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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亭长小武-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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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长怎么会不让我们进里门,我们有广陵国相府发的符传,是正儿八经的良民,没有特别理由,他怎么敢于阻止呢?

小武心里咯噔一下,这简直是祸不单行。上次自己向长安要求派大吏来穷治卫府剽劫案,就是因为牵扯到广陵王刘胥。他那时想,当今皇上最喜欢廉察宗室大案,凡有官吏不畏宗室,总是受到嘉奖,而且秩级提升极快。自己满心希望通过这次案件穷治,立个大功,没想得到的却是一个“有诏勿论”,轻轻地放过了,实在好生失望。也许长安早有人为广陵王说好话,那他们该打听到是一个叫沈武的掾吏请求穷治的,日后免不了要来报复,只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难道就因为事到如今就露怯吗?反正已经是个死了,不如表现得硬朗点。

于是小武微微冷笑道,我一个小小的县丞,怎么敢劳广陵王的使者亲自登门拜访?请回罢。

那女子是刘丽都,上个月她本来就要出发,来豫章县会会这个坏了她全盘好事的小武,不过由于赵何齐的突然来访,打断了她的计划。后来他们在一起密议,准备让李女媭祭祷巫山,赵何齐先回去。继而,长安的使者也来到了广陵县,天子制诏广陵王,切责他行事不谨,勾结群盗,公卿廷议,皆请求皇帝穷治,诛杀广陵王。幸得皇帝念在亲子之恩,“有诏勿治”,要他们从此改过。惊惧之余,他们对李女媭的巫术有了七成的相信。李女媭还告诉他们,这次化险为夷只是大福将要到来的前兆,真正的好事还在明年,那时将有更大的喜讯降临,只要刘胥对祭祷巫山保持一如既往的恭谨,那么北上长安、入承大宝将触手可及。说得刘胥心花怒放,什么都不想做了,就等着神巫预言的结果成真。

刘丽都则重新开始了她的计划,她带着几个心腹,又潜来豫章,从卫益寿府中得到小武的住址,立即赶来青云里,没想到刚才在窗口,听到小武竟然在做逃亡的打算,心中的欣喜当真难以形容,于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沈君,难道我还不知吗?依照沈君近几个月来的表现,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县丞,就是做丞相长史、廷尉监或者御史中丞都足够了。可惜生不逢时,大功未报,却狼狈到要亡命草泽,岂不可惜。刘丽都不亟不徐地说。

小武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遇与不遇,命也。又谁可怨?只恨不能上报朝廷,下抚苍生。

刘丽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了,这才是有志气的人说的话。苍天是不会辜负有心人的。沈君现在随我去广陵国,我们大王思贤若渴,一定会重用沈君,岂不比伏处草泽强得多?

小武心里一动,她的话也有道理,如果我逃亡到一个小县,以公孙贺现在的势力,说不定没几天就将我捕获了,如果逃去广陵国,则要安全得多。想到这,他语气放松了,叹道,只怕广陵王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地收留郡国的死刑犯人。

刘丽都走上前来,突然抓住小武的手道,有什么不敢?像沈君这样的才干之吏,我们广陵国多多益善。快随我走罢,时间晚了就后悔莫及了。两个人由于靠得相当近,她身上的薌泽在他鼻子边悠然回荡。他又下意识地扫了她的胸脯一眼,那丰满的坟起就在眼前,他能想见到它的柔软,一种欲望霎时奔腾了起来,让他恨不能马上双手抓过去。他的手微微颤抖了。

他急忙回头,望了望婴齐,微微颔首。婴齐急道,沈君不要轻信她,上次你治理的案件牵扯到广陵国,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把你骗去杀害呢。

刘丽都正色道,这你就错了。为大事者不记小怨。我以广陵国翁主的名义发誓,绝不会伤害沈君,天上的明神可为鉴证,如果我刘丽都违背誓言,将来一定全家族灭,无有孑遗。

小武咬了咬牙道,好,我随你们去。婴齐君,保重。几个人大踏步迈出院庭。正在这时,外面咚咚咚响起一阵鼓声。

小武登时嗒焉如丧,完了,我们迟了。使者已经率领车骑封锁了里门。汉代的规矩,以诏书或节信捕人,首先要在外面击鼓。倘若是有身份的公侯列卿,听到鼓声,立即会仰药自尽,因为对他们来说,逮捕只是个姿态,“不生诣廷尉”则是规矩。为了名节,是绝对不能活着去廷尉府接受鞫问的。当然对小武这样的下层官吏来说,这鼓声却仅是个逮捕的信号,小武拔出剑来,大怒道,是公孙贺那狗贼的使者,我敢肯定不是皇上的本意。

刘丽都道,现在说什么本意不本意都没有用。不要惊慌,使者这么早来捕人,不会发太多车骑的。也许只是封锁了里门,我们从里门的北面攀墙出去,赣江口的鲤鱼亭前,有我停在那里的驷马革车,我们跑几百步就到了。

小武道,好,我们走。他一把捞住刘丽都的手,往外急奔,她那才十七八岁的纤手滑腻粉嫩,要不是在这紧急关头,他会感到幸福死了。当然,如果不紧急,他怎又有胆子敢抓她的手呢?这不仅在于她的地位,还在于,她的美丽让他心慌。

几个人旋风般冲了出去,刚跑到闾里的主干道,一队身穿浅灰色衣服的狱吏,大约十多个人,腰间都挎着刀剑,在一个穿青衣的中年汉子的带领下,刚刚进了里门。那汉子看见小武等人,大声喝道,我等持丞相符节,来青云里搜捕要犯,众百姓不要惊慌。咦,他随即惊讶地叫了一声,你们带着刀剑干什么?大概又是不事产业的游荡恶少年。他转过身对里长说,有这么多不事产业的浪荡子,你们乡亭的主事官吏全都该受劾免职。

小武知道这领头的丞相府使者并不知道自己的状貌,于是假装镇静地闪避到一旁,想等这些人拐过去,再趁机往后门跑。里长和其中几个狱吏是认识他的,但是他们都假装没看到小武,大概对小武也有点同情罢。

那使者手里紧紧攥着一枝一尺长的节信,大概急于搜捕公孙贺嘱咐的要犯,对小武他们倒没怎么管。何况按照惯例,搜捕犯人的时候,朝廷一向禁绝官吏借机扰民,否则会重重责罚。因此,当他看见小武几个恭谨地站在道旁,也就不再说什么,匆匆走过。他们刚一拐进另一条巷子,小武等人马上发足狂奔,跑向闾里深处。因为里门外肯定还有人把守,而整个里只有一个门,他们只能攀墙而出。一行人脚步杂沓,跑到院子尽头僻静处,刚攀上墙头,就听那使者在远处大叫,站住,他妈的,就是刚才一伙儿,被他们骗了,快追。

小武面色惨白,心中狂跳。环绕整个里的后墙非常高,而且特别滑溜。他心里暗暗叫苦,这围墙是最近才加高的,而且就是他的主意。这和最近南浦里的一个失窃案件有关,因为南浦里的里墙太矮,前段时间竟被贼盗将耕牛也从墙头偷运了出去,主管案件的官吏们开始绝没料到耕牛能从里墙盗出,胡乱捕人,险些造成了众多冤案,后经小武亲自接手,反复案验,才揭示出真相。事过之后,小武专门以县丞的名义发下文书,要求各闾里一律将里墙加高五尺。青云里又是小武居住的闾里,所以乡正、里长更不敢怠慢,这个闾里的围墙之高大坚固在整个县可以排上第一。这时,小武只有心里叹道,俗云作法自毙,果然。大概商鞅当年东逃函谷关,被旅馆主人盘查身份时,心里也是这样绝望的罢。

他们只好一个人蹲下,肩负着另一个往上爬。才爬了一半,那使者的脑袋已经转了过来,出现在后巷的另一端。大概看到小武等都佩着刀剑,有点忌惮,他收住脚步,厉声呵斥到,大胆刑徒沈武,还不快快下来,竟敢逃避追捕,可知道要罪加一等吗?

事到如今,小武也横下一条心了,他背依高墙,缓缓拔剑道,即便不逃,还不是一个死。我知道公孙贺想要我的脑袋。可是我真不明白,以他的身份,何必跟我一个小小县丞计较。朱安世你们不是抓了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那使者道,丞相也是奉皇上的诏书,你丢失二千石长官,并矫诏发郡兵,即便立了微末功劳,也功不抵过,按律令就当斩首。难道丞相以万石君侯的身份,会对你这个三百石的小吏公报私仇吗?你乖乖跟我们回去,接受案验,说不定到时皇上准许你纳钱赎罪呢?或者碰上大赦,这颗脑袋就保下来了。现在拒捕,我们只有奉令将你当场格杀。

小武道,哼,少来这套,现在落到你们手里,哪能等到赦令?如果我没猜错,朱安世的头颅已被你们割下了。你们口口声声按律令治罪,如果真按律令,当有廷尉府的文书,哪里需要丞相代劳。而且捕捉一个三百石的小吏,从没听说皇上亲自下诏的,这不过是个郡守办的事。

那使者狞笑道,都说你这小子聪明,果然不假,一下子就知道是丞相要你的人头。不错,朱安世的人头已经被我们割下。你为了给自己邀功,而使得公孙都尉丞和高辟兵府君齐齐丧命,还想活下去,真是没天理了。左右,快给我拿下。话音刚落,他身边五六个亲信马上提刀冲了上来。另外几个县廷的狱吏是被他用节信临时征召的,平常就在小武手下做事,和小武关系都很好,哪里会很认真,都是提着刀剑,远远干吆喝着,没有一个急于上前。

小武正要上前格斗,只听得刘丽都娇声呵斥道,你们哪个敢上前,谁上前我就射死谁。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从背上的皮囊里掣出一张小弓,安装好机括,绞丝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她右手的纤指就勾在发射用的悬刀上,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瞄准的望山。数支小箭贯穿在弩关上,蓄势待发。

那使者大怒,好一个刑徒,竟勾结群盗,意欲造反。这次就不是矫诏罪那么简单了,当以大逆无道罪判处腰斩。你们识相点,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刘丽都哼了一声,少罗嗦,把你的人带走,我们两不伤害。

那使者对左右怒道,你们还不快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丞相平日好吃好喝,金钱美女供着你们,现在正是报效的时候了。

几个人不再犹疑,扬起刀,呼的一声冲了上来。从他们的身材来看,皆是武功不弱的舍人。但是这样也没什么用,只听得噗噗噗三声轻响,刘丽都弩槽上的箭已经一支支飞了出去,总共三支,齐齐射中了目标。弩是小型的擘张弩,力量并不大,箭也并不长,但是速度极快,只看见三点银光闪过,三个人已经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伤口。有一个喉头发出沉闷的声音,仰天栽倒,他被射中了咽喉,当场毙命。另外一个被射中胸脯,一个被射中肩膀。细细的血液从他们各自的伤口射出,带着紫红的颜色。

那使者心里怒不可遏,同时暗暗后悔,本来为了保险,捕人要带上弓弩。可是他想抓捕的是个小小狱吏,哪用得着费事专门用节信去征发弓弩手。所以带着十多个人,持刀剑就赶了过来。当然,这也是因为时间紧迫,弓弩要去库房取,他嫌麻烦。没想到贼盗已经有准备,不但多出四、五人,而且还有人手中持有弩箭。这时他跺脚道,要是早禁止黔首携带弓箭,就没这种事了,那帮鸟腐儒就是误国。

原来前数十年关于百姓是否能家藏弓弩的事,长安曾经召开过一个御前会议,廷臣分为两派,一派以丞相公孙弘为代表,他认为,如果民众拥有弓弩,不但容易杀人犯法,而且在官吏捕捉他们的时候,只要一人张弓,十个狱吏都不敢上前。另一派以侍中谏大夫吾丘寿王为代表,认为儒家的传统就是鼓励百姓习武,这样万一遭到战事,老百姓马上就可以编成军队抵御,因为他们平时习惯了射箭,上阵时就不会感到生疏。他们还引孔子的话说:“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而皇帝正好喜欢儒术,就制可了吾丘寿王的意见。面对此情此景,使者自然忍不住要大骂起儒生来。

大家再给我上,他就一张弓。那使者叫道,你肩膀上受点伤,不要紧,快……啊,你怎么了?你你……他转过头来看着刘丽都,脸色十分惊惧,你竟敢私人挟藏毒箭,这可是自高皇后颁布《二年律令》以来,就要弃市的罪名啊。当今皇上更是一再强调,敢有私藏毒箭和乌头毒药者,全部腰斩。

这时刚才那两个并没有伤到要害的壮汉,伤口已经一片紫黑,他们的嗓子都“荷荷”地发不出声来,继而都扶着巷子右侧的墙,刀剑丢在一旁,身子好像被抽去了骨头,慢慢滑了下去,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痛苦地死去了。

刘丽都面若冰霜,食指仍是勾着那张小弩的悬刀,冷笑着对使者喝道,别废话,快滚,否则马上给你也来一箭。

那使者面如死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有点犹豫不决。他知道让小武跑了,丞相一定会责备他,但是他也不是找不到借口。当年楚平王派使者去捕伍子胥,伍子胥张弓贯矢,对着使者说,谁上先射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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