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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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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时候他还很瘦小,我是典型的北方男人的高大,更显得他是个小不点儿。我于是假装自己是人猿泰山,伸出壮硕的手臂把他圈在胸前,脸上更做出巨猿的表情。晓风的脸红扑扑,却笑得很灿烂……凝视着那张照片良久,才从往事中挣扎出来。有些温暖的时光,如果不是某个镜头的提醒,恐怕要永生都被尘封在角落里。我回头,注视着厨房里的背影,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闪过那擦唇而过的瞬间,他的眼睛忽然忘记了掩饰,对我的渴望。有些事,是不是只要不说出口,就能权当做没发生? 





晓风的餐厅不大,与厨房相连,十分精致,落地窗外有个小阳台,可以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海港。我忽然想起在新加坡看海的时候,他就说将来的家一定要安在一个能看见海景的地方。那天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海边风大,衣襟被海风掀起,撩过我的手背,有点儿痒,握烟的手指头不禁抖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去记忆与他相处的细节?那是不是他慢慢转换着身份,走进我生命的轨迹? 





吃过饭,我帮他把碗收拾到厨房。他大概看出我没想走的架势,从冰箱里拎了两罐喜力,让我自己喝。我知道他生病吃了药,不能喝,就没勉强他。阳台的门拉开了一半,他家楼层挺高,劲风吹进来,一点都没有夏天的闷热。他蜷坐在藤椅里,隔一会儿打个喷嚏。我记得他小时候打喷嚏的时候,我妈都跟着一句“长命百岁。”我就会取笑说,你当我们晓风是王八么?活那么久?晓风会很认真地纠正我: 


“哥,千年王八万年龟,人就能活一百岁。” 


我问他前段时间去北京做什么,他说冯哥介绍了个演出机会。我说你行呀,都开始走穴了。他笑得差点呛了,说哥你懂什么叫走穴么?我这一辈子就在“宁夏”混了,能唱多久就唱多久,然后就退休,一个人旅行去。他的语调流露着一种难言的寂寞,仿佛一个人走了很久,还要再做计划,如何孤身走完将来。那晚的月亮真他妈的亮,屋子里没点灯,他坐的那地方正落在一片月光里,而我被一片阴影遮蔽了身体,遮蔽了心灵。我们都不再说话,却同时意识到一股微妙的空气正弥漫在彼此之间,他甚至不敢抬眼看我,而我却一直盯着他,盯着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而有些轻微颤抖的身体,过了良久,连我都被自己猝然打破寂静的声音吓得只吐了几个字,就嘎然而止: 


“湄南河那晚,我们……” 


他似乎在等我把话说完,见我迟迟不肯再开口,才起身对我说: 


“哥,你回家吧!我吃完药就犯困。” 


声音里带着点儿象是失望的情绪。 





我站在他的门外,先是依靠着门抽烟,过了一会儿,顺着门滑下身体,蹲坐在他门口。我想可能是喝多了,浑身没劲,两条腿就是迈不开步了。从走廊的那扇蒙着厚尘的破窗看出去,月亮升得很高,变小了,可还是那么亮……当时我并不知道晓风就坐在门的另一边……后来他说那晚坐到窗户里看不见月亮了,我说,月亮跑我那扇窗户外面了。他“嗯”一声,说你今晚到“宁夏”来听歌吧!我说你给我唱什么?他说,“月亮代表我的心。” 





13


我从小就粗心大意,经过了小学对女生的讨厌,中学时对异性的向往,高中的时候光顾着打篮球和考大学,上大学的时候是人生最迷惘的时期,经历了很多事件,对人生和社会的看法开始充满愤怒。在遇到高珊珊之前,几乎没有任何留下记忆的罗曼史。只有跟她,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却说不上什么爱情,她曾经总结,她出现的不是时候,从报社到开公司,我对金钱和事业充满了野心的十几年,她说她投注了全部的青春,可在我心里依旧是个小老婆,我对她的敷衍多于真诚。而当我终于在爱情上开了窍的时候,她已经人老珠黄,被晓风轻而易举地取代了。其实我想说,我跟她,谁也没真爱过谁。 





那天晚上高珊珊的脾气来得完全没有预兆。在“锦江”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就闷闷不乐,我一提出去“宁夏”听完歌再回家,她立刻说: 


“要去你自己去,我反正是不去。” 


“家乐福”门前照样塞车,我看着前面好几辆101电车挤在一起,半天也没动地儿,心里有些烦躁。 


“有这功夫走都走回去了。”我低声抱怨。 


她没吱声,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女人心海底针,能猜透哄明白的真不是一般战士。高珊珊毕竟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她不会做委曲求全状,有问题肯定提出来解决: 


“你最近怎么老去‘宁夏’?” 


什么叫老去?以前她比我去的勤多了,如今我跟晓风往来频繁之后,她反倒不怎么去了,连我有时候约她晚上过去,她都语气不悦地拒绝。 


“晓风一个人住我妈不放心,让我多照顾他。” 


“就你还能照顾人?”高珊珊不屑一顾,“再说他在外面混那么多年,比你还油呢!你俩在一起还指不定谁照顾谁。” 


“这是怎么说话呢?晓风那孩子心地单纯得很,你留点口德吧!” 


我有些不高兴。高珊珊对晓风的态度转变得特别大,她以前是拉着晓风当救命稻草往我身边靠,如今把人说得这么难听,不是过河拆桥么?我的心忽然灵机一动,她该不是嗅到什么了吧?这人一点不白给,心眼儿多,察言观色谁也不如她。 


在楼下停好车,我刚把车钥匙拔出来,她坐着没动,却忽然说: 


“以后少去吧,晓风看你的眼神不对。” 


果然是有话要讲。我慢慢把钥匙收进公文包,心里反复思量对策,嘴上无所谓地应着:“怎么不一样了?” 


“长夏,他是同性恋,他喜欢男人,而你现在,” 


高珊珊郑重其事地盯着我的脸,“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成功的中年男人。” 


“这还没结婚呢,你就防上了。可这也太扯了吧?”我嗤笑着说。 


“我们那婚还结的成么?”她的声音瞬间透着谙哑,一双长手盘在胸前,滴水不漏地盯着我,“长夏,昨天晚上你抱我的时候,叫着他的名字。” 


我喝多了,脑袋不清醒,对这茬儿一点儿记忆也没有,自然也不会承认: 


“醉话你也听?我昨天晚上叫的人不止晓风吧?” 


“你还跟我打马虎眼?”她脸上一副摊牌的决然,“他对你的心,我早就看出来了,而你从旅行回来整个人都不对,成天往‘宁夏’跑,在那里你的眼睛就围着他转,我在你身边就跟空气似的,我不是傻子,并且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拿出来好好谈一谈。” 


“选在这儿谈?”我摊手询问,天还不是太晚,小区里时有邻居行走。 


“为什么不行?你还怕丢脸么?如果你真的跟晓风在一起,还不得蒙面上街?” 


“有完没完?”我高声喝止,“我是不是同性恋你还不知道么?” 


我的脸上必是呈现不小的怒气,高珊珊瘪了鳖嘴,眼睛里多了雾气,她从不在气头上顶撞我,也不介意在需要的时候示弱。她似乎哽咽了一会儿,顺了气才继续说: 


“我不是不相信你,长夏,你最近不对劲儿。我怕你给他拖下水,那样的话,怎么跟家里交代?怎么在社会上混呀?你的一切不就悔了吗?” 


她说着几乎呜咽起来,我向来最怕女人哭,只要她做出要哭的模样,我就投降了,可今天晚上不知道心怎么就那么狠,开车门出去,对着还坐在车里发楞的她说: 


“你今晚回你自己家里睡吧!我不送你了。” 


我能感到身后高珊珊愤怒的眼神,无所谓,没心思哄她,爱折腾自己折腾去吧!我听见她从车里冲出来,很大力地关上车门,大声地说: 


“我告诉你,杜长夏,你别再去找他!别去找他!” 


“我爱找谁找谁,你管不找着!” 


我不顾一切地吼回去,就让全天下的人看笑话吧!他妈的,豁出去了!果然有人回头看我们,却又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热闹,假装急走几步。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对高珊珊怎么那么没耐心,离开前看见两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可我一步也没停留。 





仿佛是在绝路面前徘徊了很久,而高珊珊朝着那不见底的悬崖,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人一旦掉下去,就再没有选择,不管生与死,都交给老天决定。于是那段时间,对晓风的异样感觉在思想里迅速生根发芽,几乎每天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地增长,清晰到我能真真地感受到盘结的根扎实地交错在我的脑袋里,多见晓风一次,就多长一片枝叶,那股恨不得天天相见的冲动简直情不自禁,我完全失去了左右自己的能力。郭建明洞察出我跟高珊珊的冷战,而且他每次下班后找我,我人必在“宁夏”。有天晚上他没忍住,问了出来。他说你老拉着我跟你去“宁夏”不对呀!再说我可好几天没看见高珊珊了,你那头出了什么大事瞒着我呐?那种感觉渐渐现出形状,我需要一个人给点儿建议,就没瞒着他。他说,操,你还真是什么流行玩什么!我说郭建明你他妈的要是兄弟就别在这个时候挖苦我。他也有些为难,这事儿摊谁脑袋上都挺蒙。 


“你是么?是同性恋么?”他想了半天终于问我。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你要不是,跟他扯什么蛋啊?你弟弟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也明白这回答真欠揍,可那是时候,我跟晓风之间确实就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空白,在什么都没挑明的情况下,我们都在黑暗里小心地试探着对方的防线。 


“我看你赶快把婚结了吧!别整天为了没影儿的事胡思乱想。” 


我“嗯”了一声,低头猛抽烟,半晌才说: 


“你有过那种感觉么?看到那个人,觉得没来由地高兴;就算只聊废话,每天也得听听他的声音;不管做什么事情,总要分神,大脑转着转着就联想到他身上去了……” 


“你真爱上他了?”郭建明似乎有些感到意外,蹲在不远处,用手抓了抓头发:“操,爱情这东西真他妈的不按理出牌。” 


为什么打麻将的时候,会输给一个刚学会的新手?因为他乱打,打到缺门都不知道,而你还以为他那门特别多。爱情就是这样,因为来得完全没有章法,摊上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规律可循。它来的时候不预告,走的时候,也不通知。 





晓风跟以前是不一样了,现在的他很懂得把握分寸,也不拒绝跟我见面,可面对面坐着,他就象是个斯文乖巧的弟弟,湄南河那晚的眼神再没流露过。我经常想,他要是再敢象以前那样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电我,我他妈的立刻跟他表白,把心里的话都掏给他。可他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态度一点都不鼓励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慌乱的我跟他摊牌。郭建明还拿话噎我,说你好不容易尝带单相思的滋味,对方还是个男人,还是你弟弟!真够乱的你。我说你不乱?那头还没离婚,这头二奶三奶排成排。乱,男人也乱,女人也乱,这世界真他妈的乱!可这混乱的根源是什么?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不纯粹了,掺杂了太多的衡量和计算,结婚跟买猪肉似的,得反复称个没完没了。我当初如果真的跟高珊珊结了婚,跟她真能过一辈子么?不见得。可晓风给我带来的是一段全新的经历,他开发了我心中良善的一面,他教会了我对爱,对生命的感恩……我们坚信,一定能走一辈子,不管这一辈子有多长,有多短…… 





14


十月中的第一天,刚到办公室,一个人闯进来。说“闯”一点不夸张,那门都快给他踢碎了,秘书王丹还差点儿给他推个跟头。竟然是夏纯刚!我让王丹出去,关了门对他说,你干什么?门踢坏了,你得出几张片能赔得起呀?我知道他那种三流乐队,根本没人找他们录碟。因为常去找晓风,跟姓夏的好歹学会了和平相处,这人心眼倒不坏,也说不上我跟他怎么就看不对眼儿。他说话声音依旧很大,嗓子跟破锣似的: 


“你把高珊珊那泼妇看好,别让她到处乱咬人!” 


我说你说话文明点儿,干嘛呢?又找茬儿打仗是不是?他一挥粗壮手臂,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说要是她再敢动晓风,出门就格外加点小心!高珊珊找人把晓风给打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候整个人都陷入一片震惊,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高珊珊做人虽然有点嚣张,可不是那种能指使人打架出气的痞子。 


“你当我骗你呐?她找晓风谈话,刚走晓风就给人打了,不是她还有谁?” 





我取消了上午的会议,赶去晓风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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