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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我的千岁寒 王朔-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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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蹄,从慧芳身边一掠而过。“我也住在……”慧芳说了半句就不说了,因为夏顺开已经没了踪影。她慢慢跑到树林一侧的河边,夏顺开再次出现在她前方。他仍然在不减速地奔跑,经过慧芳面前,笑叫了一声:“巧啊!”再次消逝在她身后的树丛。
  慧芳已经累得坚持不住了,便停下来,两手叉腰慢慢往前走。夏顺开又一次跑着经过她面前:“接着跑呵!”
  慧芳笑道:跑不动了。“
  慧芳在小树林边的凉亭内坐下,看着夏顺开一次又一次地飞跑着从她面前经过,越跑越带劲儿,似乎汆不疲倦。似乎脚上安装了弹簧。无端地,他的活力和冲劲儿感染了慧芳,使她变得兴致勃勃。她朝夏顺开大叫:
  “你怎么跟牲口似的?”
  夏顺开真的像匹刚犁完地的牲口,热气腾腾,鼻息咻咻地来到慧芳身边,他身上浓烈的汗味儿使慧芳闻上去莫名感到一阵骚动和心痒,但是感觉舒服。
  她有意往一旁挪了挪身子,扇扇风:“真冲鼻子。”
  “你每天早晨都来跑步么?”夏顺开问。
  “第一次。”慧芳道,又啧叹:“你可真能跑。”
  “我说怎么没见过你呢。”
  “你每天都来跑?”“也不是,我常年在外,这次回来休假。这房子也是我们单位刚分的我,过去没家都。”
  “怪不得,我们也是刚搬来没多久。”
  “什么时候到我家玩去呀?我就住那楼,三门五层。又住街坊了。”“行呵,我家就在你家后面那楼,有空儿过来。”
  “嗬,腿上还绑着沙袋呢。”夏顺开弯腰用手捏了捏慧芳腿上的沙袋。“要拿奥林匹克冠军呵?”
  “不是,我前一阵腿出了点毛病,肌肉萎缩,医嘱让我加强锻炼。”“怎么搞的?”夏顺开诧怪地盯着慧芳,皱皱眉头,“你这些年怎么过得这么惨?不该呀。”
  慧芳掉开眼睛,她受不了夏顺开眼中的那份真诚,嘴还硬:“怎么惨了?我觉得我过得挺好。”
  “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别的同学都说了。”
  “说什么了?他们说我什么了?”慧芳关心地问。
  “甭管说什么了,你这样一看就是混得不怎么地还用人说?”“讨厌!有些人就是爱没事议论别人。我混得好坏碍着他们什么了?”“关心你。”“不用人关心。”“你呀,嗯,我太了解你了。”
  “你了解我什么?”“强努!甭管怎么着非强撑着,假装特坚强什么都经得住。其实呢?女得跟铁打似的才算好样儿的?也不知你妈怎么教育的你——你以为这是优点呐?”
  “你少说我妈!”“我就要说,赶明儿见了她我还要当面批评她。把个闺女培养成这样还以为自己的福气呢,怎么!就为听别人两句夸,打算立牌坊呵?”“别胡说八道呵。”慧芳拂然变色。“你怎么还是这么爱胡说八道?”夏顺开坦然道:“我不怕你生气,你生气我也得说。你以为别人都爱戴你呢?老实说,我头一见你,就觉得你特可怜!”
  “我不用别人爱戴也不用别人可怜!”慧芳气急败坏,拔腿便走。“瞧见没有,瞧见没有,”夏顺开指着慧芳笑道,“这就叫强努!听不得一点批评建议。”
  七
  “你不要再讲了,事儿可以替你办,但是非必须分清。”
  夏顺开一本正经地对女儿和刘小芳讲:
  “我这么做是极端错误的,是助长你自由散漫,无故旷课的行为,下不为例——假条上怎么写?”
  他坐下来,拿起一枝笔和一本便条笺。
  “您就写我今天头疼,不舒服,请半天假。”夏小雨说。
  “不好,骗不过去,一听就是假的,而且老师还会向你要医生假条。”“那就说,我姥姥来看我了,从外地来。”
  “也不好,理由不充分。这么写吧,就说我病了,高烧四十度,需要你在家照看。对,我写的时候手还应该颤抖,字写得歪一些。”小芳对小雨说:“你爸爸太可爱了。不像我那俩妈,一个比一个正经。”夏顺开忙道:“小芳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么想就算我把你害了。我这么干是很没原则的,应该受到谴责的。正确的是你妈的态度。应该正经点。我是太不正经了。”
  “您别害怕呀夏叔叔。”小芳笑。
  “当然要怕,这是耽误下一代呀。”夏顺开十分严肃,控诉女儿:“这可都是你逼得我犯错误。”
  夏小雨笑,接过假条揣兜里:“最后一次。”
  夏顺开嘟嘟哝哝地抱怨:“多少个最后一次了?我的晚节是毁在你手里了。”又叮嘱:“假条开了,功课不许耽误,误了功课那以后可什么都没有了。”小雨笑道:“保证不会。”
  “瘕竹的诗有什么好的,把你们迷成这样?我用脚趾头也能写出比这好的。”
  八
  慧芳正在屋里生闷气,听到外面门铃作接着听到刘大妈和夏顺开说话。“您找谁呀”?“这是刘慧芳家么?”“是呵,您是哪位?”慧芳忙坐起来,理理鬓发,朝镜子看了一眼自己,这时,夏顺开已经笑嘻嘻地欣帘进来了。
  “干嘛呐,沈努西?”慧芳愣了一下,接着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少给我起外号。”“这是谁呀?”刘大妈在一边纳闷问慧芳。
  “就是过去咱胡同那个‘顺子’‘顺子’的,跟我同学。他妈姓黄,您老说惹不起那家。”
  “噢,就是那带坏孩子头儿。”刘大妈拍掌大笑,“顺子,长这么体面了,难怪大妈不敢认。”
  夏顺开笑道:“大妈,又给您添堵来了。您老身子骨可好?”
  “好好。”刘大妈见着老街坊,十二分地高兴。“想起来了,你那会儿可真没少招我生气,我们家房都叫你踩塌过,现在不那么淘了吧?”“不啦,早改邪归正了。”
  “你妈身体可好?”“前年就过世了,我爸也不在了。”“唉,打搬到这楼房,老街坊们就难得一见喽,快,真快,一晃就都老了。在一块堆儿呢,短不了吵个架生个气的,真吵了成骂不成还怪想的。”
  “妈,您怎么说着说着就抹开泪?”慧芳道,“也不怕人笑话?”“谁笑话?顺子能笑话他大妈么?”刘大妈点头咂嘴地对慧芳道:“我们那也是一辈子闷呵!”
  “大妈,您别嫌闷得慌。”夏顺开道。“我是搬到你价别住了么?赶明儿您想吵架——找我。”
  一句话把刘大妈沤笑了:“瞧你说的,大妈是那乌眼鸡么?就不能客客气气地坐一堆儿说闲话儿了?”
  “也成,往后凡我听到什么新鲜事儿都来跟您学。”
  “就那么一说吧?你不工作了?净陪我老婆子逗闷子了?”刘大妈转念又道:“有些年不见了,你们怎么又勾上了?”
  夏顺开看了眼慧芳笑:“也就是最近的事,无意当中,一见面——亲!”慧芳白了夏顺开一眼,红了下脸。
  刘大妈笑:“这顺子现在也会说可人疼的话了,小时候可净招人烦了。”慧芳:“这算什么可人疼的话?肉麻!”
  刘大妈:“顺子,干什么工作呢?瞅你这黑,敢不是送煤的?大妈那些年可没少替你揪心,怕公安局收了你——不是大刑刚上来吧?”“叫您说的大妈,我有那么坏么?”
  慧芳也笑:“可知道自己给群众留下什么印象了吧?”
  夏顺开:“我现在石油部门工作。”
  刘大妈:“怎么没把你媳妇带来?”
  夏顺开哦吟:“哦……”
  刘大妈:“还没搞上?”
  “哦上,搞上了,又给搞丢了。”夏顺开干笑。
  “也离了?”刘大妈跌足叹道,“你们怎么都一码齐的离了?这事儿别比学赶帮超呵。”又急忙问:“谁离的谁?”
  “她离的我。”夏顺开为前妻辨解,“我那工作流动性大,一年到头不着家,也不怪她。”
  “唉,”刘大妈瞅女儿一眼,“慧芳也是先离的她爷们儿,现在都兴女的甩甩男的了。”
  慧芳脸上挂不住了:“妈,您别老把我这事挂嘴边上,也不是一回事,光彩怎么着?”
  “好好,我不说了,你们聊,你们聊。”刘大妈退出屋:“顺子,中午在大妈这儿吃饭。”
  “大妈您别张罗,我一会儿得回去,家里还有孩子呢。”刘大妈走了,剩下夏顺开和慧芳两个人,慧芳不自然地朝夏顺开笑笑:“你坐吧,要喝水么?”
  “倒一杯吧,什么都别放,就白开水。”
  夏顺开于慧芳房间四处巡看,按了两下慧芳的打字机。慧芳倒了杯热开水放在桌上。
  “你现在就靠这个挣点小钱?”
  “对。”“这也不是事儿呵。”“也没什么不可以。”慧芳看了眼夏顺开,笑了:“你又想说我强努。”“不。”夏顺开摇摇头,“问题是社会受损失呀,像你这么杰出的人,应该对社会有更大的贡献,现在,嗯,到处求贤若渴……”“你别拿我开心了,我算什么杰出?家庭妇女一个。”慧芳说到这里,黯然神伤。“不行,我不能看你这样——这么颓废!”
  “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单位有不少离了婚的优秀人才,原装的也有……”
  “你怎么说着说着又不正经了?”
  “你别自卑!”“我不自卑!”慧芳来了气,“这和自尊自卑两码事,我用不着你来做大媒,管好你自个吧。”
  夏顺开盯着慧芳研究着她:“你是不是觉得和我谈这事有点不好意思?”慧芳一扭脸不理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这么大人了。慧芳,不是我批评你,你这人虚荣心太强,在班上你就盛气凌人,只许你帮助别人,不许别人帮助你……”
  “又来了又来了。”慧芳腻歪地说,“你不分析我就没事干了?”“我有责任呀!”夏顺开诚恳地摊开双手,“咱们是老同学,我不管谁管?”
  慧芳逗乐了:“您算哪庙的和尚?”
  夏顺开也笑了:“是不是嘛?姑娘大了,跟即好些话也没法说了,孩子又小,更没法说这个。你缺个知心人,慧芳。你瞧我好容易有一空儿,在京休假,平时忙也顾不上你——你就拿我当一知我人儿吧。”
  “再没见过你这么毛遂自荐的,你可知当人家知心人要进多大责任,你就敢当?”慧芳说着发觉这话有些暖昧,不觉羞红了脸。
  夏顺开倒仍是诚恳坦荡的样子:“肯定是下了决心才来的,明知日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穴……”
  自己也发觉没造次了,吞回了后半句话。牒刻,再复慷慨:“你的事我管定了,谁叫我碰上了呢。说吧,喜欢什么样儿的?全中国的优良男子都在我口袋里装着。”
  “你是不是开着一良种站呢?”
  夏顺开被慧芳逗得哈哈笑个不停,指着她道:“你现在也会开玩笑了。”“什么叫现在也会?不是你说说,我过去怎么啦?叫你说的我过去好像都不是人了。”
  “你还别不服。”夏顺开望着慧芳道,“你过去还真是,怎么说呢?假模三道,跟墙上贴那三好学生宣传画似的。”
  “我不承认我假。”慧芳道,“我过去和我现在一样,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才没表里不一呢。”
  “得了吧,你问问咱们那些同学,谁不说你假?中学五年你交了几个知心朋友?连徐月娟都觉和你总隔着一层。”
  “那人家就是这性格。”“这性格就不行!在这个跗就不允许!冷若冰霜,道貌岸然,既不会去爱别人也不允许别人爱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难者牺牲者的形像沾沾自喜——没人需要你这个样子!”
  “胡说!诬蔑!我根本不是你说的这种人!”慧芳气哭了,又辨不出个情由,只是一个劲说:“自己恨谁没靶子,就来诬赖别人。谁都这么说我,你也来说我。用得着你说么?你算干嘛的?”刘大妈听见屋里动静大了,忙跑进来:“这是怎么话说的?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冷不丁吵起来,慧芳,顺子是客,可不能这么丧声丧气地对人家。”
  慧芳已在一刹那收了脸上的泪,强笑着不妈说:“哪吵了,好好的,就是说话声高了点。”
  夏顺也说:“没吵,开玩笑呢,大妈你忙您的。”
  “不兴抖嘴呵。”大妈叮嘱二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多少年不见了,也都是拖儿带女的人了。”
  刘大妈走后,二人一时无语。片刻,夏顺开笑说:
  “还真急了?想不到你也有脾气了。”
  “本来嘛。”慧芳嗔怪道。“你说得那么难听,是人话么?”
  “说错了没有?”“错了。”“刚才你还假呢。明明吵嘴哭了,大妈一进来,又装没事人。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擦的泪,那熟练那么专业。”
  “你呢,早起口口声声要来批评我妈,真见了我妈,一口一个‘大妈’,那肉麻——你不假?”
  “对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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