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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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县令怒道,竟然有这种事,立即征调发弩卒,长戈卫士,随我去前院。
一伙人匆匆赶到前庭,大群县吏手执长铩、盾牌、弓弩围在灞陵令身体前后。灞陵令脚一踏进前院,就大声怒道,谁在这里嚣张?他话音甫落,仰头看见卫尉的白虎军旗,脸色不由得一变,怒气刹那间全部隐去,而转为一幅惶惶不安的神情。
江之推的几个宾客已经下车,领头的扬剑喊道,县令何在?他看着灞陵令,揶揄地说,大概你就是县令罢?
灞陵令慑于他的气势,声音低了八度,讷讷地说,下吏正是。敢问诸君从哪里来,失迎失迎。惠然光临县廷,有何指教?
那宾客用剑一指卫尉军旗,县令是什么出身?难道连卫尉军旗也不认识么?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水衡江都尉府上的人,因公事路过,一路饥渴,现大队车骑正停驻在灞陵郊外,希望县令赶快调集五十石美酒和时鲜瓜果酒菜,犒劳江都尉的府吏。我等都是为皇上治理巫蛊之事勤苦奔走的,犒劳府吏就是协助办事,对皇上忠心。……废格明诏可不是好玩的。
灞陵令迟疑道,可有大司农发下的征调过往官府库藏的节信?如果没有的话,下吏实实不敢奉命。他心里想,看这卫尉军旗,他们的确来头不小,不过未必真的是公事路过。何况一下子去凑齐五十石酒,本来就很困难。而凭这个宾客一句话,就征调库藏,将来年终上计,怎么去向丞相、御史两府交差,说不定就会因此坐法免官,严重点还会髡钳为刑徒,这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那宾客顿时勃然大怒,江都尉的府吏,需要持什么大司农的节信,就连未央卫尉也肯将旌旗卤簿假借给我们,难道一个小小的县令,比中二千石的九卿还更有架子。说着他一个箭步跃到县廷门侧的警贼鼓边,举剑砍去,鼓面立即被利剑划开了一个口子。他咆哮道,你们是不是将我等当做群盗,来讹诈你们的酒食了,真是无礼大胆之极,我回去马上奏禀都尉,调集车骑,将你们全部逮捕治罪。
他仍要举剑继续砍鼓,一个守在鼓旁的年轻县吏下意识地拔剑去格挡他的剑,另一个宾客看见,大叫一声〃反了〃,引满弓,一箭射去,那县吏仰面栽倒,他被箭矢射中右臂,长剑落地,捂住胳膊,趴在地下呻吟。持剑的宾客想要给他补上一剑,但是两个县吏赶忙上去,一个举盾牌挡住他,另一个扶起受伤县吏,拉回了自己的阵营。
这样一来,在场的县吏脸上无不愤然变色,他们都将目光注视灞陵令,叫道,大人,这些狂徒太无礼了,格杀他们。他们睁着通红的眼睛,等着县令发话,如果获得首肯,他们就立刻蜂拥而上,将这几个不速之客剁成肉泥。
可是灞陵令虽然脸色大变,旋即又低声哀求道,诸君息怒,下吏不敢,下吏不敢,只是怕年终上计,不好向两府交代。
那宾客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现今水衡都尉府藏钱已接近大司农府库的一半,有我们都尉撑腰,你还怕什么?识相的话,就快点备办,否则我就干脆禀告都尉亲自来求你了。
他把〃求〃字咬得很重,灞陵令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的讥讽语气,他呆呆沉默了一下,下决心道,好吧,请诸君少歇,下吏马上备办酒食,犒劳都尉府吏。他回过头对身边一个掾属道,立即传令县廷少内和仓啬夫,装办美酒五十石,瓜果百斤,肉菜若干,为水衡都尉府吏接风。
他的话一出,县吏们的眼睛简直要迸出血来。但是汉法至重,谁也不敢违背长吏的命令。他们只好垂下手中的刀剑和弓弩,无力地蹲在地下。
灞陵令也知道县吏们心情不快,他对那个手臂负伤的年轻县吏道,本县有负于君,甚惭,望君不要怨恨本县,以朝廷大计为重。本县准备擢拔君为狱史,君且回去休沐一月,不用坐曹治事,如常领狱史职俸。
那年轻县吏捂住流血的胳膊,感激道,下吏何敢怨明公。是下吏妄为,得罪了都尉府吏,死有余罪。他听到自己从县小史升职为狱史,一下子增秩二级,心情十分痛快,感到真是因祸得福,一下子完全忘记疼痛了。
江之推的几个宾客相视大笑。我说一定不会辱命的,现在诸位相信了罢?那个领头的宾客向其他几个夸耀道。
不是我射倒那个竖子,你就没命了。另外一个宾客道,应该说,我们都不辱使命。
好,现在我们驾车回去复命,别让公子等的太急。说着他们上车,驰出县廷,路过门边,其中一个宾客横戈一挥,将县廷大门啄了一个洞,骂了一声,鸟县令开始还挺横的,到底还是色厉内荏。说完,笑声激荡。县吏们空有满腹愤怒,也只能枉自看见他们的车马渐渐远去了。
二
他们即刻驰到了灞陵郊外,报告消息。果然,不一会灞陵令亲自押解县廷的牛车,送来了酒食瓜果,并当面向江之推请罪。江之推道,罢了,你们还算懂事,来日考绩,我一定禀告家兄,将你升迁。现在你也坐下,陪本公子痛饮如何。
灞陵令陪笑道,今天并非休沐的日子,下吏不敢不坐曹守职。再说朝廷法令,官吏百姓无故不能群居饮酒。前十来日新任京兆尹特意派吏来灞陵县廷,发下文书,重申要县邑警备盗贼,不能随便离开治所,下吏还是先告退了。
江之推道,什么京兆尹,不是于几衍那个老头子么?再说京兆尹怎么管到灞陵来了,诸陵县一向是由太常管辖的。
公子有所不知,灞陵令继续陪笑道,天子因为诸陵县动荡不安,特意将诸陵改归京兆尹。于几衍刚被诏书收回印绶,以软弱不称职罢黜。新任京兆尹沈武,吏事明敏,乃从豫章郡守任上升迁,一向号称酷暴。豫章郡是他的家乡,他竟也毫不留情,一日报杀五百人,就是当日中尉王温舒任河南太守的时候,也远不如他的残贼。我看公子还是小心点好,不如安居府第,暂且避避沈武的锐气。
江之推不屑地说,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有什么了不起,大将军和丞相都不敢得罪家兄,他该不会长了个豹子胆,觉得自己比大将军和丞相还尊贵罢。县令且坐下,一切有我。如果实在不肯赏脸,那就回治所坐你的曹,治你那些鸟事罢。
他这样一说,灞陵令哪里还敢走,只好躬身道,既然公子看得起下吏,下吏何敢不陪公子尽欢。
江之推笑道,这才是爽快的县令。
于是县令率领几个从吏坐下,一伙人继续大嚼,伴以欢呼醉号。正是酒酣之际,只见远处哒哒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伴有辚辚的车声,似乎有队人马正向这边驰来。那灞陵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脸色煞白,惊道,不好,有大队人马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京兆尹派出的行县督邮和卒史。
江之推举杯道,凭他什么人,都不敢管我的事,除非天子出巡。……我们尽管喝我们的,不醉不休。
但是灞陵令显然已经没有兴致再喝下去了,他惶恐地站起身来,跳到一辆车上,踮起脚,往车马声传来的方向眺望。
等到他看清迎头一辆车上的装备,身上好像中了伤寒一般,禁不住抖索不止,手中的酒杯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江之推笑道,县令身体有病么?怎么连酒杯也握不住。
灞陵令爬下车,说不出一句话,突然瘫倒在席子上,呻吟道,公……子,是……是京兆尹……亲……亲自行县视察,我们都要大祸临头了。
江之推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什么京兆尹不京兆尹的,谁要搅了本公子的兴致,本公子就灭了他的宗族。
宾客们也轰然叫道,公子有魄力,让那个鸟京兆尹来得去不得。
他们继续不管不顾,对京兆尹评说嘲弄。一会儿,车马声已经停止,灰尘蔽天,大队车骑已经围在了他们的四周。首车上竖着一柄亮闪闪的大斧,旌旗飘扬,淡蓝色的底子上用黑色丝线绣着三个斗大的篆字:京兆尹。一个少年长吏站在另外一辆革车中,腰间挂着青色绶带,双手按剑,柱在车茵上。他身边一个健壮的侍从身披甲胄,手握双戟,跳下车来,大声喊道,什么人,敢在此群居饮酒,公然违背天子法令。
江之推瞟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叫你们长官来见本公子,量你一个小小的卒史,也不配和我说话。
那汉子大怒,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任谁碰到我,哪怕是三公九卿,也一定要让他知道狱吏的尊贵。来人,给我全部逮捕。
大群县吏从车上跳下来,有的持剑,有的持弓弩,蜂拥涌向江之推一伙。领头的汉子大踏步跨到江之推身旁,将右手短戟交给左手,一把揪住江之推的前襟。江之推待要挣扎,不料这汉子的力气太大,挣扎不脱。汉子手一甩,江之推凌空飞了起来,摔出了一丈多远,接着汉子飞速跳过去,一脚踏住江之推的脖子,江之推脸的一侧踩按在泥土地上,满脸是血,异常狼狈。他口里呜呜地嚎叫道,贼刑徒,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本公子是水衡都尉江充的弟弟,赶快放了我,跪地求饶,否则将你们全部族灭。
那汉子弯腰揪住他的前襟,将他的身体在地上撞了几下,他头上的冠梁也撞脱了,头发四散。那汉子笑道,什么江都尉,老子只知道天子法令,从来没听过有什么江都尉。
其他宾客这时只能远远看着他们的主子被折辱,他们自己也已被群吏围住,动手不得,只是这帮人一向骄横惯了,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道,让江都尉知道,你们都要族诛。还不快放了我家公子,叩头请罪。我家公子一高兴,说不定开恩,给你们留个全尸。
这时那少年长吏也下车了,喝道,破胡且住,这公子说他是水衡江都尉的弟弟,不知道是真是假。江都尉乃天子的忠臣,本府一向敬仰,他弟弟岂会这样公然干法?莫非是奸人冒充的。
江之推赶忙嚎叫道,我真的是江都尉的弟弟,这里有这么多证人。我向未央卫尉借的旌旗卤簿也可以作证,不是靠江都尉的面子,怎么借得到。你们赶快放了本公子,现在还来得及,否则……
郭破胡又踢了他一脚,他妈的,还敢威胁我们府君。我们府君是天子新拜京兆尹,按秩级比水衡都尉还高一等,按爵级已经是关内侯。量你这贼刑徒,不过是个无爵的士伍,也敢在我们府君面前托大。
小武笑道,破胡不要鲁莽,如果真是江都尉的弟弟,打坏了不好向都尉交待。毕竟本府和江都尉还是交情不错的。真的有人可以作证么?他仰头看了看白虎军旗,道,这军旗看去不象是假的。好吧,本府相信你,回去代向令兄问好。……破胡,放开江公子。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骂,该死的未央宫卫尉,身为中二千石,位列九卿,竟然如此谄谀权臣。他妈的,这朝廷真是奸人充斥,大汉简直被他们糟蹋得不象样子了。
郭破胡放开脚,江之推爬了起来,吐出一颗带血的门牙,本想发作,但看到小武笑中含威,硬将怒气压了下去,灰溜溜地说,多谢大人宽恕,小人马上回去向家兄转达问候。他转身对那些宾客说,我们走。
小武道,慢着。看在江都尉的面上,公子可以走,但是公子的宾客却要留下两个,不然,本府怎么向天子交待?来人,将为首驰车闯入灞陵县廷的两个贼刑徒逮捕,下狱案验穷治。
宾客们立即鼓噪起来,小武冷笑道,谁敢再罗嗦,一起收捕。江之推看见小武凛然的目光,心里一颤,他走近那两个宾客,无奈地说,二位先生暂时跟他去,我回去告诉家兄,一定马上让他亲自送你们出来。
那两个宾客点点头,公子先回去罢,小人等公子回来相救。江之推命令道,驾车,我们赶快回家。说着,一伙人收拾旗帜和帷幄,仓惶驾车绝尘而去。
这时婴齐走过来,不解地问,府君为何如此轻易让他们走,我担心他日会有人劾奏府君软弱不胜任。当日在豫章县,府君可不是这样畏首畏尾的,难道官做大了,胆子反小了不成?
小武对婴齐特别信任,上次在家乡重见,恍如隔世一般,立即将婴齐辟为书佐,随入长安。他笑着说,婴齐君不必担心,据我推测,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现在你马上持我的节信,发县廷现卒,并命令强弩县尉发弓弩手三百人,埋伏到县邑城门的树林里,看我的信号行事。
婴齐迷茫地说,下吏还是不大明白?
小武笑道,我们名义为上下属,实如兄弟一般。我不妨告诉你,我经过廉查,江之推一伙在三辅为非作歹,计射杀无辜百姓五人,射伤几十人,勒索都官财物数万金,强抢奸污民女数十人。犯案的宾客有两三百,这次出来的只有几十个。我刚才故意摧辱他,不是没目的的。大凡自恃有后台,骄横不法的贵家公子,猝然被人当众摧辱,定会认为是奇耻,何况当着的还是他自己宾客的面。我又故意扣留他两个宾客以作拷掠,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