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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我的千岁寒 王朔-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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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晋松开手,方枪枪大口喘气。目不转睛盯着另一个孩子从张宁生肩上摘下自己的枪,往树上、礼堂墙上一通乱扎。
  你是不是老欺负我弟——高晋操了他一下。
  还我。方枪枪说,期期艾艾看着高晋。
  我操——张宁生做扇大嘴巴状,手抡圆了从方枪枪脸上轻轻刮过直接进了他的衣兜,搜出弹球装进自己的口袋。
  高晋从方枪枪另一兜搜出牛奶糖,退开几步剥开纸就往自己嘴里塞。
  还我。方枪枪跟着高晋。
  张宁生也跟上高晋:一人一半。
  高晋吐出半截牛奶糖,咬下一块湿漉漉递给张宁生。
  又咬断一点还给方枪枪。
  三个孩子都嚼着牛奶糖,一时无话。其他孩子围上来要,张宁生高晋都张大嘴:咽了。
  还我。方枪枪去掏张宁生口袋。
  张宁生拨开他的手,躲开他:一会还你。
  方枪枪又去要枪,拿枪的孩子用刺刀扎他不让他靠近。
  你来的时候看见保育院的队了吗?高晋问他。
  看见了,他们都出西门了。方枪枪说。
  看见我们班了吗?张宁生说。
  看见了都出去了。
  走。张宁生带着大家往松林外走。
  这是你的车吧?高晋坐上方枪枪停在路边的车,蹬起来走。一个孩子站到车后杠上手扶他的双肩搭车前进。
  一行孩子横穿大操场,方枪枪也跟在后面。
  警卫排的战士正在苦练捕俘拳,拧腕反掌捂笼抓鸡,又齐刷刷跌倒一排脚有力地蹬向半空。
  跑!张宁生一声喊。孩子们撤丫子狂跑。
  方枪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充满通过敌人封锁线的喜悦。
  孩子们跑过大操场,冲过大柳树、桃树和东马路,进了隔离室和果园之间的杨树林。杨树林地表长着一层苔藓,十分滑溜,张宁生先一个屁顿儿摔倒,方枪枪也一脚踩呲,差点滑个大劈叉,裆部一阵扯皮拉筋,脸上皱眉咧嘴。高晋一个捂笼抓鸡——即手从裆后伸过攥住前驮,将他抬起。其他孩子纷笑。方枪枪他自己也笑。一瘸一拐又跟大家继续跑。
  跑到围墙边,方枪枪发现那儿堆着几十根潮湿巨大的原木。方超领着另一些从保育院逃出来的孩子在上面玩,看见他们跑来发出兴奋的叫嚣。
  冲啊!每人四两大烟土。高晋率先往木堆上爬。
  方超站在制高点一根原木上,上来一个推下去一个。
  高晋和他像点穴似地互相推胸脯,都摇摇欲坠,最后还是高晋脚下一滑,迎面趴下。张宁生扑上去想抱他腿,被他蹲下一点脑门,仰面坐倒。方枪枪好容易爬上来,刚想一笑,方超毫不留情地当胸一掌,方枪枪双臂向后抡了两圈,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张宁生身上。高晋再次冲向方超,一腿蹬上原木死不后退,就手搭住方超膀子,另一条腿也迈了上去;张宁生抱住方超腿,使他寸步难行,自己跪着爬上原木。三个人都在一根原木上,张宁生高晋一起喊:一二三,胖方超纹丝不动。方枪枪爬了上来,把他们三人一古脑推了下去。
  占领喽——方枪枪跳着脚在原木上喊。
  他转身凝视海军大院。原木堆和围墙等高,一抬腿就能站在围墙上,很有些居高临下一览无余的舒畅。别的孩子也从四面八方爬上围墙,站成一排,假装人人怀抱一挺后座力很大的机关枪向海军大院内横扫。这儿是海军大院荒僻的一角,种着无数矮小的苹果树。果园后面是海军两个警卫连的营房,可以看见浪桥、转梯和圆圆的“伏虎”。这些运动器具不像29号体育用具漆成深绿而是都漆成海蓝色。这种颜色的差别使一墙之隔的两个院风景大不相同,像两个民族建立的风格迥异的国家。29号的主要色调是大红大绿:楼是红的,人和树是绿的。海军大院的主要色调是蓝和黄:人是蓝的,楼是一大块明晃晃的黄。与红绿的沉郁比蓝黄显得更明快,与远方的蓝天更吻合,稍带一点外来的味道。“海”这个字使人轻易能联想到陆地尽头的巨大区域,它的颜色又和天空同为蓝色更拓展扩充了这种辽阔深远的想象,令一个孩子超出自己经验感到了世界的大。孩子眼中的海军大院是一个强盛的帝国,有更多的楼,更多的汽车和更多的兵。一切建筑、道路、广场都比29号院堂皇、讲究、宽大。这观感使孩子深感压抑,像是看到了更美好的生活,进而心存敬畏神向往之。
  29号的孩子们站在墙上嫉妒地议论海军。方超说别看他们院大只有一个大将和一个上将;张宁生说咱们院原先有两个元帅;高晋说李作鹏在咱们院只能当副部长到他们那儿就当了副司令,所以他们院和咱们院平级。他们三个唠唠叨叨说了很多人名、官衔。方枪枪在一旁听着十分钦佩,暗记人名,默涌少中上大四种顺序。
  孩子们排成一队在围墙上走着正步,嘴里唱着: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歌声惊动了东小门站岗的海军哨兵,吹着哨向这边跑来。
  大孩子们纷纷跳下院墙,方枪枪吓呆了,看着地面不敢跳。
  那水兵一手指着方枪枪喝道:你别跑,下来!
  方超张宁生在这边墙下喊:跳啊没事。
  方枪枪含泪看看他们,蹲着蹭到另一边墙沿,被水兵一把揪了下来。落地时他踩了水兵的脚。水兵踢了他一脚,提溜着他的耳朵脚不沾地拎回哨位。方枪枪双手抱着那只大手一路一走蹦高疼得哇哇大叫。
  方枪枪一边抹泪一边如实交代了和他一起上墙的其他孩子的名字,说了保育院阿姨的姓。陆军哨兵进岗亭往保育院摇电话,一会出来说:人家说这孩子现在没上保育院,不管。
  你爸叫什么,哪个处的?陆军问。
  方枪枪说不清楚,一指42楼:就是那个楼的。
  我怎么对你没印象?陆军说。姓方的多了。
  先不管,让他站这儿。什么时候想起大人叫什么,亲自来领才能放走。太不像话了,你们院小孩老爬墙。上次我就挨了我们排长一顿叱儿。
  水兵把方枪枪拉到海军这边靠墙站着,自己悻悻回到门外哨位继续站岗。
  这时中午下班号响了。方枪枪想到爸爸会在食堂门口等他,心里很恐怖。非常后悔自己胆小不敢跳墙,心里又把那墙跳了几遍,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他直腰往远处看,苹果园那边临街是铁丝网,大概有小孩钻过,扯开个口子。我敢不敢悄悄跑了从铁丝网钻走?方枪枪问自己,结论是:不敢。他又往墙上看,伸手够够高度,掂量自己能否一跃窜上去,结论是:不能。只好死心塌地留在原地。
  独在异国,倍感凄凉。
  几个海军小孩手拿弹弓走过来,一路仰头找着树上的鸟。看见他围上来问:你到我们院干吗来?
  我爬墙被逮了。方枪枪老实回答。
  有弹球吗?有烟盒吗?海军小孩们搜了一遍方枪枪,一无所获,骂:穷鬼。
  海军哨兵听见这边有人说话,从门口探出身。
  以后再逮着你爬墙打死你——海军小孩指着方枪枪狐假虎威吓唬。走开。
  那几个小孩走过去又走回来。哨兵也换了岗,回到营房端着碗蹲在转梯架子旁吃饭,边吃还往这边瞅上一眼。
  方枪枪吐干了嘴里的全部吐沫,把一窝蚂蚁陷入汪洋大海。下午上班号也响了,方枪枪饿得前胸贴后背,捂着肚子不断到门口探头探脑。
  新上岗的水兵是个脸色苍白的男孩,看样子中学还没毕业,穿着那身水兵服像个姑娘。方枪枪看他一眼,他也瞟方枪枪一眼,两个人似乎都有点紧张。陆军哨兵也换了,是个大黑个子老兵,不时和海军小兄弟说笑。
  方枪枪沮丧地靠墙坐在地上,用手指甲抠泥,不知该不该主动去找两个新哨兵承认错误,还是死等人家处理。
  他觉得鸡蛋炒西红柿是人间至香。
  此刻,有人从小门里出来。他抬头一看,是陈南燕牵着她妈妈的手。
  你藏这儿干吗?陈南燕问,你爸到处找你,都找到我们家去了。
  他们不让我走。方枪枪两眼一挤,掉下两颗眼泪。
  你们去哪儿?两滴泪后,方枪枪又关心地问。
  我们,陈南燕有些扭捏,我跟我妈妈去七一小学上班。
  陈南燕妈妈找哨兵询问,两个哨兵莫名其妙。海军那个小兵还说:我还纳闷这孩子为什么老在这儿看我们站岗还以为是我们院小孩呢。
  你妈妈是老师啊?
  昂。
  那你将来上七一还是上翠微呀?
  咱们快别聊了。你还不回家?
  陈妈妈赶紧把方枪枪领进院:快回家吧,大人都着急看见方枪枪没往42楼走,又在后面嚷:你去哪儿?
  方枪枪回头,举起一只手指着方向,楞了片刻带着哭腔说:找我车去。
  刚绕过李作鹏家,只见方爸爸押着一队孩子从杨树林中走出来。方超打头,垂头丧气,脸上还有红手印子。
  方枪枪本能地拉开步子要跑,被方爸爸一声怒吼喝住:看你跑!
  方枪枪缩肩拱背站在路边期待着,30秒之后,背上重重挨了一掌,身体往前一扑,差点没把心脏呕出口。
                第九章
  很长时间,我把方枪枪他爸当作我的“大部队”,寡不敌众,危难时刻想着他。严酷的事实教育了我:没有哪个“大部队”真爱救自己的“小部队”。小股流窜部队除了给大部队添麻烦不干什么正经事,所以大部队赶到之后横扫敌人倒在其次,第一件要干的事是先把那些惹是生非的散兵游勇收拾一顿。
  方枪枪他爸平时严肃不乏温和,偶尔露出狞厉令人震悚不已。他一向处处注意自己作为正规军人应有的仪容、风度和举止。整洁的军装、笔挺的腰板也确实为身材中等的他平添几分尊严和庄重。我相信他总是正义和战无不胜的。这是大的方面,值得我学习。小的方面,我认为他不够文明之师的称号。身为军人,他长期违反两条军纪,《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和第二条:第一不许打人和骂人;第二不许虐待俘虏兵。
  有段时间,他内心痛苦,打起方枪枪来好像他是万恶之源。这就严重混淆了敌我,破坏了军民关系。他的榜样力量促使方枪枪形成这样的认识:一,当兵的不一定不打好人;二,打认识的人不犯法。关系越近越亲社会公众越不干涉;三,打人是一种日常的情感表达方式,或者毋宁说是一种深情厚意的流露。当你特别爱一个人的时候,他有点不识拍举,你可以照死了揍他。
  那天余下的时刻方枪枪破涕为笑如果算不得狗熊掰棒子——撂爪就忘。家里来了很多亲戚:舅舅、舅妈、三姨和姨夫。他们都是新婚不久的年轻人,也许未婚正在谈恋爱。
  方枪枪妈妈有很多兄弟姐妹,尤其两个妹妹,常来常往,是方枪枪和方超最欢迎的来宾。三姨是个快乐活跃的空军中尉,飞机制造工程师,讲一曰流利的俄语。老姨在一所中学教语文,更爱说爱笑,不是那种假模善道的姑娘。她们的开朗在那个时代相当惊人。她们都对生活怀有一种孩子般的热爱。每次来京,无论怎样匆忙,也要赶来带方枪枪方超逛一圈公园,下一把饭馆。你不会觉得她们是在糊弄孩子,因为她们对逛公园下饭馆比孩子还要兴致高昂和孜孜不倦。由于有这两个姨,方枪枪才享受到正经的家庭娱乐。
  她们找的丈夫都烧的一手好菜。三姨夫是个憨厚的上海人,不善言谈,一来就钻进厨房,似乎他的任务就是专门来为可怜的每日只知粗茶淡饭的方枪枪和方超改善生活。他常做的几道菜方妈妈也无师自通缺糖少醋地会了,成了方家的日常主菜,使方枪枪这个地道的北方孩子养偏出一种不很地道的南方口儿。很早就预言上海菜终会流行北京。
  老姨夫在一本正经的方妈妈眼里算个花花公子。这个相貌酷似乔冠华的中学体育教师,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抽烟喝酒无所不为,顶大逆不道的是居然爱看小说。我对小说这东西第一次耳闻,就是听他和老姨讲他们上大学时如何上面听课底下看小说。方妈妈大惊失色地批评他们腐蚀少儿,他二人嘻嘻哈哈全不在意。当时我不辨是非,觉得方妈妈假正经,对这两个不守课堂纪律的大人喜欢得不得了。老姨和老姨夫是方妈妈那一族系出名的落后分子,大概连共产党也没入,学习也不好,要不怎么去念了师范——这都是方妈妈的观念。
  年轻亲戚们在方家大操大办,煎炒烹炸。方枪枪跑进跑出,欢欣鼓舞,对即将开锣的盛宴寄予厚望。方妈妈提前下了班,方超也从保育院接了回来。哥儿俩见面都忘了刚才的同声一哭只顾赛着激动。这是他们人生最初掀起的小高潮:有这么多很亲的人,一会还有很好的饭,明天还要一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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