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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曾在天涯-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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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枚一夸特的硬币。小商店要到七点钟才开始营业,要换零钱还得等一个多小时。我守着行李不敢走远,就那么呆站着有十几分钟,一个白人警察走过来,屁股后面吊着一尺多长的电棒。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朝我一笑说了声“GoodMorning”,他这一笑给了我一点勇气,我马上回了一声,把那张十加元的钞票摊在手中向他伸过去,用生硬的英语问:“Can you change money for me?”我怕他不明白我的话又圈了手指做出硬币的形状,指指电话做出打电话的手势。他“Ok”一声,摸出一枚硬币给我,我连忙把手中的钱递过去,不知怎么表达,含糊地发出“嗯嗯”的声音,他摇摇手笑笑走了。因为这一个夸特,加拿大留给我极好的第一印象。

接电话的是个外国女人,我反复说了“林思文”几个音她似乎听不懂,我也听不懂她说些什么,说得飞快似乎是对我这么早就打扰了她不耐烦。我冲着话筒说:“AChinese Girl!”她说:“It may be Mary”。她放下话筒去叫人,我又掏出电话号码来看。玛丽?怎么回事!那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问:“谁?”这是妻子的声音吗?我有些陌生,没有把握。我说:“我找林思文,我是她爱人。”那边声音急促起来:“高力伟!你现在在哪里?”我说:“我在机场。”她声音更加急促:“上海机场吗?”我知道她又进入打国际长途的紧张状态了。我说:“我在加拿大,在圣约翰斯,我已经来了!”她说:“站着别动,我马上就来。”

一切顺利太顺利了。我这样想着,一个姑娘的幻象在心中一闪而过,那是舒明明。明眸赤颊、轻盈活泼、披发垂肩。这是我留在中国的唯一遗憾。一星期前我离家的前夜,她在我宿舍里依依地哭了好久,不断有送行的朋友来敲门,我们躲在里面不做声。要出国去只好分手别无选择,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狠心,我除了说些模棱两可的安慰话再也说不出什么。几天之后,我这就在地球的另一面了。我把行李移到候机厅门口,缓步走下台阶,下到最后一级,我停了一下,带着一种期待,郑重地把腿跨了下去。

这就是加拿大的土地了,它就在我脚下。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在心里嘲讽地“哼”了一声,这片土地被自己想得太神奇了。在国内那种狂热的气氛中,一个人甚至不能不这样去想。空气纯净如水洗过一般,但我又怀疑这种感觉是出于自我心理暗示。机杨前面一片平展的开阔地绿草如茵,生机勃勃芜远平旷,一直伸展到远处小山脚下。许多花奶牛星星点点在草地上从容徜徉。数不清的海鸥来往翔掠,在远山的背景前点缀出些许移动的白影。有几只停在我脚边,我抬脚吓一吓,却并不飞走,只是跳开一点。天宇清澄,蓝得透明,我没有见过这么纯洁的天幕。眼前的景象与我想象那么吻合,这使我对进一步的证实有着一种按捺不住迫不急待的冲动。

正四下张望,一辆轿车在我身边停下。我没有去想轿车与自己会有什么联系,却听见一个声音在喊:“力伟!”我一看思文正从轿车里出来。她还是那个样子,精精神神,穿着我熟悉的小碎花连衣裙,亭亭而立。在飞机上设想好的拥抱欢乐的那样的场面忽然觉得了不合适,也许就是这辆意料不到的轿车影响了我。我羞涩地笑了说:“林思文,你好哇!”说完马上意识到不对劲,这是妻子又不朋友,却想不起说什么才是最好,又叫了一声“思文”。她笑笑表示了对我窘态的理解,指着行李问:“都在这里?”我“嗯”一声。她说:“可以带七十四公斤呢,别人都是超重的,你不超至少带满。少带只是便宜了航空公司。又舍不得买两只大箱子!”车上又下来一个高大的白人,过来提了箱子往车后塞。我想着是她的同学,忙把手提袋提过去。车开了我说:“纽芬兰的风景真好,天都是透明的。”她说:“早几个月赵洁来,带了一百多公斤的东西。”我说:“这里的鸟也不怕人,赶它也不飞。”她说:“少带东西想是省了钱,到这边来还贵几倍。”我说:“那片草地看了心里就舒服,在上面翻个跟头才好呢。”她说:“其实到了上海也来得及买。”我说:“上海只呆了两天,搞机票去了没来得及买。”她说:“好啦好啦,我还不知道你,又是舍不得。”准备了多少话一时都觉得讲着不顺口,搭讪着问:“近来还好吧?”她说:“昨天在上海起飞?”她提示着,我倒抓住了话头,把旅程讲了一遍。她边听边和司机说着英语,说得很快我听不懂几句。她的手就放在我手旁边,我把手贴着座垫轻轻移过去想抓住她的手,一碰到又退了回来。我觉得自己真可笑,怎么这也需要勇气,我们之间什么事没干过,抓一下手又算什么,这个人不就是我的妻吗?可心里还是觉得她在西方呆了一年,和原来的她就有点不一样了,高雅了,可不能冒昧。

下了车她付给司机二十二加元,我心里陡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这是出租车。车开走了她告诉我,车费二十元小费二元。我说:“我还以为是你同学帮忙呢!”她说:“你没看见前面的计程器?”我说:“我哪知道什么叫计程器?第一次坐了出租车还是白人给我开的。天爷爷,快赶得上我一个月工资了。”她说:“要把国内钱的概念搬到这里来,人就别活了,还要按黑市价算。我刚来那几个星期也不习惯,不过要你在心里转这个变,要准备几个月,你我是知道的。”我说:“赚了钱我也会花,我现在是穷光蛋,你也不就富得流油了。二十多加元就没有了,想起也心痛。”说完了又感到自己的抱怨太奇怪,不叫出租车,从机场走过来吗?想是这样想了可心里还是惦记着那钱。



思文住的是学校的宿舍,一套朝南是四间小房,北边是一个厅和厨房水房。她的一间一张小床一张小桌放了就只剩下过路的地方。她说:“轻点,她们还没起来。”她告诉我这一套间除她,还有一个印度人,一个巴西人和一个土尔其人。她拿来牛奶面包,我一摸牛奶是冷的,说:“冷牛奶吃不惯,面包我在飞机上一路吃,都要吐了。”她说:“这里牛奶很好,绝对干净。”我说:“干净也要煮开,要放糖。”突然觉得应该回到以前,又说:“去热了,放糖。”她不说什么去了,我发现隔了这么一年,以前的感觉还是在那里。“她热了牛奶来,我喝一口问:“糖呢?”我已经说过了要放糖。她说:“糖吃多了不好,这里的人都不怎么吃。”我说:“饿得要死了你还跟我讲营养学概论,加拿大呆一年就跟个假洋鬼子一样。”她笑了说:“糖就糖,一扯又扯出这么多,营养学,假洋鬼子!”还是去舀了一小勺糖来。我说:“不够甜,要多。”她有点奇怪地望我一眼,还是去把装糖的筒抱了来,说:“没有一满筒了,不知你够不够?”

吃了早饭她洗了碗进来,我把门轻轻闩了,似笑非笑地朝她笑笑。她马上明白了那笑的意思,也有点羞羞的起来。我的心情其实相当平静,昨夜在飞机上那样强烈地体验到的那种男人迫不急待的渴望,想象中的那样见面后的疯狂,这时却奇怪地消退了,这使我自己也难以理解。可我还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我在她身边坐下,右手习惯地从她肩头挽过去,徐徐下探,左手把她的脸转过来,舌尖在上面乱点几下,又在她唇边一扫。事情按照那种有些生疏了的程序徐徐展开,她平静地顺从着,并没有我预想中的热情和激动。好一会我觉得有了些意思,问她:“安全吗,今天?”她说:“最不安全的时候。要写论文要做赵教授的工作,紧张得要死,怀孕了就真的不得了。”我说:“没关系,我带了作案的工具,在箱子里。”她说:“你实在想呢那也随你,你要负责就是。”我泄了气说:“我实在想,你倒越来越会说话了!还说出负责两个字来,我是你丈夫呢。一年没见面了,见了面还跟我说这些。”她说:“不讲清楚出了问题还不是我水深火热,你们男的缩了脖子站在干岸上。去年吓成那个样子哆嗦了有半个多月你不记得啦?”我缩回手,坐在那里不再做声。她也沉默着。外面客厅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我想这样沉默下去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说:“好了你去写论文去工作去,我睡觉了。”她说:“别生我的气好不?一年没见面了,见面怎么又这样?想来你就来吧,都随你”。我心里别扭着,犹豫了还是那种愿望占了上风,说:“来呢,来吧就来吧。”

事情别别扭扭不怎么对劲,完了我有些沮丧,在心里骂自己,想象中的威猛都怎么不见了!思文倒安慰我说:“你累了你太累了,休息几天精神会好些。”

她去了学校,我好久也摆脱不了那种别扭的感觉,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心想可能是分别一年,那种陌生感还没有消除,又想自己以为她现在是个什么高级人,不应该这样。裹了毯子去睡,脑海里却如有千万军马奔腾,好容易才在纷乱中理出一个头绪,集中了精力去想今后可怎么办。这件事在信中和思文讨论过多少次了,现在才感到了事情的切近。上学呢,英语水平有胡,做工呢,又没有技能。当年选来选去怎么就学了个历史学!为什么要来北美我没认真想过,我只认准一条,那么多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都要来,我轻轻松松为什么不来?一踏上这块土地那模糊的目标马上鲜明急切起来:赚钱。呆一天就白呆了一天,就是损失。真的我们是穷怕了。我和思文结婚三年,省了两年的钱准备买彩电冰箱,她出国全花光了,还借了别人几千元。去年一年我骑着车满城的跑到处赶着上课,弄来的钱还不够买出国的东西。思文借了钱才寄给我一千美元买飞机票,我兑了人民币还别人三千,这钱原是思文叫我以后还的,借着心里不舒服我一咬牙就还了,其余刚够买那张机票。前几天她刚把借的钱还完,身上剩下还不到一百加元。她抱怨我东西带得少,其实我哪里还有钱呢。跟她解释我心里愧得慌说不出口,男人呢。

想到这里我再也躺不住,一跃而起,想到外面去看看,也许就有了什么机会。思文说丘吉尔广场就在附近,出了门我不知往那个方向走。想找个人问问,又怕那些黄头发的在心里笑我发音的奇怪。看见一个中国人走过来,我就上去问。他给我指了方向,问我:“刚从大陆来?”我笑了说:“你怎么就知道了?”他说:“看得出来的,台湾来的我也看得出。我从新加坡来。”走远了我把周身打量一番,把西装上下拍一拍,摸摸领结,心想,怎么我穿得不好是怎么着,就看得出我是大陆来的。我心里不快,象是受了点打击,胡思乱想着到了丘吉尔广场。

……(此处略去800字)……

在上楼转弯的地方碰见了思文,她说:“到处找你!坐了一天飞机觉都不睡一个,不要命了!我说:“时差还没倒过来,干脆熬到晚上,白天睡了晚上又睡不着,害得你也睡不着,你瞌睡又是最要紧的。”她又问我到哪里去了,我说:“到超级市场看看,想找工作没找到,顺便买点菜。”她说:“有病吧,刚来就找什么工作。”我说:“这里可不是在中国,呆一天就浪费掉一天,浪费一天就是国内一个月的收入,心里呆得住,怎么可能!”她笑了说:“你倒想起找工作这么轻松,这么轻松失业的人就不会一大片了,纽芬兰的失业率是全国最高的。”我心里正担心着如果找了个不象样的工作她会怎么看我,趁机说:“我也不想什么象样的工作,别人都不要的给我,扫厕所我也接了。到这里这副脸就不要了,反正人都不认识。”她“嘿”的一笑说:“睡在鼓里呢,你!以为还有别人都不要的在等着你呢。上个月学校招聘一名清洁工,多少人涌上去,都抢断手!超级市场那些姑娘漂漂亮亮一个你看见了吧,还不是在收钱,工资是最低的,四块二毛五一个小时,人家还是生长在这里的。”我说:“照你一说我只有死路一条。”她说:“那不至于,至少我还有奖学金,给赵教授工作还有点钱,到加拿大来了,活还不容易。”我说:“靠你养那我还不如搓根草绳吊死算了。管它什么事,火葬场也不怕,有四块二毛五一个小时就心满意足了,人民币二十多块呢。她伸出手点着我说:“看你看你,又拿人民币来算,还要算黑市价。”我说:“那怎么算?我的理想就是赚一万加元,人民币抵得五万,一个月拿几百块钱利息,一辈子就可以了。”她哈哈笑了:“你这个理想跟我说了就算了,别跟那些人说,别人在心里会笑你没志气没出息,一万加元,哟哟,好伟大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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