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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亭长小武-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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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奇怪地说,卿不必拘礼。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朕不会怪你的。

靳不疑道,臣少学律令,曾见高皇后《二年律令》记载:“矫制,害者,弃市;不害,罚金四两。”陛下即位以来,虽律令变更,重治矫制之罪。然臣以为非常年岁,宜有非常之刑。以前陛下派遣直指绣衣使者出境,发各郡县兵击斩群盗,也属非常之举,不见于前朝故事。现今天下群盗众多,豫章县一时之间竟达五六百之众,这是丞相和郡太守的过失。一个小县县令能有什么作为?如果想凭借区区二百县吏,平息群盗,未免过于苛责。豫章县令王德、县丞沈武矫制发郡兵翦灭群盗,也属非常之功,不可以常法计虑。臣妹夫高都尉被盗贼挟为人质,固然可痛,但国家律法,不可因他一人的安危而让群盗逃脱。否则,天下各郡县的群盗都将劫持他们的二千石长官为人质,围捕吏不敢击,贼势将愈加猖狂。因此,臣愚以为当赦免王德和沈武,虽然臣的妹夫高辟兵为国殉职,而陛下却从此得到了良县令和良县丞,臣不敢因私废公。臣以为丞相不经上奏,擅自击捕王德和沈武,虽然并未违反律令,却实在有点见事不明,不可为后世法。臣以为,当今之计,陛下应该派使者随新县令一起去豫章县,抚恤王德家属,并即下诏赦免沈武。臣不知所言当否,愿领死罪。

皇帝脸上掠过一阵喜色,难得靳中丞如此公私分明。朕也觉得此法甚好。不过公孙贺自小侍奉朕,也算尽心尽责,他妻子又是皇后的姐姐,所以朕时常容忍,不愿谴责。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新年了,朕决定明年改元征和,并下诏大赦。如果那沈武命相不薄,应该能活到大赦的日子罢。王德的抚恤和沈武家里的事,你就发文书,用驷马邮传送往豫章,便宜办理就是了。

直城门北阙附近的戚里,都是跟皇室有亲戚关系的达官贵族们住的地方。这个里的房子都高大精致。虽然有戚里的名称,但实际上并不象普通的里那样有里门,有里长监管。寻常的里,里门边所有房子的门都朝内开,必须经过里长和监门的盘查,才能回到自己的家。这个里的很多房子却都直接把门朝向北阙的大街,不需要里长和监门管制。这是它优于东面“尚冠里”的地方。尚冠里也是高官大族的房宅,这从“尚冠”这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戚里的西边是桂宫,东边是北宫,都是皇帝妃嫔或者太后的离宫所在,和长安东北角嘈杂拥挤的民宅形成鲜明的对比。公孙贺宅第的南门离未央宫的北阙不远。北阙巍巍高耸,下面是吏民上书的司马门。这座豪宅很早的时候曾是梁孝王的郡邸,梁孝王谋反,又赐给淮南王,淮南王后来又因谋反自杀,皇帝命令将作大匠鸠工修治,焕然一新后,赐给公孙贺,号称是戚里第一豪宅。

现在,公孙贺一家就在宅子里的飞云阁上庆祝公孙敬声被赦,他的身边,坐着卫皇后的女儿,公孙敬声的妻子阳石公主。公孙贺饮了一杯酒,道,今天皇上起初还算随和,但听说我只带去朱安世的首级,立刻就有点不悦,我吓得差点跪不稳,幸好,在我说明理由后,他也就没说什么,我却好像在魂门亭长处过了一次堂。唉,伴君如伴虎。皇帝一向刚毅峻健,信赏必罚,没有过于悖理的地方。所以我年轻时谨慎,倒也一直无过。只是近几年皇帝行事开始不易捉摸,我真怕哪天脑袋就会莫名其妙搬家。希望能有幸熬到老死,免去斧钺之诛。他凝神盯着窗外的北阙,北阙建在一个高大的夯土地基上,比这个楼还高,在这楼上仰视北阙,可看见未央宫前殿的台阶好像浮在北阙阙顶之上。公孙贺长叹了一口气,天威真不可测,从这地势就看出来。记得我第一次进北阙到前殿,还很年轻,意气风发。进了北阙,地势一级级增高,前殿高峻雄伟,好像浮在天上。那时,我胸中的蓬勃之气一下子就消逝了,腿都有点发软。那之前我征战匈奴,无论何等凶险,都没有这样害怕过。唉,萧丞相真会选地方。

公孙敬声看上去英俊威武,虽然四十多了,可是脸色光洁,微有短髭。他满不在乎地说,哼,现在的皇帝更会选地方,坐在建章宫的前殿上,可以俯视未央宫的屋顶。只不过坐得再高,总会有栽下的一天。看皇帝这样的身体,大概熬不了多久了。他突然凑过去低声说,大人不必担心,看来上次臣伙同朱安世在甘泉宫驰道上埋藏的木偶人已经起了作用。皇帝就是那次去甘泉祠祭上天时,开始有恙的。

公孙贺看了阳石公主一眼,神色有点不悦。公孙敬声笑道,大人放心,公主不会去告发的。皇上对皇后这样的态度,如果一旦废了皇太子,公主的命运也可想而知了。现在谁不想保命要紧呢。

公孙贺哼了一声,我就怕保命不能,赤族有份。

阳石公主道,大人不必担忧。其实为人臣人子,但凡有一点儿办法好想,谁又愿意这样做?皇帝迷恋钩弋夫人,这倒也罢了,可竟然私下授意江充那奸贼编出那样离奇的故事,说什么钩弋夫人天生丽质,生下来手就一直拳缩,没人能掰开。只有皇帝见了她,一下就掰开了。这倒也可不论。这钩弋夫人前年生了个儿子,竟取名叫弗陵,那也就是没有人能凌驾在他之上的意思。你想,这世间除了皇帝,还有什么人有这地位?皇帝还授意江充等奸贼到处宣扬,说钩弋夫人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这儿子,真是胡言乱语,谁个真正见过十四个月才生下的?还不是想讽劝一帮毫无廉耻的朝臣趁机附会那些荒诞不羁的传说,称述什么尧十四个月出生的故事。皇帝甚至为此把甘泉宫的前殿都改名钩弋殿,殿门也改名尧母门。既然皇帝昏了头,认为他这个幼子是尧,那我哥哥的皇太子之位是难以保住了。我们除了主动一点,别无他法,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公孙贺又重重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则五鼎烹,就效法伍子胥、主父偃罢。

卫君孺插话道,君的确也不要太过担忧。现在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敬声不但出狱了,还官复原职,这都是好的征兆啊。现在我妹妹仍是皇后,太子的地位仍在。皇帝的那个小儿子才不过两岁,而皇帝本人春秋已高,难道还有寿命等到他的幼子长大吗?大汉的天子没有一个是童竖时就即位的,皇帝难道就不担心接任者太小,外戚专权吗?我看事情没那么严重。

公孙贺道,唉,你哪里知道,这次在豫章县折损很惨,那高辟兵是个笨蛋,死了倒也罢了。连累得都儿也丢了性命。本来让他牢牢控制住冲灵武库的四万张强弩,一旦有变,心里也算有点底。管材智又派昌儿去追捕那个沈武,居然也一去不返,据搜寻的人说,派出的五辆兵车和二十个戍卒都没了踪影,真是奇怪。当时救走沈武的不过五六个人,难道会敌得过那么多训练有素的戍卒吗?果真是天不佑我公孙氏。

公孙敬声道,我当初送朱安世逃亡,本来是怕他被捕,会供出我们的事,是以给了他很多金钱,让他跑远点。现在想来,真有点妇人之仁,早该杀了他的。唉,不过我当时也对他有点儿忌惮,毕竟他名气这么大,万一失手,我也就完了。只是没想到皇帝一时那么急,屡次下诏逐捕,一个位于九五之尊的皇帝,何必跟一个布衣过不去呢?公孙敬声说到这里,手不由地抖了一下,酒水撒了一身。难道皇帝早就怀疑我们的事,这一切都是他计算好的?

公孙贺也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们逐捕朱安世,是在皇帝的计划之中?想逼我们互相出卖?还好,幸亏我当机立断,将朱安世斩了,死无对证。就算皇帝怀疑,也无可奈何。不过他何必要这么费事呢,他本来可以派出绣衣使者去逐捕的啊。

主要目的还是太子。公孙敬声脸色惨白,皇帝可能早就有废太子的想法了。但是一个立了三十多年的太子,说废就废,终究是不现实的。虽然他是皇帝,也奈何不了廷臣的死谏,僵持下去将使天下扰动,这不是他所想看到的。那么惟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太子的过错,这样废他,就义正词严了。所以,作为皇帝,也要处心积虑想点计策。唉!真是可怕。

阳石公主道,那现在就是不能让他找到太子的过错。

公孙贺道,皇后也说了,也许沈武私下带走了朱安世的自首文书。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杀死他。可是这贼竖子到底跑哪去了,我们真是小觑了他。唉!他怒对公孙敬声,你这不肖的畜生。平时乱交匪人,害得老翁现在如此被动。

大人且息怒。公孙敬声俯首行礼道,鸡鸣狗盗之徒,有时也很有用的。臣这就找几个心腹,日夜换班守在司马门旁,发现面目像沈武的人伏阙上书就斩杀。对了,朱安世曾经给我来信,说去了西域,可是最后却在豫章郡出现,非常奇怪。他当时劫持都尉府,目的恐怕就是冲灵武库。否则一个游侠,去劫持武库干什么?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还有,他带去的随从,据文书上说,皆使用飞虻矢,也不是一般人有财力置办的,明显违背了朝廷法令。现在江南一带,惟有广陵王是当今皇帝的儿子,难道朱安世和他有勾结,意欲夺取皇位?当初鄂邑盖长公主劝皇帝任命高辟兵为豫章郡都尉,而长公主又正好是广陵王的亲同产姐姐。也许她知道高辟兵窝囊,才特意派去,给广陵王以可乘之机不成?

有道理。公孙贺道,他拍了拍案,真后悔当初没拷掠朱安世,如果他供出广陵王作乱,皇太子既少了一个敌人,我们又可以取悦皇帝。不过,只是你这畜生又曾和朱安世勾结,做下了灭族的奸事,真是矛盾。

公孙敬声道,大人开口闭口要取悦皇帝,难道还对皇帝抱有幻想?不愧是自小侍侯,培养出了很浓厚的感情。可是,未必人家肯这么念旧情啊。当初陪伴皇帝长大的,有几个现在还活着?朝为宠臣、夕为殇鬼的还少吗?前任丞相庄青翟、会稽太守朱买臣、侍中严助、光禄大夫主父偃,哪个不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最后又有哪个得到了善终呢?

公孙贺道,君要臣死,古今之通义,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公孙家自归顺汉室以来,世代忠信,从来没有背弃君父的行为。

公孙敬声道,大人说皇帝敬重儒臣,是以从小就让臣从博士学习《诗》、《礼》、《论语》,可是孔子怎么说的,他说“君君臣臣”,如果君不像个君的样子,臣也就可以不臣。《春秋》里面讲赵盾弑君,固然含有谴责的意思。可是整部《春秋》,最终还是称赞赵盾是国之宗臣,连晋灵公派去的刺客都不忍杀他。最近博士们非毁的《左氏春秋》,里面当头一句就是“晋灵公不君”,我想儒家的意思,并不以当今皇帝这样的做法为然罢。

阳石公主道,敬声说得真是太好了。如果皇帝不这么刻薄寡恩,我们何必冒着危险这样做呢?

公孙贺咳嗽了一声,公主切莫口无遮拦。这事可要万万慎重啊。敬声,你还是这么巧言善辩,皇帝最憎恨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说点正事,你分析一下,沈武会被什么人救走,难道真是群盗么?看他击斩群盗那么卖力,群盗应该是喝他的血才解恨,我怀疑另有其人。

大人说的是。公孙敬声道,这个沈武看来的确是有才能的,有点异志的诸侯王大概都想网罗。我怀疑是广陵王刘胥搞的鬼。当时他往东面逃跑,东面只有广陵国最近,别的都是大汉直辖的郡县,远没有广陵国安全的。

嗯,公孙贺道,有道理。你马上派人去广陵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下落。

刘胥见了小武和五个篁竹营戍卒,颇为欣喜,当即吩咐摆宴庆祝。筵席设在精致但狭小的日华殿。日华殿象一个高台,四面环水,从岸上陡然伸入菱鉴湖中,只有凌空的复道和显阳殿相连。殿中四面都有精致的回廊,可以倚着栏杆纵目游观澄碧的湖水。酒过三巡,刘胥满脸喜色地说,丽都,最近宫里出了一件怪事,显阳殿前的一块巨石上,有很多蚂蚁组成三个字:吴更始。看来是好征兆啊。广陵当年就是吴国的地域,所谓更始,这不是说我将取得帝位么?

刘丽都笑道,父王说得对,可能真是吉兆。对了,我这次回来,路过丹阳郡宛陵县的时候,听到那里传唱一首童谣,唱的什么:

征和之中。长安洶洶。

老龙一怒大龙红。

渭水赤色无西东。

小龙飞出天下同。

刘胥低头沉吟道,童谣一向是世事将变的预兆,不可小觑,不过这歌是什么意思?

刘丽都道,当初神巫李女媭不是说皇太子近年内将有灾祸吗?我看这童谣就像预言。老龙可能指当今皇帝,大龙可能指皇太子。他们将会有冲突,而且事情闹得很大,既然长安都为之洶洶扰动,那么很可能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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