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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我的千岁寒 王朔-第2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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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高挑轻蔑的一笑,离席飘然而去。大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作雍容大 度状。
  “下面开始造句了呵。”大胖子兴致勃勃地往前凑凑趴在台子上说。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坐在一边始终没吭声的娘儿们举着葱尖儿似的 五指,偏着脸向大胖子要求发言:“我能提几个问题吗?”
  “可以可以。”大胖子对着这张粉脸堆下一脸媚笑,说:“尽管提。”
  粉脸转向我们,立时挂了层霜:“我想专门向方言提几个问题。你最喜 欢的颜色是什么?”
  “红色。”丁小鲁替我回答。
  “我刚才说过了,我是专门向方言提几个问题,别人不要插嘴。”那粉 脸看也不看丁小鲁,嘴一字一瘪吐皮似地说。
  “红色。”我说,“共和国的颜色。”
  “你处世信奉的格言是什么?”
  “孔雀开屏是好看的,转过去就是屁眼儿了。”
  旁听席哄然大笑。粉脸闭闭眼抿着嘴无动于衷仿佛忍受着突然落到脸上 的一片灰尘。
  “你最爱什么?”
  “看到那些从不倒霉的人倒霉。”
  “我问的是你最爱什么不是你最希望什么。”
  “我最爱自己,其次爱妻子女儿家人朋友。”
  “你最恨什么?”
  “最恨得冲我讨厌的人笑!”
  我龇牙冲粉脸笑,粉脸翻了翻白眼,侧脸冲大胖子说:“胖老,我的问 题问完了,谢谢。”
  “谢谢你。”我在下面殷勤地鞠了一躬,庄严站直。
  “下面我们开始造句。”大胖子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着严肃地说,“第 一个造句词:乔装打扮。”
  吴胖子挺身而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五·一’节来到了,全国人 民乔装打扮。”“好!”旁听席上一声怪叫,随即爆发大笑。吴胖子 非常绅士风度地向观众还礼、谢幕。
  “第二个造句词:一网打尽。”
  “要么不打,要么一网打尽。”
  “五十步笑百步。”
  “新娘上轿,前五十步笑百步以後哭。”
  “奇货可居。”
  “老板有奇货可居柜台中。”
  “惨不忍睹。”
  “他们瘦得惨不忍睹。”
  “妙不可言。”
  “咱们胖得妙不可言。”
  “注意,咱们下面开始造比较复杂的句子了:因为……所以……”
  “因为你不知所以。”
  “谁不知所以?”
  “都以为自己是聪明人不知道谁不知所以。”
  “我问你谁不知所以?”
  “我问你谁不知所以你不告诉我。”
  “胡闹!”
  “他胡闹。”
  “我不跟你说了——别打断我!重造一遍因为……所以……。”
  “因为我忘乎所以。”
  “这还差不多。”大胖子脸色稍有和缓,但仍余怒未消,指着吴胖子, “我看你胖得倒有几分才气,颇带我年轻时的神韵。老夫今天兴致高,倒要 和你卷通帘子一比高下。”
  “卷帘子?卷什么帘子?”吴胖子四处张望,“跟我比手劲儿?”
  “就是先就说词儿,一句跟一句,层层加码。”我们这捆里就丁小鲁懂 ,“步步高的意思。”
  “懂了,不就是拉线儿屎么?来吧。”吴胖子磨拳擦掌,严阵以待。
  “客气点客气点。”我在底下拽吴胖子袖子。
  “比武么。”吴胖子理直气壮地说,“我能让了他那是对他的侮辱。”
  “开始啦,小子。”大胖子发话了,“第一。”
  吴胖子接茬儿,“笨蛋。”
  “天下第一。”
  “头号笨蛋。”
  “老子天下第一。”
  “我是头号笨蛋。”
  “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看看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问问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讲不是老子天下第一。”
  “他老想问问你们谁说不光我是头号笨蛋。”
  吴胖子得意非凡,神气活现,朝上问,“还来么?我这起伏跌宕的如何 ?”
  “你真是没眼力价儿。”我批评吴胖子,“为求一逞坏了大家的事,看 不出你哥都快急了?”
  我堆出甜甜的笑对大胖子说:“大人果然是老姜,文采斐然,令小的如 饮甘露。小的蠢蠢欲动,也想和大人卷回帘子,跟大人讨上几招儿。”
  “人!”大胖子闷闷不乐地突然蹦出一个字。
  “狼。”我低眉顺眼陪着笑。
  “老好人。”
  “大灰狼。”
  “慈祥老好人。”
  “凶恶大灰狼。”
  “亲切慈祥老好人。”
  “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大胖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摔摔打打,庭内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我毫不动容,微笑如故。
  “都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不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听到几乎全部群众都称颂我乃亲切慈祥老好人。”
  “据反映绝大多数群众不承认你是狡诈凶恶大灰狼。”
  我一气呵成,大胖子笑逐颜开,亲切慈祥地说:“还是你聪明,才分在他们三人之上。这才叫对联呢,多么工整,相辅 相成,你是不是再拟个横批,我找人写出来,裱一下,回头就挂在我们家门 上。”
  “横批就叫:”多好的人‘,如何?“
  “白了点儿吧?”大胖子谦虚地说,“我们家门上这么一贴,谁见了还 不得当成瓜摊儿?我老伴正好姓王。”
  “那就叫:”质量保证‘吧。“
  “不好不好,还是白。”
  “白虽白,可这是我们的心声呵,群众总是特质朴,好话歹话都是粗话 。”
  “再想想再想想,还有别的好的没有?”
  “‘百里挑一’?‘上哪儿再找’?不对不对,字多了。”
  “我自己拟了一个,你听听怎么样:”天天向上‘。“
  “妙极妙极。”我拍手笑道,“如此四字,再贴切没有。四字既出,竟 觉其它数万汉字全都俗了。不必改了,就这么写了裱了贴门上。”
  “门也俗了。”宝康不甘寂寞,作苦吟状,“依我之见,倒不如专为这 四个字立个牌坊才好。”
  此时,瘦高挑踱回席位。昂然坐下,一副清高不入浊流的架势。悠然开 口:“看来这帮小子已安然混过关了?”
  “你有意见?”大胖子瞪眼。
  “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统统过去就是了,我这护法天尊不过是摆 设,吓吓小鬼罢了。”
  “是不是再征求一下其他诸位的高见?”我恭敬地转向秃脑门小眼镜, “我们也特想听听其他几位尊师的教诲。”
  “不用问他们,他们也是摆设。”大胖子颇具豪气地一挥手,当着那几 位的面就说,“问他们也是白问,反正我说了算。赶明儿有事尽管找我,到 我家来玩,我瞧你们顺眼了,你们在他们眼里也就顺眼了。”
  “一定一定。”我们齐说,“不顺则已,顺就顺您的眼。”
  “你还在这里赖着干吗?”大胖子想起宝康,对他怒喝,“莫非诬告这 几位文学新秀的贼心不死?告诉你,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得逞。”
  “我,我想私下跟您谈谈。”宝康可怜巴巴地说。
  “不谈!”大胖子一拍桌子,“敢骂我——我记你一辈子仇!”
  大胖子率众起身,横眉立目的宣布:“本法庭听证结束,现在开始判决……”
  “哥儿们力挽狂澜吧?”出了法庭,我们几个十分得意,象英雄凯旋一 样接受于观杨重他们的祝贺。
  杨重握着我的手说:“哥儿们你真可以,临危不惧灵机一动,还是你是 流氓,我们差远了。”
  “立这么大功,你得请客。”
  “请客请客。”我笑着招呼大家,“走走一起去。”
  宝康臊眉搭眼儿地远远站在一旁,几次想上来搭讪,被马青吴胖子轰走 :“躲远点,别找着我们抽你。”
  “不是,哥儿们,我也是流氓。”宝康央告,“咱流氓对流氓就别太计 较。”
  “呔!谁是流氓?”我跳出人群叱宝康,“我们现在是文人了。”
  路边一个馄饨挑,我们一大帮人蹲着喝馄饨。我喝得满头大汗,对众人 说:“都走都走,喝完我付钞票——掌柜的,再来一碗。”
  我蹲着,慢条斯理地喝着馄饨,看着大家陆续走远,掌柜的正在往锅里 添汤——撂下碗,撒腿就跑……
  “你回头看那个刚进门男的,就是那个瘦高个穿运动衣的。”赵蕾对周瑾说。餐馆里人
  头攒动,笑语喧哗。正午强烈的阳光被茶色玻璃隔在室外,室内阴凉昏暗,那个男人的脸阴暗的光线下显得苍白,高高的鼻子十分突出。
  “这人怎么啦?”周瑾注视了那个人一眼,转回头来低声问赵蕾。“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国家恋爱队的一号种子选手——就是他。”“是么?”周瑾又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正在四下逡巡,寻找空座。“没觉得他特别有魅力嘛。”
  “长得是挺一般,说他是国家恋爱队的是因为他那种专业态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时不时自己把自个集训一下,就为了一旦上场,攻必克,战必胜——关山平。”赵蕾慢悠悠地拖长声音叫那个男人。“这人特有意思,招他叫来聊聊你就知道了。”赵蕾说,堆起笑脸朝闻声回头的关山平招手:“到这儿来,这儿有空座。”
  关山平神色凝重地向两个女人走来,赵蕾拿起放在一张空椅上的坤包,让他就座。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赵蕾点起一支烟,高高翘在撅起的嘴唇上笑眯眯地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关山平落座,招呼服务员前来为他陈设餐具,拿起菜单仔细地看了数遍,只点了很少一点饭菜,交回菜单,拣起筷子,大模大样吃起赵蕾她们的菜,津津有味。
  “你就在这一带上班是么?”他边吃边摇头,“太奢侈了,一个普通的中国女人,开饭随便填点粮食也罢了,还上什么馆子?”“我们也就是业余下下馆子,专业吃粮食。”赵蕾少着说,“你呢?寻花问柳可有结果?”
  “遇见一过些部优产品,充其量也只是填补一下国内空白。”“你看我们这位小姐怎么样?”赵蕾笑着指周瑾。
  “别胡闹。”周瑾红了脸。
  关山平的目光在周瑾脸上停留了片刻:“如果有路子,宽给分的话,也就是区级八强。”
  “你别太狂”。赵蕾笑着说,“也不瞧瞧自己那德性,配个胡同八强还得趁别人况竞技状态不佳你超水平发挥。”
  “我真不是狂,也无意摘取什么世界冠军。”关山平的饭菜上了,他一扫而空。“我只是要找我那一个。”关山平抹抹嘴站起来,指指脑子。“跟这里的那形象对上就行了。”
  “只怕那主儿还没生呐。”赵蕾含笑瞅着他。
  “生是肯定生了,这点我坚信。现在需要的只是去找去撞——大范围捕捉。”“只怕你面对面也认不出来。”赵蕾笑吟吟地把长长的烟灰弹落在烟缸内。“不会。”关山平眨眨眼。“她总该认出我吧……再见二位,慢慢聊着。”扬长而去。“只怕真见了你又傻了说不出话了。”
  “那就对了。”关山平头也不回地说,出了门。
  “你觉得怎么样——这人?”赵蕾对周瑾笑问,“神么?”
  “没觉得。”周瑾摇头。“觉得这人特酸。”
  “是么,那就是说印象还挺深。”赵蕾意味深长地瞅着周瑾笑。“又傻。”周瑾说,看赵蕾。“你老看我干嘛?”
  赵蕾笑着把目光移开:“这种儿不多见。”
  “五点半,一路车站,不见不散,我马上出来。”我放下电话,锁好办公桌的抽屉,拎起皮包出了办公室。
  街上,夕阳耀眼,车流滚滚,行人熙攘。我快步穿过马路向街对面电车站走去。
  “嗨?”一个女人迎面站在马路边冲我打招呼。
  我左右看着来往的车辆,从车辆间隙一个箭步窜上对面便道,继续大步往前走。那女人跟上我,同我并肩走。
  “怎么碰上你了?”我边走边说,“这么大城市,几百万人,怎么就这么巧?”“我也觉得巧,刚才我路过这里时就想,没准能碰上你,结果真碰见了你作”“真是偶然。”我停住脚,转过头。“太偶然了。”赵蕾笑着说。
  快车道与慢车道隔离带上的公共汽车站牌林立,同一车型不同线路的通道式公共汽车络绎而来陆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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