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岁寒 王朔-第3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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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吧,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看看高洋。
“你在这屋知道我来了怎么不吭一声?”百姗瞧着我说,“你知不知道我来了?”我含笑不语。“你们搞什么鬼呢?百姗看看周围人。”你们要换钱干吗?不让你来跟我说?“”你快回去吧。“我说,”刚才你姑父往这打了个电话,说你们家什么亲戚刚从下边过来,要见你,晚上请饭,让你一定在五点前回去。“”怎么回事到底?“百姗不走看着我,越发执拗。
“没事,真的没事,我送你下去。”我拉过一件条格衬衫穿在身上,推着百姗出门。
百姗拧着身子看其他人,其他人都在冲她笑。
“你们这帮人怎么都鬼鬼崇祟的?”走在楼梯上,百姗说,“我不喜欢你这帮朋友。”“谁也没逼着你喜欢,不喜欢就不要见了嘛。”
“我不想给高洋换了。”“换吧换吧,既然你答应人家就给人换吧。”
“晚上你去哪儿?”在旅馆门口百姗问我。
“我能去那儿?”我看着街上,叉着腰说:“我有什么地方可去?”“那我吃完饭过来。”“不不,你千万别过来,没准我们就要出去,千万别过来。”
“那咱们什么时候见?”
“再说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或者你给和打,再说吧。”
“这凌瑜你是怎么调教的?”我刚回到楼上房间里,高洋就迎着我笑着说,“任我花言巧语拳打脚踢生生岿然不动。你施了什么法冻住了她这么刀枪不入?投戏,我这是头一回没戏,撼不动,跟你一样说着说着说岔了,岔到北边去了。”
“干了就干了。”我笑。“何必欲盖弥彰。你也有戏。汪若海,下回你也可从冲一道。”
“我对沏你的茶根儿没兴趣。”汪若海说,“她这姿色的,我还犯不上为她使那么大急。”
“是比较一般,”我说,“一般的不能再一般了,兑了水还碱人。”我微笑,环视众人恶毒地笑。
天阴了下来,日光黯淡乌云阴了天空,窗外的树伞猛烈地摇晃,狂风大作,吹得一片玻璃窗响,暑意顿消,黑鸦鸦的阴影自远而近铺地而呈,远处的一片片街区都荫了,乔乔奋力关了窗户,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劈劈叭叭打在窗上淌下道道水流,窗外的云天树街模糊了朦胧了。室内或站或坐的人变成一个个黑影静止不动。
“咱跟谁客气?咱拿谁当人?”
大雨哗哗地下,街树枝叶被打落一,街道上浊水汇成河汹涌地沿着马路牙子流向下水道的铁栅格并白,四面流来的浊水带来的残枝落叶堵住了铁栅格,水流泻得慢了,积聚起来漫过马路牙子流进树坑花丘横过便道汨汨地白亮亮一片由此及远。街两侧楼房都关着窗户,窗户亮着灯,雾蒙蒙人影晃动像是一台台大型立体的皮影戏。
旅馆起廊里一条昏黑的仄长,我看到乔乔和汪若海、许逊先后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许逊出门后又撑着门探着身子对房间里笑着说:“快点去,都给你铺垫好了,记住进门什么也不用说,直接杀人纵深。”
许逊带上门笑着跟乔乔、汪若海走了,在楼梯拐角消逝。稍顷,那个房间的门再次打开,和走进走廊关上门向对面房间走了一步,举手在空中停了片刻落下去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模糊的女人的脸出现在门里,我讪笑着走进去,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旅馆门口,乔乔、许逊、汪若海笑着冒雨淌水钻进几步开外的一辆计程车敞开的后门,计程车关上车门一路溅着水花儿驶走。大雨倾盆,一辆计程车溅着水花一路开来驶到旅馆门口停下,一个女人钻出车一步迈进旅馆门廊,向亮着一盏灯的旅馆门厅楼梯走夫。旅馆走廊亮着一盏盏灯一条昏黄的仄长。百姗走进来,她走到许逊们刚离去的那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应声,她转过身来敲对面我刚进去的房门也无应声。她又往前走敲其它门都无人应声。她依次拧把手推门,门都是锁的。一个男人从前面的一个房间出来向楼梯走去。百姗抬头急切地看了一眼又垂下眼也慢慢地向楼梯走去。
明亮华丽的宾馆大厅里雕着盘龙的金柱旁栽在青釉瓮里的宽叶兰草生机勃勃,到处是倾泻着耀眼光芒的水晶枝形灯和明晃晃一尘不染的镜子,衣冠楚楚的男女在厚厚的大红地毯上川流。乔乔、许逊、汪若海在二楼一排花花绿绿购电子游戏机快速地按着键钮用屏幕上的击发装置轰着不停出现一排排横移的靶子,游戏机此伏彼起地响着一阵阵模拟琴音。从他们站在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大厅一隅咖啡座上正和一帮衣着艳俗的男女华人眉飞色舞神吹的高洋,夏红一脸微笑地坐在他旁边。高洋吹着吸着烟喝着可乐不歇气地比划着手势迷人地笑,他拿出一样物件给那帮港客传看,不时用夹烟的手点着这个物件神情肃穆地说着什么。
“这颗宝石那可不是一般的宝石,大有来头。”
及至近前,可以看到港客们手里传看的是一颗大若瓜子的红色晶莹的多棱体。高洋介绍说:“既是宝石不是闵物,这东西是百年来历史沧桑的见证,上面凝聚着中华民族耻辱的一页。当年它镶在珍妃的鞋上走遍了紫禁城诺大的宫殿群,进过朝房寝宫,跺过金驾殿前的汉白玉石阶,目睹了光绪皇上和珍妃的恩恩爱爱、老佛爷的威严、李莲英的势利嘴脸,亲历了百日维新的风风火火以及戊戍政变风云变幻,后来伴着主人度过了那段漫长的鲜为人知的冷宫生活不知洒上了多少珍妃泪。八国联军进北京时,它跟着珍妃一起到了井边,一字不漏地听见珍妃骂慈禧;那什么脏词儿都上了,还被太监我爷爷踩了几脚那鞋印子民国时还在后来磨掉了。珍妃下井了它留下了。不瞒各位,把珍妃塞井里是我爷爷动的手。当时他跟小李子倍儿瓷,人给害了鞋拨了下来揣袖子里了,这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当时珍妃是光着脚下井的;我爷爷干的好事。每回我学近代史学到这段我都面红耳跳,嫌我爷爷给我丢份儿。话说回来了,当时我爷爷要不留心眼儿,各位现在也见不着这宝物。按这理儿我爷爷也立了一功。”
“有功有功,人死了嘛,东西别糟践。”
“对对,我爷爷是穷人出身,最见不得暴珍天物,子孙后代吃什么?”“听这话,是庚子年的事。你爷爷老点?”
“老”。高洋认真地说,“活了一百来岁也没赶上解放,就那么含冤去了。”“听你刚才说,你爷爷是太监。据我所知……”
“这太监跟别人得有点不一样。我懂你的意思,这你们就不懂了,这你们就臭了,这就透出你们这些夷蛮之地的人对中原情况的无知了。太监也可以娶小,管不管用摆着好看。再说后来民国了,我爷爷被鹿钟麟的兵赶出来了。好在我爷爷这么些年没少抓挠皇上一时用不着的东西,衣食是不愁,置了房置了地娶了我奶奶意思意思,不为别的就为看上了我奶奶肚里有我爸。我奶奶当年也有名着呢,也是北京城的一枝花——八大胡同的花魁。相好的都是那王孙公子、富贾巨商。所以说咱们出身也不贱,根儿上说也是大户人家庶出。当时我奶奶刚被蔡锷的一个哥们儿涮了,伤透了心操他妈从良,什也不要都成只要老实。我爷爷老实;每回都去那儿看看摸摸从不动真格的,两人恋爱上了。”
“敢情,这宝石让你得着了也够不易的。”
“不易。原来我们家好玩艺儿多了,比你们有钱,夜壶都是玛瑙的,全让我爸抽大烟给抽没了。西方那吸毒的算什么呀,咱们中国比他们早多了,该轮到咱们给他们贩毒了。怎么着?你们到底要不要?别老摩挲着看个没完,光笑不说话都给摸小了。”“你这石头既然是镶鞋上的,我琢磨着应该是一对,要是一对就好了,更有说服力。”
“谁说不是一对?盖因当大两太监一人抱一只,脚那只让那位爷扒去了。你要喜欢原装全须全尾儿的,我倒留着珍妃的那只鞋,不过这鞋可就金贵喽!历史人物的鞋比这宝石可值钱,就怕你们买不起。”
“拿出来看看,有鞋我们就要。嗬,还是栽绒面的。”
高洋从怀里掏出一只尖尖的小船似的老太太鞋。乔乔遥遥看到,回头对汪若海笑着说:
“他把你姥姥的小臭鞋都亮出来了,也不怕人知道珍主儿是42的脚。”“我瞧瞧,”汪若海往楼下看去,笑着说:“丫真把人当傻×了。”“高晋完了没有?”许逊踱过来说,“他怎么还不下来?要不乔乔你上去看看别让人给扣了。”
“我瞧瞧去。”乔乔离开游戏机向电梯走去。“高洋也真行。”许逊看着楼下远处摇头晃脑嘴不歇着的高洋,笑着说,“真有那么多废话拴住这帮帽儿。”
那帮华人男女远远坐着哄地笑了。
乔乔来到顶层,高晋正拎着一只皮箱从一个房间出来,看到乔乔一怔,没言声从乔乔身边穿过去沿着楼梯下去。乔乔继续向前走,穿过服务台从另一边楼梯下去。
高晋拎着皮箱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从自动门出去了。
站在二楼游戏机旁的许逊和汪若海也离开了。
坐在高洋一旁的夏红抬眼看到二楼上的许、汪二人不见了,便拿起一支烟抽起来。
“陈小姐也抽烟?”一个华人殷勤堆笑地问。
夏红含笑点点头,未语。
高洋看了眼夏红,把空可乐罐一墩,说:“把宝贝还给我,我也看出你们没钱了,价都不敢开真给华人丢脸。回头我就把它卖给日本人,日本人知道东方文物的价值,看来想不让咱国宝流到外人手里还不成了。”
乔乔快步穿大厅消逝在门外的黑夜中。
雨仍在瓢泼地下,空气中充满树叶花草泥土的潮腥。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带着凉意,裸露的皮肤凉嗖嗖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室内的烟气汗味被褥躁味都被风吹走了,室内清新静温,亮着一圈昏黄的台灯光晕,窗外的雨声如万沙过筛。小一号的李江云在抽泣,低着头泪眼注视手里一个叠来折去一会儿变作仙鹤一会儿变作老鼠的素白手帕,脸上浮着一种微笑述说着,不时吸溜着噎塞的鼻子,鼻尖上挂着一滴屡抹屡垂的清涕。“我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老师。当时我上小学五年级,他教我们音乐。他是个高大漂亮的年轻人,会一副洪亮动听极能打动人的好嗓子。他经常在教我们音乐课时边弹风琴边为我们唱优美的苏联抒情歌曲,边唱边扭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我们,那目光充满迷人的不可名状的吸引力,深深穿透了所有孩子的心,直到今天我仍能鲜明地回忆起他张着O型嘴、身体有节奏地晃着微笑着注视着我的情景。我很喜欢他,我们所有女孩子都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们。那时我是他的宠儿之一。每个老师都有几个宠儿。女老师宠爱男生而男老师则宠爱女生。他说我有一副好嗓子,我相信当时我可能是比其他孩子的嗓子要甜润一些,不管是与否反正这条理由足够使他在课外把我叫到他的宿舍去不致引起其他人的非议。那是个夏天,非常闷热的中午,我在他房间里,我忘了他是诼诱惑的我。想他没费什么事,因为我对他绝对崇拜绝对信任绝对服从绝对听其摆布,况且在我眼里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高尚的令人充满幻想和陶醉的。我愿意使我和他的关系同他和别人的关系比起来更亲近更带排它性,虽然我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脸很近很大连颊上的粉刺和张开的汗毛孔都看都看得很清楚,他在微笑喃喃低语和蔼可亲的近乎诌谄媚。与此同时我感到一只汗津津的手在我身上摸索,他微笑十足的和蔼,我疼痛;他父亲般地抚着我的脸,我剧烈疼痛;他着魔似地微笑,汗琳淋的笑容扭曲了,嘴角流出涎水,眼中兴奋狂热的光芒象针一样地刺出来晃花了我的眼,他难以忍受地呻吟闭上眼,脸皱成一团像挨着雨点般的鞭打压抑着惊悸不可控制地低声喊叫起来,接着平静了,红晕回到他苍白的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睛,眼中充满幸福快乐看着我微笑起来,从始至终除了一瞬间他总是微笑着。我感到脉搏在突突跳,我哭了,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像一好医生安慰他的病人一样为我拾掇侍弄帮我穿上衣服说着温情的话。我笑了,看到他快乐忍着泪笑了。他从始至终除了一瞬间总是微笑着。”“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后来就象从前一样,他每周两次来给我们上课,坐在阳光和煦的教室边弹风琴边唱优美的苏联抒情歌曲,微笑着注视着我们身体,有节奏地晃动嘴张成O型。我们随着他的琴声歌声背着手一齐放声齐唱:”正当梨花开遍了田野……‘’让我们荡起双桨……‘’作完了一天的功课……‘。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他被从风琴旁扯走,刚了一身的桨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