听见那姑娘气愤地回应:「谁是你师妹,我准你叫了吗?!」
「咱们师出同门,『五湖四海』又等同一家,我爹爹还是贵府云姨的知己好友,你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谁理你啊!关无双,回去告诉你家阿爹,别三不五时就来骚扰咱们家云姨,她名花有主了!」
「那也得由她决定。」爽朗笑开。
「她当然是选、选……哼!总之不会选你阿爹!驾!」
男子笑得更加开阔,策马再追。
而身后,那遥挂在穹苍上的月娘沉静柔媚,脂光醉人,听着男与女之间的言语,似也在笑……
秋去冬来,鄱阳湖上凝水成冰,湖畔草树尽枯,寒鸦点点。
这个冬季里,四海镖局新聘了几位师傅,因窦家的老大招弟和老二带弟都已出阁整整一年,窦招弟虽然继续留在娘家帮忙镖局的生意,但偶尔与夫婿鹰雄相聚,夫妻两人常会离开镖局一段时间,以享受独处的甜蜜,而窦带弟则是远嫁塞北。
如此,加上四海的托镖生意与日俱增,为应付隔年开春可能的忙碌情况,当然得趁早征用人才,以防万一。
初春——
窦盼紫和窦德男乘水路,走了一趟四川的药材镖,回程依旧在江岸的悦来客栈停船歇息。
客栈的刘掌柜已然认得窦盼紫。
用膳时,四海镖局只向店家要了茶水、汤面、几盘馒头和一些夹馅儿的肉屑,跑堂伙计却另外送来好几斤的卤牛肉和七、八坛美酒,说道——之前关家的二爷已交代下来,得好好关照。
众位师傅本来还担心窦盼紫要不高兴,可瞧她的反应却觉得奇怪,眉眼低敛、不发一语,同他们心中想象的迥然不同。
原是以为……听到岳阳关家的名号,她肯定要大发雷霆,不是把送来的吃食丢进江里喂鱼,就是拔出刚刀来赶人,准把送菜的跑堂伙计吓得连滚带爬,再也不敢造次。
可,并不是。
「行不行吃啊?光摆着很碍眼耶。」一师傅压低音量,眼睛瞄向静伫在船头、默默沉思的紫衫姑娘。
「若是吃进肚里,待会四姑娘突然变卦,那咱们不得吐将出来?」不由自主地,窦德男眼睛也跟着瞄了过去,那紫衫影儿犹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
「五姑娘,呵呵呵,要不,过去问问?」另一师傅也觑向船头,全用气音交谈。
窦德男眼珠子转了转,从紫色背影收回视线,呵呵笑着。
「我有感应喔,她现在正在想事情,千万别去打扰,呵呵呵……我偷吃一点卤牛肉,别告诉她啊,嘘……」连筷子也免了,直接用手抓。
见窦德男动手又动口,十来只粗手立时齐发,几斤牛肉转眼间已盘底朝天——
「唔唔……嘘,咱儿吃一点点而已,别说别说:…」
「……咱儿也吃一点点而已,唔唔唔……好吃……」
「咱儿也吃不多,一点点都不到,嘘嘘……别声张!」
「那个谁?快把嘴巴的肉屑擦干净啦!」
「嘘……」
窦德男和窦盼紫自四川返回九江后,于春末时分,窦德男便和几名老师傅往北方走镖,而后,她独自一人转往塞北,本为探望已怀身孕的二姐窦带弟,却是情定塞外,与蒙族族长齐吾尔互许情衷。
而这个夏季,齐吾尔赶来九江正式向窦德男提了亲,四海镖局里再次洋溢喜气,连练武场角落边的红杏彷佛也感受到了,竟是二次开花,墙里墙外粉红花儿满枝桠,看来格外耀眼。
「砍!全给咱儿砍啦!」瞧了就心烦。
按理,又有闺女儿要出阁,窦大海该是心喜万分,可这阵子不知怎么地,他动不动就吼得震天价响,蓄满落腮胡的脸臭得都可炸出三年份的臭豆腐来。
「可是老爷,这、这杏树有人交代了,只能修,砍不得……」傻二的声音越来越小,求救地瞄着在场上练武和在大厅里喝茶的几位窦家小姐。
「这个家咱儿最大,咱儿说砍就砍,谁敢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