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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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你凭什么只罚他们一个时辰?”敖寒冰人未至,声先闻。她穿着同辛灵一般样式的长袍,却不是素白,而是五色霓裳,光彩夺目:“往日我和小荷犯 同样的错,就罚我们跪三个时辰!”
“他们是你陆师伯的弟子,我只能作为长辈管教,罚一个时辰。”末了,方羽青扫了眼敖寒冰的蓝瞳,转过身淡淡添上一句:“私跑出蓬莱山,回去罚跪三天 。”
第15章 境由心生
“罚跪就罚跪,了不起有一天,我不做你徒弟了,我去做……”敖寒冰连师傅也敢横眼,嗔他一句,却突然间卡住,自咽了口水,哼哼一声就要离去。
“站住!”
敖寒冰明明听见了方羽青的命令,滞了一会,身子复挺,还继续往前走。
“站住!”
她还继续往前走。
“站住!”
她索性冷哼,化作一条龙,就要缠蜒着上天。
却突听地上鹤唳,嘶鸣着上天。这仙鹤长长的啄一下子就咬住了龙尾巴,伸颈将她随意地甩来甩去,就像对待一条鱼一样。
龙公主疼得在天空中凄叫,龙口张开,触须直颤:“师傅,弟子知道错了。师傅,弟子知道错了。”
底下的仙人还是白衣负手,丝毫不为弟子的哀求所心软。
“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天上的龙立马大声叫喊道:“陆师伯,救我——”
陆焕抿唇“嘘”了一声,那仙鹤便松了口,乖乖回到方羽青背后,还作一衣鹤氅:“算了,算了,她们年轻气盛,难免有些小打小闹。”
他也没再管龙公主在那厢委屈地落下,摸着屁股喊疼。而是低头转向自己的两位弟子,微微有些责备:“你们这又是怎么了?”
律令立马应声,比那龙公主还委屈了三分:“师傅,方师叔说我们,练剑不专,互相包庇,要各罚跪一个时辰。”
陆焕先是关切辛灵——尤其注意了她的双膝,怕她跪疼。又看向自己的师弟方羽青,见他神情冷淡,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陆焕脸上便有些左右为难。
无法,只得恼怒律令道:“律令,你缘何又拖累你师妹!”
“是慎娘拖累了律师兄。”辛灵是真心说这话。
的确是她自己御剑不专,连累了师兄——一人做事,须一人担当。
几乎同一秒,辛灵看见律令偏转头,双眸看向自己。
先寒后热,终是双瞳灼灼,嘴角刹那勾起一弯笑,从唇上至泛到眼角眉梢。
辛灵只觉得,律令此刻的笑容,和平日里那些明明一样,却又觉得全然不同。
好似太阳出朝霞,芙蕖出渌波。。
谁也不会注意到,侧旁方羽青的袖子又摇了摇,那里面是自个儿捏了又松的手:“唉,算了,你们都起来吧,与其在这里跪着,倒不如回去好好修习‘坐忘’ 之法,做到物我两忘,寡缘寡欲。”
“‘坐忘’最无趣了。”敖寒冰这个人,一时半会就能忘了痛,跑过来又朝她师傅嘟囔。
方羽青沉了颜色。
陆焕察颜,便过来打哈哈,笑着敲了敖寒冰一个栗子道:“小丫头,你以为你学得好了?”
“自然!”她骄傲的仰起脖子,振振有词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法知,同于大通,如今我没有十分,也有八分。”
“呵呵,那你可曾修成了你的元婴?”
龙公主变了神情,诧异问道:“师伯,此话怎讲?”
陆焕便告诉她,“坐忘”的最高境界,是能修出自己的元婴。
凡人里也有些道士,喜欢说自己修炼元神,会显化成婴儿胎身,便是所谓元婴——其实这是误传。
元婴实则无形。
元婴,便是赤子,即你的周身元气凝聚,返回你最初始的混元境界——它反应着最真实的你。
所以元婴也有形,你的心是何景何物,元婴便是何景何物。
境由心生,境亦随心之变化,不断推移。
敖寒冰听他讲到一半,就迫不及待问道:“师伯,那我的元婴是什么样子?”她上下左右自己打量自己,一双蓝眸子不停地转,想弄清楚自己——她甚至还扯 了扯自己的五色霓裳。
“小丫头,自己的元婴,自己是看不到的。”陆焕却拈须就她别白忙活:“就像一个人,哪怕他成了仙,再高的法力,也不能缩小了自己,进入自己的内心。 ”
你可以掌握你的元婴,你也可以知晓它的存在和变化,但它究竟是个什么形态,它究竟起了什么变化,始终得要别人来看。
“师伯,那你帮我看看。”
“哈哈,小丫头,你的,还没有练出来。而且……师伯也看不了你的啊。”
“那谁能看得了?”
“那要看是谁,能进得了你的心。”
或者说,是你的心,潜意识里想让谁进去瞧瞧。
“师兄,勿要再多说了。”方羽青轻起薄唇,声音同唇一般薄,淡淡说道:“让她自己去领悟吧。”
他本来就苍白的脸,此刻更白得一张纸。不,比纸要冷,更像是屹立的雪山。
几个弟子在旁边听着,都是暗暗记下了。
他们都一直记得。所以回洞以后,律令非要辛灵帮他看看自己的元婴。
“师兄,你我可能并没有练出来。”辛灵不禁苦笑。以他俩的功力,怎么可能有元婴。更何况师兄的心,自己不一定进得了。又更何况,从方才陆焕讲解起, 她的心意就早飞了——那个常常做的,一点点正在的变化的梦,难道是某个人的心?
辛灵记挂着别的事情,便有些敷衍律令:“师兄,不要闹了。”
可那律令,却执意要她来看。
她便盘腿打坐,静下心来,凝聚三元。她也不知道如何能进入律令的内心,只是照着以前入那个梦的法子。
一开始,还只是寻常的坐忘。事实上,一直就同平常无二。
“律师兄。”她睁开眼,朝律令摇了摇头——却带着善意的微笑,和眸子那份鼓励。
律师兄,千万不要失望。
“师妹,你再试试。”律令却嘴角浅笑,叫她继续。
辛灵便重闭上眼,再试试。
这一次,她竟然真的进了他的元婴。
那是眼前突然的一片黑,伸手瞧不见五指。
她靠着双脚一步一步的挪,身体感触了:好像是在一个小厢房里,面积不大,四堵墙围作一个极窄的空间。
看了这律令的元婴刚念成不久,形态甚微。
它远不及某人那延绵千里,广袤的一片白。
辛灵想到这,突然就从律令的心里出来了。她张开一双眼睛,如实俱告。
“辛师妹,让我也看看你的元婴?”他诚恳地向她要求,少年的举止里全无恶意。
辛灵却有些为难。只怕,自己不如律师兄那般有灵性——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种全凭着勤奋补拙的弟子。
只是这种勤奋的弟子,往往最后都会扮演尴尬的角色,看那些根骨极佳,有天性轻松地在那里实战,自己则成为陪衬。
她刚想拒绝,却发现律令自个儿已经打坐合眼。
良久,他才徐徐重睁开双目,笑着朝她点点头。
辛灵有些不安,细声询问他:“师兄,我……你真的看到?你看到了什么?”
律令双瞳如水,波光流转,娓娓说道:“很美,比这瀛洲里的景致,还要好看。”
“多谢师兄。”
“哈哈,你谢我做什么。”律令被她这淡淡的一句话逗乐了。下一秒,却就扫了兴致——辛灵告诉他,自己想静下心来,再感受下自己的元婴。如果她真有的 话。
律令听她说得纯然恳切,便心里信了,自出门左转,回一挂洞去了。
辛灵见他走了,就重凝起精气神,汇成一处——她是要感受元婴,却不是她自己的。
又入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山群脉,太阳的光辉比上次更暖,甚至能够看得见光线下细小的尘埃。她以前都是不断在这山间走,今儿却第一次蹲了下来,缓缓地将 一只玉手触及这雪面,先是五指,而后贴上整个掌心。
大地,仿佛轻轻地震颤了一下,就像一道波。
这波一下子就把她从梦里震出来了,就好像主人在对她说:出去!
然后无论怎样,一时再也进不进去——他把它关了。
仿佛有灵犀,她突然想出洞去走走。她随性地走着,实则四处搜寻。
终在一条溪流前,被她找到。
那是瀛洲山里的小河从上游流下,到这里崎岖变窄,从岩石上经过,也变得湍急起来。两岸丛生的青苇,被狂风吹起,朝一个方向倾倒去。
方羽青,就对溪对岸,苇丛中。
她注视着他,等了很久,他终于侧了侧身子,同她的双眸对上。
这算是方羽青第一次直视她,还直视了这么长时间。两人皆是心下清明,目光坦然,互相穿透过去。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一瞬间仿佛万物飞逝。
辛灵遥遥地向他举起右手,掌心对向,似要与他隔空击掌——她不像个徒弟辈,到像个道友。
方羽青笑盈盈抬手,本来手已至一半,神色却突然变得极不自然,缓慢地侧过身去。辛灵眨眼再一看,他早就消失不见,只能捕捉到最后那一秒,他最后隐没 的袖脚,同芦苇方着方向摇摇。
她只觉得,他此刻无比的落寂。
人都说,仙人好仙人好,可逍遥于九天,可放迹于四海,还可拒天子召。
可是,做了仙人的方羽青,真的好吗?
第16章 员峤山上
辛灵欲叹,双唇却始终张不开,反而弯成了嘴角的一抹笑,她想起那年她从棺材里坐起来,看见替她续命的仙人,看见那双无法描述的眼睛。一晃已是十一年 过去,才发现,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却依旧恍如昨夜。
她悠悠地又往半勺洞回去。
“师妹,剑簪子给我。”后头有人像一阵风般跑过来,潇洒地转身旋起,笑嘻嘻抽走了她腰间的剑簪。
这个师兄跟班,不知是几时又追过来。也不知方才她欲同方羽青击掌,是否也纳入了眼底?
看样子,律令是不知道吧——他若是看见,定会霹雳啪啦询问个不停。
“师兄,簪子还来。”辛灵伸手找他讨,剑簪是师傅给的,他怎能胡闹。
“师傅给了你三柄剑,只给了我一柄。”律令将剑簪藏在身后,眼珠子一转道:“若是我从你这拿走一柄,我们就一样了。”
“剑簪是师傅给的,师兄你切莫胡闹。”辛灵见他不肯还来,便无奈的拔下头上的木簪。她这么一抽,发髻散开,青丝如瀑般垂下,有几缕飘到前面,正好滑 贴在淡唇上:“师兄,你把剑簪还来,这木簪给你。”
“好。”律令眸内变浓,漾起附有深意的微笑。山风习习,他先把剑簪递来,又将木簪拿走。
※ ※ ※
自那日之后,辛灵就再也未见过方羽青。听说他带着徒弟,自回蓬莱山去了。
好像这仙境里的岁月,总是特别容易过。白驹过隙,又是两年。
她们早就练成了御剑,也渐渐修出了元婴,陆焕却是不再教他们了——师傅说,该教的大致都传授完了,往后更多的便是看资质高低,靠自行修为了。
但陆师姐却私底下告诉他们,很多弟子,往往就要永远停在这一层了,几百年几千年,再也上不去。
“师姐,那我们该怎么办?”
陆蘅心善,见律令问她,便告诉他们,师傅教的法术,都不离一个“守”字,若想再往上修,得自己悟出个“攻”字。例如陆焕赠给他们剑,教他们御剑行空 ——而如何全全施展它的威力,各显神通,乃至劈山断流,撼天震地,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这便是再往上的境界。
陆蘅说道这里,叹一口气,祭出自己的剑:凝神静气,剑柄上自生出一股紫气,这紫气扩展,剑刃便开屏般扩展成数十只,好像一把扇子。她反手将这剑扇一 挥,身边四五丛修竹,齐齐拦腰折断,上半边接飞了出去,落在三十丈外,一丝牵连也无。
她演示给他们看,想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
但其实她自己,也只练到这里为止了。更何况犯了弥天大规,修为只怕是不会再前进了。
陆蘅有几丝难过,拿眼去看苏幕遮,初升的阳光照过去,灿烂辉煌。
便觉得此生也值了。
她心里涌起一股温柔,纵然为了他千劫百难,也毫不迟疑,决不后悔。陆蘅便不由自主将身子往苏幕遮那边挪过去,同他窃窃私语,将体己的话,还有数百年 的经验,一一传授。
这边辛灵望着,百感交集——师姐之痴,竟一至于此。
此时的她,实在是难以体会这种情感。
“辛师妹,我们继续练御剑!”律令却过来邀她,叫她别在往那边看了,修习御剑吧——而后的半年,他每日都来要邀辛灵一同御剑。
他们明明早就会了,为什么不停下来,去寻找剑的“攻”法呢?
每当辛灵这样问他的时候,他总是乐呵呵一笑,轻松就将重剑掷于空中,自己一跃而上,朝她招招手道:“辛师妹,御剑!”
她没法,只得摇摇头,髻上的剑簪也跟着摆摆。
她驾起双剑赶上他——不知不觉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