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而去-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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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陌央刚一入营寨,就见兰聆向他这边奔来,两人抱了个满怀。
兰聆一味抱着他一句话不说,也不询问战况,心中只是担心他有没有受伤,却又有些不敢询问,生怕听到不好的状况,就这样感受着他的温度,也是心安。
所有将士都看着,覃陌央被她一直抱着不放,又不忍心推开她,只得低声询问道:“没有发现敌军的异动吗?”
闻言,兰聆终于抬身望着他,摇了摇头。
‘难道是自己多虑了?’覃陌央露出一抹释然笑意,揽住她单薄的肩头:“外面冷,回帐说话。”
兰聆站在原地未动,踌躇了半天还是小声问了句:“齐王他……”
话音未落,哨兵便高声禀报:“王上,东北方向发现一队敌兵。”
“怎么回事?”兰聆望向那边,果然有一队骑兵向这边冲来,看样子不少于五千人。
“果然还是来了。”覃陌央轻叹一句,黑海幽深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谁?”兰聆轻问一声,再次眺望,双目随着敌军的逼近逐渐睁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为首策马狂奔的人。
“姬缭,率领一队骑兵拦截他们。”覃陌央低声下令,食指在空中轻轻一晃,优雅无比,温柔地仿佛吹皱那一池春水。
覃军五千骑兵在姬缭的带领下与齐军迎头交锋,碰撞猛烈地天地间仿佛都为之一震,覃国营寨两箭地以外的土地上迅速染成一片血红,狂风中齐顷单薄的身子仿佛注入怪力,他挥砍着手中长剑,覃军骑兵居然都无法近身,皆被他的剑气撂翻,浓稠的鲜血顺着剑刃沿着他所到之处划出一条血路。他早已不顾身后五千齐兵的生死,只是一味地斩杀所有阻挡他的人。
姬缭手持鸣鸿刀,趁齐顷应付攻上来的覃兵□之际一刀砍在他的侧腰上,阻拦住他的去路。
骨肉撕裂的剧烈疼痛使他难忍的弯下腰身,持剑的右手摁在伤口上,他口中发出一声响彻天庭的惨叫,他的眼睛死死盯在覃军营寨中被兵马保护其中的兰聆,他与她之间还差百步!
营寨中的兰聆,随着他一声痛呼,浑身猛烈一颤,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知道……他的目标是她!
姬缭完全没有想到齐王在重创之下仍能挥剑反抗,他敏锐的察觉到左肩处的空气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剑气割断,当他凭着本能敏锐躲过剑锋时,齐顷的剑尖刺穿了他左肩处的铠甲,甲片瞬间崩裂,散射在空中划出一道黑影。
姬缭惊得冷汗淋漓,额头上的汗被寒风一激,还未回神之际,齐顷已经策马向覃军营寨奔去。
“弓箭!”唇边扯出一抹冷冷的笑,覃陌央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握住近卫递上的长弓。
正待他要搭箭时兰聆握住了他的手臂,她看向不远处的齐顷,她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痛苦执着的面容,她已经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浸透的红,她甚至可以亲身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怒意和悲凉。
但是!她知道,清醒的知道,这一切苦难该由他的灭亡来结束,她不愿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再为这场战争而牺牲!她不愿再看到这些战士们身后的家人饱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亲身经历过这些,她能够体会那样痛彻心扉的撕裂感。
他的父亲就躺在身后的灵堂里,他一生都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她不会让她的父亲失望!她绝不会!她要让她的父亲看到,她亲手将这一切终结。
“把弓箭给我。”
“聆?!”
覃陌央有些迟疑,但还是把弓箭交到她手上,他的目光遥遥落在远处,傲然一笑,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兰聆的面容在凌厉的寒风中越发青白,贝齿在下唇印出一片血红,她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箭羽尾端,弓身在左手掌心里攥地紧紧的,弓弦在她的双臂中渐渐成圆,左臂的重伤使她无法配合右手的力道,她的双手一次比一次晃动地厉害,泪水沿着她颤抖的下颚滴落,每一次用力都好似抽走身体里最后一分力量,窒息的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拉扯着她的胸口生生作痛。
他离她还有八十步,
他离她还有六十步,
他离她还有四十步,
他离她只差二十步!
弦色铿锵,利箭划破长空,众人眼前一花,利箭直插入齐顷的胸膛,利箭随着他疾驰而来的身躯,深入他的骨髓,毁灭他脆弱的肉体,他一个后仰从马上跌在地上。
“嘭”得一声闷响,他的衣服被黄土印染,他的发在深刻的冲撞下散乱,他手握在箭羽的末端,那里……鲜血从指间涌出,在胸口的衣领间染出大朵大朵的红花,仿佛生出枝丫藤蔓在他的身体上蔓延滋长。
弓箭随着手的失力掉落地面,兰聆看着他从地上狼狈吃力地爬起来,“啪”得一声脆响,他倾力掰断了胸前的箭杆,仿佛想将兰聆对他的绝情从身体中彻底清除,他拖着残破寥落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她走去,他定定地看着她,只怕将她的面容记得不够深刻!
“齐顷。”
兰聆哽咽轻唤一声,向前移动一步,却被覃陌央高大的背影挡住,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与自己见最后一面,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声嘶力竭的方式会令他毫无尊严的死去吗?
她和他之间的孽缘终究害了谁?!
所以覃军将士在没有得到覃王号令前都不敢妄动,他们只是紧逼在齐顷身侧一臂之遥的地方,持矛小心防御。
他离她还有五步……
覃陌央上前几步挡在他身前,他虚目看他,眼中寒冷如霜,波澜不惊。
齐顷却没有看他,仿佛挡在他身前的只是一道通明的墙,他仍可以看到兰聆为他泪流不止的面容,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流泪……
多么可笑,锐不可当的覃王居然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逼得后退两步,但他始终挡在他的面前,不让他靠近兰聆半步。
“让这一切结束吧,寡人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嘲弄的轻笑从齐顷口中溢出,排山倒海的疼痛使他只得抽搐躬身,他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怕了!你怕我告诉她,你怕她知道你是多么的残忍!”
覃陌央不发一语,抽出佩剑用剑刃抵挡住他想要越过他走向兰聆的身体。
“我始终是最爱她的那个,你永远不配得到她!”
“兰聆和天下都是寡人的,你永远都无法拥有!”
剑尖顷刻间刺透他的身躯,双刃在他的胸膛划开一道深裂的口子,猩红的血液从他口中缓缓流出,他的左肩被覃陌央牢牢锢住,他通过他的手臂仍是定定看着一步之外的她,她的衣摆仿佛就在他眼前晃动,似乎只要他伸出手臂就可以够得到……
他离她终究只差一步!!
最后一腔热血随着剑刃的抽出张狂喷涌,他贴着覃陌央修长的身躯失力滑落倒在地上,眼中印着凄美的红,顺着眼角滑落脸颊,在那里留下淡淡的一道粉红,犹如一抹无助深痛的叹息随风飘散……
兰聆双手捂住唇,强忍沉痛,她看到他口中轻喃着自己的名字,可是却怎么都听不见,虽然……她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传寡人旨意,昭告天下!”覃陌央的声音犹如响彻天庭的闪电,又好似抚慰众生的春雨,他话语中透漏着不可抗拒的尊贵:“所有的臣子,所有的将士,所有的寡人之百姓,天下之百姓听着,从今日起,天下只有一个覃国!”
覃军数十万将士在覃王话语第一声响起时,齐齐俯首跪拜,宛如平地栖落的巨大黑雁,肃穆庄重。
在他话音刚落之际,姬缭高举手中鸣鸿刀,对着天际,对着临淄城的方向,对着所有覃军将士高声呼喊:“覃王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在战士们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中,覃陌央将一旁失魂落魄的兰聆拥入怀中,他在她耳边坚定的告诉她:“聆,答应你的,寡人做到了!”
兰聆收回停留在齐顷身上的目光,她将脸颊紧紧贴在他炙热的胸膛,她知道他做到了,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只是为了这一天,所付出的代价…。。。太多了。
她轻轻合上双眼,最后一滴泪终于流尽……
覃王覃陌央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临淄城门大开,覃王率领胜利之师入驻城池,全军十五万将士头戴白孝,手持“引魂幡”,漫天漫地的纸钱犹如雪花一般洒满临淄大道,侍僧念咒诵经行于棺椁周围,兰家六位公子身着孝服俯于兰崇轩棺椁两侧,各自妻儿跟随其后,覃陌央和兰聆身着素衣缟冠,神情肃穆,策马走在队伍最前列。
城内百姓心念兰家往日的行善恩惠,自觉地聚集在兰家总院外的官道上,为兰老先生送最后一程,他们双膝跪于地面,立直上身静静望着灵柩在覃军虎贲近卫强壮结实的臂膀中高高抬起,送入兰家宗祠。
仪式隆重、复杂,覃王更是亲临主持,充分彰显了兰家非同一般的地位,祠堂内烛火通明,兰聆带领各位哥哥跪在堂下。
她手捻三炷香,目光扫过竖立上方兰家历代先祖阴灵牌位,她呼出的气在空中化作浓浓的雾,她朗声叹道:“列祖列宗在上,兰家第十代家主兰崇轩,不负祖宗社稷!苍天在上,我兰家第十一代子孙兰聆,不负祖宗社稷!!”
泪水滴落炉中焦炭,发出嘶嘶响声,兰聆俯首三拜,起身驻香。仪式一直持续到酉时,结束后兰聆没有回营休息而是直接来到齐王宫。
她沿着她儿时走过的脚步,繁花似锦、金粉王族仿若过眼云烟,留下的只是脚下一片焦土,她没有停步,一直走到天苑殿,这里是她、齐顷还有玉柔童年时经常戏耍的地方,锦簇团花已成往事,亭台水榭已成梦境,只有那株齐顷亲手栽下的梅花,迎风傲立,在这死一般的黑寂中绽放红蕊,暗香缱绻。
她仿佛能够通过两人之间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看清他的容貌,以及那眉间长年不化的隐蹙,他原本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如若他生于太平之世,必定为人中之龙,遨游天下、气势如虹,只是……再多设想都是枉然。
指尖轻轻抚上娇弱红瓣,她微微偏头细细打量着,手沿着花枝缓缓向下,指腹下的凹凸不平使她一怔,她俯身看去,刹那间,眸子里暗潮汹涌,惊涛骇浪。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了?”
随着一声清风震磬的关怀,一件长麾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兰聆回身看他,眼前的他雍容如昔,温雅如昔,倾国如昔,唇边的那一抹笑容亦如初见淡雅出尘,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最初爱上他的就是这一抹浅笑。
“怎么了?”覃陌央敏锐的察觉到她眼中复杂的情感,其中有恨,有悔,有怨,有痛……仿佛在
下一刻就会凝聚成深刻的决裂,难道她知道了!?
颤抖的唇瓣忽然平复,眼中所有的情愫都烟消云散,她对他淡淡一笑,似烟似雾。
覃陌央倾身握住她的手,两人面对面不到一毫之隔,这一刻的凝视仿佛萦绕了千万年,眼中只有彼此,天地间再无其他。
“我的王后就让我们一起赎罪,为这天下的芸芸众生,带来一片安定吧……”
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都化作眸子的苦涩笑意,唇畔露出一丝温暖的弯度,她绕到他的身后,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着他的背,就像当年她伏在他的背上。
“前面风太大,躲在你身后就暖和了,我想……一直像这样躲在你的身后!”最后一句难掩哽咽,兰聆的泪沁湿他的衣裳。陌央,你知道吗?自从爱上你,我的心就已经不在我的胸口里了,它早就这样心贴着心,仿佛可以一起跳动。
“……好。”覃陌央双手覆盖住她放在腰间的双手,此刻的他情难自禁,早已卸下所有清冷伪装,他鼻尖微微泛红,眼底水汽湿润,这一刻竟是无法述说的喜悦,像是艰行在无望的沙漠终于看到一片涓流的绿洲,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忧虑,所有的艰辛都在这一刻归于平静,随风而逝,留下的只有心灵深处最终的祥和。
覃陌央将覃王十七年元月初一定为“神武元年”的第一个元日,迎着旭日朝阳,大朝会在勤政殿举行,在文武百官的跪拜朝贺下,大覃的帝王牵着王后的手缓缓步入大殿,姿态雍容、疏雅,气度高迈、雄浑,仿若世间万物都在他们的脚下,边塞各国使臣敬献贺礼,表达对大覃的敬意和臣服,各部官员向覃王呈报收复五国十年间的政绩,展示覃帝国取得的旷古成就。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写照,后人将覃王覃陌央的功德记于琅琊榜上,曰:“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节事以时,诸产繁殖。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六亲相保,终无寇贼。”
由此覃国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迎来一个更为壮阔神武的伟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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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神武元年谷雨,上卿大夫姬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