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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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和现在的宠臣江充,都是以美男子而著称的。他让我假扮绣衣使者,说凭我这威风的形貌,绝对不会引起郡守尉的怀疑,我就只好冒充了。
可是假冒天子使者,要族诛的。刘丽都插嘴说,你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丢了自然无所谓,可是害得一家人连坐,总归太过分了。
张崇道,所谓张崇早已死了,即便查出来,也是公孙勇的事。何况他说这次行动和皇上的宠妃李夫人有关。我只要假扮使者,诱斩掉几个郡的太守,闹得东南豫章、九江、庐江、丹阳、会稽五郡大乱,然后亡命回昌邑,就会重重有赏。说不定还有封侯的希望呢。
刘丽都道,嗯,就是那个让皇上魂牵梦萦的李夫人罢?她到底有多美貌,我一直很好奇,人都死了,皇上竟然为她作赋,还叫画工绘了她的像在甘泉宫的墙壁上。
张崇道,就是那个李夫人了。至于为什么要我冒充绣衣使者,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小武突然应声道,嗯,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刘丽都摇摇他的胳膊,道,武哥哥,你快说。
小武道,我是这样猜想的,不知道对不对。几年前死去的李夫人是昌邑王刘髆的生母,刘髆没能得到多少宠幸,因为李夫人死得太早了。不过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现在还是大将军,并且几次率军北击匈奴,深得皇上信任。此外,李广利和宗正刘屈氂又是姻亲。和皇上的其他几个儿子一样,昌邑王又何尝不想被立为太子?加上现在的皇太子不受宠信,其他皇子自然更是跃跃欲试。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有鄂邑盖公主相助;昌邑王刘髆有李广利和刘屈氂撑腰;皇太子和公孙贺却是一伙。这三方斗争得很激烈,现在表面上还是皇太子处在上风,但看皇上对此争斗不闻不问的情况来看,皇太子处境的确危险。
刘丽都脸上有些欢喜,你也觉得卫太子要完蛋,和那个巫婆的说法真是一样。
张崇道,哦,难道派我冒充绣衣使者的幕后主谋就是昌邑王?
小武道,我想是的。如果你被识破——自然是很容易识破的,皇上即使秘密派遣使者,郡守这样级别的官员总不会不知道,肯定会识破,将你当场格杀。你符节上的名字是公孙勇,自然会被侍御史劾奏,怀疑是公孙贺的族人。幸亏刚才公孙昌没有识破你是假的,否则他抓了你去拷掠,也算是奇功一件了。
张崇道,再怎么拷掠我也没用,别说我不知道是昌邑王指使的,就是知道,我也不能说,否则我在昌邑的族人都会断头。实在不行,只有舍命一拼了。我会自杀报答逢千秋县令。
刘丽都冷笑道,可你不是告诉我们了吗?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张崇愣愣地看着刘丽都说,不知道。
刘丽都道,哼,你还是跟我回广陵去吧,你给我提供了这么多的消息,足以让我父王向皇上献功了。
张崇脸色一阵青白,原来你是广陵国翁主,怪不得能装备如此好的车。他低下头,不过,我跟你说的这些,又没立下口供,皇上怎么能信你。何况我根本没承认自己是昌邑王派遣的。
刘丽都头侧向一边,好像没有兴趣和他争论这样无聊的事。她眼光迷离,心不在焉地说,到了广陵国,我会有办法让你写下口供的。
车子行走得还是很慢,隐隐听到前面传来比较大的水声。御者回过头来,兴奋地说,翁主,这条驿道的风景真是不错,前面有挂瀑布,天啊!真是太好看了。
小武和刘丽都一起把头探出窗外,耳边顿时是轰隆轰隆的水声,只见前面高山之峰杪,剑也似的直刺苍穹,半山腰突然抛出一匹素练,飞旋而下,落到半空中,受到岩石的阻挡,剖而为二,继续飞坠,直挂入底。那半空中水石交撞,浪沫激溅,隔着几十丈远的空中,都被浪沫散发的湿雾所笼罩,当真是绝美无伦。刘丽都感叹道,这驿道虽然危险,能看到如许风光,也值得了。马车更走近一点,车的蓬盖上又发出砰砰的水声,好像雨点击打在上面。小武喘了口气,兴奋地叫道,晴山烟雨。早就听说鄡阳断肠崖的瀑布天下奇崛,果然名不虚传。他也似乎暂时忘却逃亡的烦恼了。
刘丽都也睁大了眼睛,显出惊呆的神情,大声说,这就到了鄡阳么?我们上次来,可不敢走这山路。
小武道,鄡阳县邑,似乎就在山的前面,转过那个弯便到了。这瀑布下的水池大概就是大王潭了。我想公孙昌一定会追来。我刚才答应了他,让他在大王潭边接人。
马车行得愈加小心翼翼,路两旁都是杂草。看来这条驿道已经废弃很久,前面拐弯处,迎面是一块大石,上面是篆书的三个大字:断肠崖。小武仰望着它,呆呆出神,这名字当真取得好。这样偏僻的鸟道,这样空灵的水霰,当年驿骑星夜驰奔在这里的时候,一路上杳无人烟,只有天边一弯新月做伴,该是何等的凄怆,何等的碎断人肠!倘若马蹄在这里一时失足,坠了下去,那肠子更要断之又断了。小武木然地看着车厢后的古驿道渐渐远去,霎那间只觉得人在天地间的渺小,所有的功名、逃亡、生死都觉得没有任何的了不起了。
两辆车子走过拐角,停了下来。御者一扬马鞭,叫道,看,下面就是鄡阳。几个人又透过车窗外看。脚底的悬崖下,远处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面,极目纵览,渺不见尽头。靠近大山的一边鳞次栉比,是个大约有数千户的城邑,屋顶被一片薄薄的水汽隔着,就像在他们的脚下。他们好像成了脚踏云雾,俯视人间的仙人。那无垠的水面几乎将这个城邑给包围了起来,逼退在山隅。山隅的另一头,是个澄碧不见底的深潭,瀑流从山的那侧奔涌而下,无休止地倾泻在这深潭里。
小武不禁打了个冷战,道,真是太壮观了。这城邑里的人每天枕着瀑流声睡觉,岂不是夜夜凉意沁骨,心情跌宕。那就是鄱阳湖罢。他又低头往下凝视,好深的潭子,不知每天要吞下多少流水。
刘丽都笑说,武哥哥,你就不要象骚人一样感慨了。我想那公孙昌还会跟来,这驿道窄狭,地势险峻,革车根本无法转身。干脆我们就等在这里,架起强弩,等他们一来,就将他们射下悬崖算了。
小武沉默了一会,叹道,他不来便罢。如果真的来了,也只有如此。
张崇仍被反绑在车里,他叫道,你们果真不肯放我回去?小武站在崖边大声回答道,也不是不可以,等公孙昌一来,我便告诉他,你是假冒的绣衣使者。你就跟他走吧。
车厢里顿时沉默了。刘丽都笑道,你何必吓他。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带他回广陵的。这个人很有用。
他们卸下两匹骖马,派出两个侍从骑着去后面打探,看公孙昌是否追上来了。然后大家吃了点干粮,给马也喂了点草料,就坐在草丛里等候。大约有一个时辰左右,两个侍从回来了,说后面果然看见公孙昌的车队。嗯,刘丽都道,他的确是不想活了,我们套好车,准备发射弩箭。
他们把车推到转角处稍微宽敞一点的位置,两辆车的尾部都向着那个有着“断肠崖”石刻的方向。那地方是古驿道中最狭窄的一段,而且旁边的悬崖也最陡峭,真像巨灵天神用利斧劈成的一般。周围的峭壁上还有一些杂草和小树。独独这道崖壁,寸草不生。虽然对岸的瀑布已然不近,但溅起的烟雾水珠偶尔也会射在崖壁上,冲洗得它更为滑溜,就连壁虎也休想站稳脚跟。下面的大王潭水更是深不可测,像无数个鬼眼在里面,闪着蓝黑的光。小武不敢多看,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腾起来。他怕自己的腿会打战。
你知道吗?这个潭据说是匡俗的洗澡池。小武拉着刘丽都的手道。
匡俗是谁啊?刘丽都问。
小武道,豫章县的北面有座高山,因在鄱阳湖之南,所以都称之为南山。据说匡俗原来是鄡阳县人,后来得道成仙,从这里骑鹤飞到南山,在山顶结庐而居,后来大家就把那座山改名匡庐。不过他成仙后,每隔十天还要骑鹤飞回大王潭沐浴。
哦,这样的深潭,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消受的。刘丽都也好像受了感染,悠然道,不知道如何才有机会在这里看到仙人。
我等凡夫俗子,沉湎利禄,这辈子是别想有机会了。小武笑道,你看,公孙昌来了。
山那边旌旗飘扬,公孙昌率领车队果然到了。他立在车前,凭轼眺望,似乎也发现了小武等人,远远地大声叫道,现在该放下公孙使君了罢。大王潭就在下面。我保证,放了使君,你们可以走。
刘丽都命令随从,好了,按我开头的吩咐,大声叫骂,嘲笑他们。随从们笑道,谨遵命。他们扯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牧竖公孙昌。
仓仓惶皇来大王。
冀盼获爵梦黄粱。
不知自己将命丧。
大王潭底就是葬身场。
公孙都听到嘲骂声,怒不可遏地大声嚎叫,早知道你们这帮贼刑徒靠不住。这回不斩下你们的首级,我就不叫公孙昌了。诸位兄弟,给我奋勇击贼,斩首一级,钱二万,爵一级。快。
他几乎顾不得驿道难走,纵马直奔。他们的革车一辆接着一辆,刚走到石刻处。刘丽都长剑一挥,下令道,发弩!
只见一辆葱棂车尾部急速射出七枝弩箭。最长的一枝,长度有人身高的二分之一,两边侧面的几枝,长度也有人身高的三分之一强。铁片制的飞羽在山谷中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几枝箭像高速飞翔的秃鹫,激射了过去,箭矢很粗,穿透了前面驾马的胸腹和脖子,使得马胸腹两边的孔洞喷出泉水般的血柱。箭矢的力量未减,其中一枝又射入御者的身体,仍然将其穿透,顺势钉在革车前车厢的壁上,那冲击力度几乎将车厢震塌。另外一枝穿透公孙昌的大盾,将他射得从车上跳了起来,像只逆风的大雁,张开两臂,向后退飞,伴着一声寥唳的惨叫,仰面坠入了悬崖。他乘坐的革车也在这强大的冲击力下和后面的车重重相撞,车轮在驿道的最险处,一歪,两辆车全部翻到,向悬崖飞了下去。马飞翔在空中的嘶鸣声和车上甲士的惨叫声,像一曲悲壮的音乐,压住了瀑布的水声,直到潭水由于他们下坠的高速冲击,而溅起巨大的浪花。一共八匹健马,两辆重型革车,数十名甲士,在浪花中顿时不见了踪影。
天呐!小武感到有点恐惧,这潭水到底有多深,连一块木片都没有浮上来?这箭矢的力量怎的如此强大?
我说了,这样的床弩有射倒小城墙的先例。刘丽都说,一般的冲车,没有不被它射塌的。
这时,后面三辆革车的前两辆也都撞上了左侧的山崖,幸好它们不在驿道的最窄处,还没有在撞击的反作用力下坠下悬崖。但是第三辆车的半只轮子已经悬空,车上的甲士们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
刘丽都说,另外一辆车的弩箭还没有发射,干脆将他们全结果了罢。
侍从们立即跑过来,摇动另外那辆葱棂车上的机关,床弩那巨大的弩臂缓缓抬起,对准那几辆革车的方向。他们的眼睛盯着弩上瞄准的望山,就等刘丽都长剑一挥,箭矢射出,将那些革车推下悬崖。那革车上几个甲士面对这情况,脸上都弥漫着悲哀和绝望的神色,他们握着武器的手全部凝固了似的,由于刚才的撞击,他们的姿势还是前仰后合的,非常狼狈。但是他们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轻微的摇晃,就会让整个车失衡,坠下崖去。他们只能齐齐睁大死亡之眼,看着床弩的箭矢向他们瞄准。小武有点不忍,对刘丽都说,算了。他们也只是被征发的士兵,都是贫苦黔首出身。就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怎么能留下活口?刘丽都轻声道,他们看到了我们的武器,就会很容易猜到我们的身份。这对我们的将来很危险。
小武道,未必有那么容易。现在巨盗横行,难保没有其他盗贼偷获床弩啊——我只是不忍心而已。你看着办罢。
刘丽都低垂粉颈,似乎思考了一会,叹口气说,好吧。武哥哥,你的话我总归要听。我们走罢。
她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得革车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山石崩塌之声。原来在刚才革车的撞击之下,山腰处一块巨大的岩石站立不稳,几次摇晃,这回终于滚落下来。它庞大的身躯,挟着重力,高速冲向那半只轮子还悬着空的革车。将到目标之际,在另一块岩石的撞击之下,突然跃起,在半空中划了条弧线,直直地向革车的头顶砸下。小武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惨呼加嚎叫,两辆纠缠在一起的革车,在巨石的撞击下,也相继坠入悬崖,它们在空中翱翔了几十秒,掉进那深不可测的潭水。由于这次带下的石头非常庞大,在和潭水接触的那一刻,潭水激射,冲天而起,差不多有几十丈高,几乎溅到小武他们的脸上。尤为可怕的是,那满满的一潭水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