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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九号房-看守所里的惊心动魄-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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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头屙完屎,小如负责收拾遮雨衣服,帅哥负责冲水。一桶水下去,帅哥惊呼起来: 
  “完蛋完蛋。” 
  牢头来不及走到里间,一回头,也吓了个大惊失色:那桶水没下暗管渠,而是反涌出来,迅速全面铺开。可怕的是,铺开的不仅仅是水,还有牢头刚刚排泄的秽物,它溶化在水中,以汹涌之势向里间逼近。里外间的交界处没有门槛之类的相隔离,一旦涌进去后果不堪设想。牢头傻眼了,其他人跟着傻眼,只有一个人思路清晰,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采取果断措施:将一条破毛毯堵在门槛的位置。 
  在关键时刻保持头脑清醒的只能是九爷,这就是九爷与众不同和让人害怕的地方。这个扭转乾坤的动作一完成,九爷准备回到他的位置静坐。堵住了脏水不等于解决了问题,因为整个号房都被熏天的臭气塞满了。牢头大呼小叫: 
  “冲水呀,想留给你吃是吗?还不快冲水!” 
  “别瞎指挥,”九爷制止了正在往桶里盛水的帅哥,“地表水从明管渠出去,那不臭了全看守所?指导员不把你塞进茅坑才怪呢。” 
  牢头这下急了,“怎么办,那你说怎么办?” 
  九爷坐了下来,平静地说:“喊报告。” 
  刀疤嗓门最大,“报告”一声就惊动了哨兵。哨兵用餐巾纸捂住了嘴鼻,一声不吭从监窗一晃而过,就传来了指导员。指导员这次没有勃然大怒,说话时甚至面带笑容: 
  “俗话说‘吃得好屙得臭,吃不好屙不臭’。你们不是抱怨伙食不好吗,怎么屙的屎奇臭无比?说,谁干的?” 
  牢头往前站了一步说:“是我。” 
  “好汉哪,敢作敢当。”指导员说,“是不是要显示你当牢头的威风啊?” 
  “报告指导员,是厕所堵住了,冲不下去。” 
  “好啊,冲不下去你就装走呗。” 
  牢头为难了,“可是,可是号房没东西装。” 
  “你不是有吃饭的碗吗?”指导员说。 
  “指导员说笑了,”牢头知道指导员在调侃,“吃饭的碗怎能装屎。” 
  “那你自己说怎么办?” 
  牢头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用水冲。”他说。   
  十二:牢头的劫难(2)   
  “好主意,脏水流进明管渠,熏死他们。” 
  牢头不禁看了九爷一眼,事实再次证明,九爷就是九号房有预言能力的先知。九爷在牢头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可以通知一到九号房同时冲,水一大就全出围墙了。” 
  指导员不吭声了,表明他对九爷建设性意见的认同。指导员提出另一个问题的时候,用的就完全是咨询的口气: 
  “堵死的厕所怎么办?” 
  九爷思索了一会,指着小如说:“派他下去掏,他的个子肯定是全看守所最小巧的。” 
  “唔?”指导员的这一声是问小如愿不愿意的意思。小如犹豫了许久,最后委屈地说: 
  “那就下去试试啰。” 
  只有九爷心里有数,自己的思索和小如的委屈都是假装的。 
  小如穿上内役用的连体雨衣,撅起屁股,向厕所的坑道爬行。其实,小如一探手就触到了堵塞下水管渠的破裤子,因为破裤子本来就是他自己故意用脚踩进去的。 
  小如喘着粗气,开始往前爬,一只手往前推破裤子,一只手伸在前面摸索着渠壁。当拐弯的渠壁蓦然出现在他的手指前时,他猛地缩回手,屏住了呼吸,就像黑暗中会有蛇探出头来咬他一样。从手感判断,暗管渠是逐渐增高的,因为要有斜面才能确保污水的畅通,而盖板处在同一平面。 
  越往前爬,小如越是被恐惧抓住了,仿佛自己陷入了传说中的地狱。地狱肯定就是这样的,小如想,无非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孤独、寒冷与绝望。 
  也许是过了半个世纪、也许是过了一辈子,终于有一丝亮光出现在前头。哪来的亮光呢?对了,已经到达平篦透气孔。这时的小如不再是恐惧,而是恶心,他看到布满渠壁的褐绿色滑笞、看到四处蠕动的肥胖蛆虫、看到一只老鼠尖叫着从他肩头逃窜。 
  那把神秘失踪的长柄剃头刀横在小如眼前,小如打开它,它的长度就等于刀柄加刀刃的长度。小如需要这种长度,因为动力臂越长越省力。在暗管渠与截粪池的交接处,也就是围墙底下,有一道防护钢栅栏。小如先用那条裤管缠在两条钢筋上,然后插进打开的剃头刀顺着一个方向绞,裤管绞紧了,钢筋自然向中间靠拢。现在,两根钢筋绞弯成X形,这个动作再重复一遍,两个X形之间就成了可以侧身出去的开口。 
  小如留下剃头刀,将那条破裤子扎在脚踝,掉转身体原路爬回了九号房。 
  指导员守候在外间的铁丝网上,见小如浑身污秽冒出厕所坑道松了一口气: 
  “老半天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小子吃了豹子胆,逃了。” 
  帅哥先给小如冲了头,再帮小如脱下雨衣,这个过程中,小如左手的虎口滴下了血水。 
  指导员注意到了,“怎么回事?”他问小如,“要不要叫胡干部给你包一下?” 
  “没关系的。”小如握紧左手仰头对指导员说,“磨破一点皮就是。” 
  “没事就好,我亲自分管的号房可不能出一点纰漏。” 
  等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九爷出现在小如面前。九爷带来了一个陈旧的火柴空盒,他拉过小如的左手,弯下腰用嘴去吸伤口。当九爷抬起头,嘴里就满是鲜血。九爷慢慢揭下一片火柴盒侧面的硝纸,反贴在小如的伤口。小如想说感激的话,被九爷的微笑压了回去。九爷一笑,鲜血就从雪白的牙缝间流出来,让小如联想到某场电影里的吸血鬼。九爷就以这种带血的笑容说话,只说一句话,但这句话差点把小如的魂都吓掉了。九爷说: 
  “你这是刀伤。” 
  为什么九爷的话总是能够揭开表面、简洁地指向事情的真相?喇叭这时突兀地响了,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小如的不安。 
  指导员在广播上表扬了梅小如舍己为人的精神,号召全体在押人犯要向九号房的梅小如学习,并说他从今天开始改变了对知识分子的看法。 
  九爷和小如是站在外间听完广播的,九爷已经漱了口,嘴巴一干净,小如就觉得从这张嘴说出来的话真实可靠了。九爷说: 
  “你要趁这个机会当牢头。” 
  “什么机会?” 
  “指导员对你有好感。” 
  “一定要当牢头吗?” 
  “只有当牢头才能控制九号房,只有控制九号房才能撬开帮主这个保险柜。” 
  小如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们是牢头他们的对手吗?” 
  “如何除掉牢头,我已经作了布置。只是有点残酷,因为他只能去死。” 
  “牢头早就死有余辜。” 
  “想不到你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心肠如此刚硬。” 
  “是啊,我以前可是个善良的人。这里想把我改造成好人,他们没想到,我的心肠反而刚硬了。”   
  十三:新娘与刀疤(1)   
  严打刚开始的一周内,指导员就分别找了九号房的每个人犯谈话,唯独落下牢头。牢头将这件事理解成是指导员的独特信任,因此下手打人就更重了,也不再让交通钻刀疤和帮主的被窝,只允许他钻自己的被窝。 
  牢头被提审的这天早晨,说是早晨其实仅仅是接近凌晨的黑夜,在万籁俱寂中,开铁门的轰隆巨响显得特别刺耳。武警把住铁门,指导员亲自进来里间叫牢头。叫了几声“章落尘”,其他人都醒了牢头却睡得正酣。指导员有点急,一把掀开牢头的被子。指导员惊骇得弹了一跳,因为牢头的被窝里睡了两个人,在寒冷的季节两人共被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牢头和交通都赤裸着下身。受了惊吓的牢头几乎与被子同时离开床板,大家还是清楚地目睹了这精彩的一幕。牢头的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耻处,交通翻了个身继续打鼾,白花花的大屁股赫然亮给指导员。指导员居然没有发火,别过脸把被子扔到交通身上,友好地对牢头说: 
  “穿上衣服,跟我走。” 
  直至下午起床,牢头还没回九号房,九爷觉悟到,事情正在起变化。趁大家出去撒尿洗脸的空隙,九爷招呼小鸟和小如前来布置。九爷对小鸟说: 
  “牢头这么久没回来,一定跟你举报的新线索有关。” 
  “太好了,”小鸟握起右拳砸一砸左手心说,“这下他死定了。” 
  “他是死定了,”九爷盯住小鸟说,“如果他回到九号房,你也肯定九死一生。” 
  小鸟的拳头松了、脸黑了,眼神同时变得呆滞。九爷张开右手,苍白的五指罩在小鸟头上,话还没出口,小鸟就感觉到了安慰。“不要害怕,按我说的做。”九爷说: 
  “你现在是有立功表现的人犯,立即喊报告,向指导员要求做内役。” 
  “我已经要求减刑了,”小鸟畏怯的样子真的像一只可怜的惊弓之鸟,“怎能提两个要求?” 
  九爷的手从小鸟的头顶滑落,划过脸颊,托住他的下巴说: 
  “刑期可以改变,要求就不能改变吗?” 
  “不减刑,我干吗冒险立功?” 
  “你判了几年?” 
  “一年半。” 
  “你已经进来半年了,再做一年内役不是很舒服?” 
  “早一天回家早一天解放,”小鸟甩开九爷的手说,“你才愿意牢底坐穿。” 
  九爷宽容地笑了,被甩开的右手就由着它自然摆动: 
  “这么说,你是想改变刑期而不想改变要求啰?” 
  “法院都判了,谁还能改变我的刑期?” 
  “没人能,但你家责任田底下的那一吨铜线能。” 
  片刻的沉默之后,小鸟下跪了,抱住九爷的大腿暗暗地哭泣。 
  “别弄脏我的白裤子。”九爷推开小鸟说,“我叫小如来,就是要让小如知道,你家责任田底下埋了一吨铜线,它足以叫你坐十年牢。” 
  这时已经有人进来里间,小鸟拭去泪水站起来说:“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说过的话从不说第二遍。”九爷抖一抖被小鸟揉皱的裤管。 
  小鸟抹了一把脸就扯开嗓子喊“报告”。 
  小鸟被指导员提走了,外间就剩下九爷和小如在洗脸,九爷告诉小如: 
  “西山变电所的变压器和铜线被盗,公安局在小鸟家搜出了变压器,铜线的事小鸟死活不认账。只有我知道,那一吨铜线埋在小鸟家的责任田里,他家的责任田就在变电所仓库背后。” 
  “没人想到是他?” 
  “小鸟每次只偷一捆,一吨是慢慢少掉的,所以公安怀疑是内贼。” 
  牢头在吃过晚饭回到九号房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又来了个新兵,因为他的脸紫黑肿胀面目全非。一只眼肿没了,另一只眼则布满血丝。牢头站在外间不进来,等到他开口说话,大家才知道他是谁: 
  “九爷,你出来一下。” 
  九爷优雅地走到牢头面前,牢头拼命睁开受伤的眼睛,想从九爷的表情中看出破绽。牢头的失败是注定的,九爷从来都是气定神闲、从来都是由他来看出别人表情的破绽。牢头一声长叹说: 
  “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分上,说实话,是你出卖我的吗?” 
  九爷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牢头:“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的底细?” 
  “还有刀疤。”牢头摇摇浮肿的脑袋说,“就算右手会剁了左手,我也不信刀疤会陷害我。” 
  “先不要论断谁会陷害谁,”九爷引导说,“害死你我能得什么好处?” 
  “你他妈的可以当牢头呀。” 
  “好!还有谁比我更想当牢头?” 
  “对不起对不起九爷,我差点冤屈好人了。九号房就算全是牢头只有一个兵,这个兵也肯定是你。”   
  十三:新娘与刀疤(2)   
  牢头轻轻一推九爷,抱歉地请他进去里间,然后歇斯底里地大喝一声:“刀疤!” 
  刀疤出来还没看清牢头的脸,肚子上就挨了一脚。“冤枉啊。”牢头二话不说,又给了刀疤一耳刮子。“真的不是我。”牢头摁下刀疤的脖子,在他的腰上狠狠地击了一肘。刀疤不还手,边躲边说: 
  “是小鸟,一定是狗娘养的小鸟,偷听了我们的话。” 
  牢头停止了攻击,开始高声叫“小鸟”。 
  “别鬼叫了,”刀疤捂住肚子蹲在洗碗池角落说,“他喊报告,指导员带走了。” 
  牢头与小鸟相遇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穿上“内役”制服的小鸟接替了帮主原先的岗位,开始掌勺分粥了。如果小鸟分完粥就走,也能躲过一劫。小鸟不但没有及时离开九号房这个是非之地,反而将脸贴向方孔说话: 
  “帅哥,帮我的东西整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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